“我买早饭回来了。”邵明匆忙说道，他往后退了半步，但少女紧随而来。
那不是安全的距离，应梨闻了闻他身上的香皂味道，这才问他，“买了什么？”
肯德基早餐，应梨一般会在公交车上吃掉。
不过分量很少，支撑不了复读生一个上午的能量消耗，邵明通常还会再买点中式碳水。
不等邵明回答，应梨已经又快又准地逼问，“哥哥会在半夜偷偷看我睡觉吗？”
邵明只能微微仰着下巴，示意着餐桌的方向，“去吃饭吧。”
“哥哥会不允许我和男同学交往吗？”应梨嘟囔着，她的气势下降，由咄咄逼人转向了委屈，“你上次看到情书，就去学校里威胁别人，班里的男生都不敢和我说话了 。”
那不是情书，是一张被悄悄塞进应梨书包里，自以为霸道的‘小可爱，我不止身高是1.8，当我女朋友，保证让你幸福。同意的话就来上学。’的小纸条。
邵明看完以后不声不响地撕了，第二天送应梨去上学，他在班门口，平静地把那个男生叫出来。
应梨是在好几周后才知道这回事，她不清楚纸条上的内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也因为这件事，让她找到了一点邵明以前的影子。
以前的邵明没什么不好，现在的邵明也没什么不好。总归他就是他，都让应梨很喜欢。
邵明一言不发，他心里闪过一丝冲动：其实应该让应梨认识，从前的邵明有多卑劣，应梨也有权知道这件事。
可是那样的话，‘最珍贵的东西’便不再成立，从此以后，在应梨的心里，邵明将由令人悸动的初恋情人，转变为面目可憎的贱人。
“你明明就还喜欢我。”应梨看着自己的脚尖。这是邵明买来的棉拖鞋，非常暖和，鞋面上没有任何装饰，灰色的条纹纵横交错，充满了森严的秩序感。
应梨忽然蹬掉了那双鞋子，三两步扑过去，发泄似的锤了他的胸膛，“我不要你当我哥哥，我也不要你搬走。”
钢筋砸下的威力还没有消失，邵明瞬间脸色变得苍白，他尽量稳住身形，单手用力扯开了应梨。
眼前发黑，喉间涌现了点点血腥味，被他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也许还是应该去医院里看看。
“吃饭吧。”邵明只说了这一句，接着转身回去了自己的房间，他等待这阵疼痛过去，再开门时，应梨已经出门上了学。
折叠桌上的早餐都没有动，邵明现在也吃不了东西，都该浪费了。
默默地把桌子收拾好，他忽然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冬至，要吃饺子。
邵明还是去医院里拍了片子，他没有医保可刷，连药都没买。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要注意休息。
从医院里出来以后，邵明的脚步松快了点。他先去超市里买了点菜，知道应梨喜欢吃猪肉和虾仁一起的馅，很是费了点时间挑选到新鲜的食材。
想着她今天生了气，邵明又买了点水果，手里提着满满当当的两大袋东西往回走。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孟星钰默默停了车，但也没有要去帮忙的冲动，她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静静地看向邵明。
他走路很缓慢，两手提着食物，看上去有些吃力。身上的黑色羽绒服约莫是地摊货，脖子上还有一条白色的围巾。
穿的很破，倒是意外地不显狼狈，反有几分沉淀稳重的气质，那是从前的邵明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只不过，没有了名牌衣物堆饰的邵明，放眼望过去，其实也和寻常的英俊男子没什么两样。
邵明对她的魔力彻底消失，这让孟星钰微微放了心。
司机在前面犹豫着：“夫人？”
“嗯。”孟星钰笑着指了指邵明的背影，“老赵，你看那个男的帅么？”
“帅啊。”司机当然捧场，“长得像那个……金叹一样！”
那是他女儿追的韩剧，也是他唯一认识的男明星。
“肯定帅，毕竟是我从小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人。”孟星钰笑了笑，知道司机不敢说话了，仍旧慢悠悠地说道，“可惜，我喜欢他的时候，他是个傻逼。”
车开远了，把那个男人甩在后头，直至看不见影子，司机才干笑一声，“夫人现在可算是喜结良缘，这种不长眼睛的东西，以后肯定不会出现在您面前了。”
不可能。
邵明还会再回来，孟星钰笃定这一点。
即使她并不知道，届时要以何种面目来示人。
天还没黑，外面已经下雪了。
应梨正在上政治课，她一直在出神，直到周围同学们都在窃窃私语，又演变成了光明正大的兴奋，她才注意到外面的情况。
这座城市很少下雪，连老师一时都看得入神了，还提前了几分钟下课。
好运气尚未结束，下课不到十分钟，班主任宣布让走读生先回家，避免雪天路滑不安全。
应梨没有伞，偏偏今天早上和邵明吵架，没人要求她穿羽绒服、系围巾，刚出去不过两分钟，便哆嗦着回到了教室。
同桌仗义地借了自己宽大的校服给她，“就让它来为你抵御风寒吧！”
顺便沾沾学霸那无比灵光的小脑瓜。
这校服往头上一套，就好像麻袋一样，而且不抵寒冷。应梨又怏怏地趴在桌子上，盯着打车软件的排队人数：“还有一百多人……我一定可以十二点以前打到车。”
等着等着，应梨睡着了。
她梦见了料峭青山，上着皑皑白雪，邵明独自向着山顶走去，无论怎么喊叫，始终不肯回头。
“应梨、应梨！”同桌紧张地叫她，“你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应梨还以为在做梦，嘟嘟囔囔着翻了个身，“我没有哥哥。”
