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填了哪个？”
“北城的那几所都报了。”应梨头也不抬，“但我还没有确定。”
李娟打了个哈欠，往嘴里扔了两粒口香糖，又突然踹了一脚前面的桌子，“李斯年呢？”
“装孙子去了。”店里的主管又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有个单子好像要掉，李总恨不得给人跪下。”
李娟想到这个场景，脸上就露出了一个笑，“这事儿我知道，又是他堂哥搞得呗。”
这事儿在她的家族圈中已经传开了，挺热闹。
李斯年的买手店里还挺忙，主管指使着应梨去给李娟拿一罐冰可乐，忙完了手头的表格才转过来问她，“娟姐有事？”
“乐队想借一个场子，看看李斯年认不认识人。”李娟不打算再等了，“算了，回头再说。”
李娟今天走嘻哈风格，鸭舌帽有大大的帽檐，坠着几圈金属银戒，压住了她的脸。
等电梯，下楼，李娟已经快走出电梯厅了，忽然眼睛一撇，不着痕迹地扫了下那两个身姿挺立的男人。
隔得不算近，李斯年口吻熟稔，“邵总这是第一次来这边？”
邵明随意地摇摇头，“这附近的商场我都来过。”
电梯到了，李斯年把他请进去，似乎是笑了两声，“看来我不能把您当冤大头宰了。”
蝉鸣阵阵，应梨上班时间研究填报志愿，被杀回来的李斯年当场抓获，罚去茶水间洗杯子。
透过茶水间的长虹玻璃，应梨盯着邵明模糊影子，手里的动作很慢，像是要把全店的杯子都要洗完才出来，主观又是眉毛不抬：“我手头忙，你给客人倒杯茶吧，拿冷冻层的那罐明前龙井。”
应梨泡完茶，便托着端了进去，邵明和李斯年一人一杯，邵明没动，他的嘴唇轻轻抿着，看上去正经得很。
“等会儿。”李斯年似笑非笑地叫住了她，“你带邵总去我们仓库里看下。”
邵明挑了挑眉，顺势起身，“那麻烦了。”
仓库就在隔壁楼，那里的租金要更便宜一点，楼里设施老化，等电梯的时候，邵明看了眼楼道里的消防设施，“这不安全吧，物业呢？”
应梨摇头，“不知道。”
两人上了电梯，‘叮’的一声，金属门关闭。
“这么敷衍我。”邵明似笑非笑，“我怎么觉得你特别不想看见我，又是哪儿不高兴了？”
隔了几天不见，这姑娘冷淡了不少。
怪他没主动联络？这倒是个好理由。
应梨回嘴，“你上班你也不高兴。”
邵明唇角挑了挑，“我真是过来有事的，过段时间……有场活动要订点礼服。”
应梨还是没什么精神，她按下电梯楼层，“那你去仓库里有什么好看的。”
外面好热，仓库也好热。
“来都来了啊。”邵明单腿支着，轻轻靠在了扶手上，“何况李总这么识得抬举。”
应梨没回话，邵明又‘啧’了一声，“不过你说的也对，仓库有什么好看的，不去了。”
应梨向他皱眉，“啊？”
两人刚好到了楼层，邵明又伸手按了一楼，还堵住了电梯门，眉尾向上飞了下，眼睛里全是笑意，“带你翘班。”
“我翘班干什么。”应梨在角落里嘀嘀咕咕，“在办公室吹空调不好吗。”
她被邵明推出了电梯，“午饭吃了吗？肯德基吃不吃？”
楼下就是。
“……吃。”
邵明就是顺口一说，他乐意把他们两个人置于较为一个较为脱离现实的境况里。尽管他自己不吃这些，还是点了不少东西，两人占了一张大桌子，他看着应梨安静的进食，偶尔低头看一眼手机。
吃完一个蛋挞之后，应梨听见邵明的手机震了两声，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匆匆扫一眼屏幕，随后飞快息了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东西太多了。”应梨推给邵明一个薯条，“你也吃一点吧。”
“我午饭吃过了。”邵明收起了手机，他又坐过来了一点，眉头皱了皱，“你老是不吃午饭？”
这都快下午两点了。
应梨咽下嘴里的食物，“就是今天懒得下楼买。”
“不点外卖？”
“天太热，尽量不点了。”
邵明搅了下眼前的可乐，他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你怕外卖坏了？”
应梨咬了下吸管，“高温天气，外卖员会很辛苦。”
“那他们也赚钱了啊。”邵明还是没动那可乐，他的口吻温和了一些，教育似的，“这是他们的工作。”
“他们赚得太少了。”应梨垂下眼睛，“姐姐说……”
姐姐说，这是压迫。
昨天晚上，应夏还为她买了个行李箱，预备让她上大学用。
但是，应梨不想一个人走。
“又是你姐。”邵明皱眉，他本能想吐槽两句，又忍了下来，“算了，以后别老吃这些。”
他就说应梨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时候的应梨，一定是她姐姐的跟屁虫。
邵明突然挺想见见那时候的她。
应梨说，“我觉得还好，我都备注了汉堡里不要有酱料。”
那就很健康。
话音未落，她忽然打了个短促的嗝，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嘴巴，又很快拿下，“我好像吃饱了。”