“起来起来快起来。”同桌直接上手推了，在她的耳边尖叫，“你哥哥好帅啊，好高啊。”
穿着一身黑色的朴素羽绒服，都有种沉着又温柔的氛围，韩剧男主角似的。
她家基因太好了，老天爷偏爱起人来，真是让人嫉妒。
应梨总算从睡梦里惊醒，下意识抬头眯眼往门口看去，正好撞见了他带着笑意的目光。
邵明给应梨带了件羽绒服，把她接出来以后不由分说的帮她穿了上去，应梨觉得自己像一个企鹅，笨笨的。
两人明明穿得同样臃肿，可是路灯下，邵明的影子瘦瘦长长，她却像个企鹅，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歪歪斜斜。
“我同桌夸你很帅。”应梨踢开脚下的一个小石头，“你看见她了没？”
邵明顺着回想，“好像看见了。”
但是毫无印象。
临走之前，同桌小声拜托她，一定要将哥哥的微信推给她。
同桌对她很好，但是应梨不想照做。
应梨突然停下了脚步，慢条斯理地说，“这是第三个理由。”
她露在外面的耳朵被冻得稍稍有些红，邵明责备自己粗心，居然忘记了帮她拿围巾。
他解开了自己的围巾要帮应梨缠上，顺口问道：“什么理由？”
应梨摇头晃脑地躲开了，她尤其讨厌围巾裹住自己脖子的感觉。一边躲着邵明，一边飞快地说，“第一，不可以在半夜偷偷看我；第二，不可以再阻止我和别人交往；第三，我要把你的微信推给我同桌，因为她会帮我抄作业！”
一口气说完，应梨稍微停了停，喘息两口，一字一顿严肃道：“如果你一定要做我哥哥，请你接受以上三点。”
邵明的胸口又开始疼了。
一想笑就会牵动肌肉，他无言地仰头看了看天，接着忽然伸手用力按在应梨的头上，胡乱摸了两把。
静电、摩擦，有细小的噼里啪啦声，耳朵痒痒的。
这让应梨灵魂出窍。
“我不是一定要当你哥哥。”邵明妥协，不再强迫她系围巾，还破天荒地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他的声音很淡，还添了点无奈，“你用不着反应这么大。”
反正从今以后，这一辈子，邵明都只会爱应梨。
不带任何目的，没有丝毫欲、望，摒弃了一切卑劣、难堪的过去，毫无保留、不计回报。
他只能接受这样的自己，给予应梨的爱，应该并且只能是最纯粹的。
应梨不吭声，她隐约明白了邵明的意思，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完全理解错误，这令她产生了许多挫败感。
心事重重的，也没注意到什么时候邵明放开了手，刚被捂热的掌心重新被冷风穿透，应梨下意识低头看了看，然后便是‘哎呀’惨叫一声。
冰雪让她原地滑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她的屁股墩墩的疼，尾椎骨好像伤到了，一时间给疼懵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可怜巴巴看向邵明。
他没有伸手扶她，目光很是为难，“伤到了没有？”
明明听见了，那么大的声音。他却还问。
应梨没什么好气。她双手撑着地面，自己慢慢地爬起来，一张脸逐渐涨的通红，忍着疼闷声不响地往家里走。
前面能看到小区的老旧楼房了，应梨顿住脚步，“你不是说今天要搬走吗？怎么不搬。”
下雪天，寒冷都是无声无息地融进去的，等察觉到冷的时候，一颗心仿佛已经被冻成了冰块儿。
“我煮了饺子。”邵明轻声说道：“怕你又不吃饭，人都饿没了，过来监督你。”
声音里莫名带了点小心。
学校看得太紧，应梨也不好不听话。
她每天天不亮起床出门，晚上十点半才到家。
然后还有一天两次的跑操，晨读晚读的时候还有人监督一定要扯着嗓子喊出声，应梨从没受过这种罪，一想起来，屁股都疼了。
“我脚崴了。”她忍不住皱着眉告诉邵明，“每天都要跑操，但我的节奏感很差，经常错拍子，然后学生贴得都很紧，我一错拍，大家都挤在一起，很容易摔倒。”
所以大家都尽量远离应梨，结果就是应梨调整拍子脚步的时候，经常会崴到脚。
“回去我看看。”邵明打量着她的脚踝，“我明天去给你老师商量，以后别去跑操了？”
应梨连忙阻止，“你别去说了，我们班主任不可能同意。”
邵明赞成，“你多运动也是好的。”
只是他有些微的好奇，应梨读高三的时候经常逃课、上课还玩手机，从不见她老实听学校的话。
复读的这一年，怎么反而乖乖当起了好学生？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满肚子的不情愿。
“那个不是正常运动。”应梨反驳着，“一边跑还要一边喊口号，我反正每次都不喊。”
错拍子、害得班里队形混乱不好看的时候，她也从来不会觉得羞愧。
邵明想了想那个场景，却只能脑补出应梨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样子，隐在队伍里，装模作样的张口，喊完就微微噘嘴，表达着自己的不开心。
两人开始上楼梯，不知不觉间，他们又牵了手，邵明在扶着应梨。
他的伤处开始隐隐的疼，但是在应梨娇声的抱怨下，一切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冬至快乐。”
应梨顿了顿，她忽然松开了手，抢先往上踏了两个台阶，在昏暗的灯光下，微笑着低头看向邵明，“你不要搬走好不好，我们一起吃饺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