邵明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两声，他装作没听见，“那走吧。”
“等等。”应梨跑去柜台要了打包的袋子，把没动过的炸鸡和蛋挞装进里头，然后又把袋子装进自己的小书包中，“我下午不上班，直接去潘茵家上课。”
偷偷带点肯德基给她。
虽然不利于潘茵的体重控制，却有利于她的心理健康。
邵明把手机关机，他点点头，“那我送你。”
“你有事的话，可以先走。”应梨提醒他，“我坐地铁很方便。”
邵明已经推开了肯德基大门，感受到了外面的热浪重重。
他眯了眯眼睛，“我送你。”
今年夏天的伏热似乎已经要达到顶端，很难想象会再有超过这种温度的天气。邵明将冷气开到最大，顺手打开了音乐电台，等红绿灯的时候，用手指在方向盘上胡乱地点着拍子。
应梨瞥了眼。
他的乐感不该这么差。
“你有事情的话，可以先回去的。”应梨提醒道：“前面是地铁站。”
邵明不搭腔，他从旁扯了个墨镜带上，“那个小区怎么走来着？”
手机关机没有导航，他暂时失去方向。可是应梨也不懂行车路线，她的手机也没装导航软件，她重复道：“你在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来吧。”
她不懂邵明为何坚持要送她，邵明也不懂应梨怎么突然间变得有点烦了。他眼睛在墨镜底下不耐烦地一眯，“这么瞧不上，你以为我车是谁都能坐的？”
应梨屏息。
她静静地说，“很多人坐过你的车，我见过。”
嗯……那个骂他傻逼的首饰店女人，还有那个奶茶太妹。
邵明笑了声，故意发出声音，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你跟别人又不一样。”他这是故意嘲讽，语气夸张，“是吧，计较这些干嘛呢。”
这是应梨之前说过的话，她的舌尖忽然被牙齿磨了下，心中有闷闷的情绪散开。
他们故意装不懂，他们故意要伤害别人，他们以为自己可以肆意妄为。
应梨垂下眼睛，“你让我下车。”
她以后都不想坐邵明的车了。
红灯秒数读完，邵明还没动，身后排队的车辆喇叭按得震天响，恨不得要下车过来打这豪车的主人一样。
邵明的手指很长，拿东西的时候，好像都要比别人好看点，他就这么漫不经心拆了两颗薄荷糖含在嘴里。在绿灯最后两秒，邵明终于过了这条路口，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跟别人是不一样。”邵明‘咯吱咯吱’的嚼着薄荷糖，猛烈的辛辣直冲天灵盖，他无所谓道：“因为你比她们更贪一点。”
话说到底，他凭什么要为了应梨，这个三番五次挑衅他、羞辱他，这个如此不识好歹的人，放弃本该拥有的那些东西？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如果不是李斯年——如果不是应梨，他至于眼巴巴跑过来买单一顿肯德基？最后还落得被嫌弃的下场。
真他妈邪门了，分明在不久之前才下定决心，他以为那有千钧之重，可是，
可是，他甚至只需要听到应梨的名字，邵明那些自以为是的纠结、决心、善良，就全都成了灰。
邵明把嘴里的碎糖全咽了下去，感觉它们像玻璃渣子。
他愈发地恨。
事实上，应梨能够看出来邵明现在的恐惧，只是她没有力气再去应对。眼见邵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便拿了手机，发微信告诉潘茵自己会晚点到。
邵明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有一瞬间，他冲动地想要带着应梨回到家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切都搞砸。
“你准备什么时候停下来？”应梨还在和潘茵发微信，她眼也不抬，“还是说，你自己也不知道。”
他猛地踩下了刹车。
应梨立刻去解安全带，只是她的那只手还没松开，就已经被邵明伸手按在了锁扣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她很烦，警告般看了邵明一眼，发现这个人正仰着头，目光空空地看向车顶，俊美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即使应梨挣扎着抽开手，他也死死不放开。
他的手背青筋涌起。
应梨的语调沉了下来，“邵明。”
邵明突然出声，“我确实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要如何前进。
“对不起。”他飞快放了手，侧开了脸不看应梨，不知不觉间，声音里居然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累，“刚才那句话不是有意的，你就当我是个胡言乱语的畜生。”
应梨拿起背包，默不作声推开了车门。
她好像听见了邵明的一声充满颓丧意味的闷哼声，又或者是车门关上时的震动。
邵明脑袋放空——虽然他本来也挺空，他十分厌恶现在这种时刻，苦夏、争执、压力，一股脑的奔向他，他不知如何应对，并且懒得招架。
不知过了多久，邵明稍稍调节好了心情。他动作迟缓地掏出了手机，准备面对自己即将承受的疾风暴雨，机械性地看着屏幕，但是一颗心还很空，一直在想着应梨刚才的冷漠样子。
她冷漠起来，要比世界末日还可怕。
一打开手机，邵明几乎就嗤笑一声：全世界都在找他，全世界都想责怪他。
车窗在此时忽然被人‘笃笃’敲了敲，邵明竟也没发现，他的浓眉沉沉压着眼眶，散发着不友好的气场。
窗户外面，应梨又敲了敲，总算惊醒了邵明，对方立刻抬头惊愕地看着她。
下意识摇下了窗，邵明又飞快打开车门，“上来。”
“这里离地铁站有点远。”应梨的脸稍稍泛红，被这酷夏所蒸腾，她还站在外面，脸上不带什么表情，“你能带我去地铁站附近吗。”
“……能。”邵明又把手机抛开了，他紧紧盯着应梨上车的动作，生怕她飞了一样，“我送你过去。”
应梨望了他一眼，“谢谢。”
这回邵明没再打开电台，他很快找到最近的地铁站停在了路边，又偏头对她说，“你每天从临安跨到金湖通勤，这么热的天，不累？”
“走路没几分钟，我一直坐地铁的，就还好。”应梨打开车门，“再见。”
她快迟到了，没注意到邵明欲言又止的神情。
“诶，等会儿。”
邵明的语调几乎有点诡异了，他没有摘下墨镜，应梨只能看见他下半张脸，凌厉的唇峰似乎都有些线条模糊了。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勾着应梨又坐回去，“怎么了？”
“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打工赚钱。”邵明慢慢对她说，他甚至试图勾出一个微笑，很快察觉到这显得太僵硬，也太狡诈。
他以为自己说不出口，但那句话就是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因为他是个胡言乱语的畜生，“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随后，邵明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的脊背立得挺直了一些，使得自己看上去更为可靠。
应梨许久没有说话，她的眉头浅浅皱了起来，那是不悦的先兆。
邵明以为自己要挨巴掌了，他下决心不躲开，挨了打以后，说不定能让应梨的态度和缓一些。他知道这姑娘有多吃软。
“我应该明白你的意思。”她无意识又关上了车门，语气慢吞吞的，说出了邵明意外之外的话，“什么都行吗？”
他被这个回答弄得有些猝不及防，还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当然了。”
应梨点了点头，她的眼神也终于开始涣散，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大约是陷入了某种挣扎，并没有发现邵明偷偷抓住了她的手。
邵明还是很怕应梨会甩他一巴掌，然后玩个再也不见、朋友都没得做的把戏，他很紧张，是真的生怕应梨跑了，把手握得紧紧。
直到应梨的手腕被他圈出了一层红圈，她才垂眸看了眼，邵明立刻松开了力道，只是依旧松松地圈着。
“好像不太行。”应梨也变得不太敢直视邵明了，“我不想跟你变成那种关系。”
“嗯。”邵明的语气依旧镇定，“那就算了。”
应梨没有要发火的倾向，她不觉得被冒犯到，只是看上去十分不自在，也没有甩开邵明的那只手。她只是坐在原地，皱眉想些什么。
邵明急于求证，“那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做朋友，对吧。”
不能因为这件事不理他。
应梨慢慢点头。
车停得时间太长，被人直接贴了张罚单，只是里头坐着的两个人都没注意，他们各怀心思，难以启齿。
不过既然邵明敢说，应梨也敢。她的语调有点黏腻，显然还在犹豫的阶段，“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邵明一愣，接着是默默松了口气。
他清了清嗓子，“你说。”
“你能不能假装一下是我姐的男朋友？”应梨轻声问道：“不会很麻烦你，就一次。”
邵明还没反应过来，应梨又垂下了眼睛，“拜托你了。”
邵明舔了舔嘴唇。
这个请求很奇怪，邵明的手指又开始在方向盘上乱点了，“你总得告诉我你想干嘛吧。”
应梨突然缩回了自己的那只手，“不行就算了。”
她看上去也有些后悔，小而翘的鲜唇紧紧抿着，充满了懊恼之意。
“行、行，都行。”邵明叹了口气。
他瘫在座椅上，侧着头看向应梨，带着些许抱怨、苦涩，“我什么时候能拒绝得了你？”
在这一刻，邵明突然发现两人之间，应梨才是那个主导者。
她的要求无可辩驳，她的心愿统统实现，她的言语就是圣旨，她的行为即为准则。
至于邵明他自己，不过就是个挣扎在爱欲之中，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的奴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