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下起了濛濛细雨，像是雾，白茫茫的一片，空气湿润，一出门，眼睫上立刻便挂满了细密的雾珠。

    这让邵明的观看日出计划泡了汤，好在他不是执着的人，发现这件事之后，索性又在床上躺了一阵。

    原以为会重新睡过去，但他只觉得神清目明，在庙里睡了一夜，仿佛整个人的灵魂也被从头至尾涤荡一遍。

    应梨还在睡，她被钟声吵醒，索然无味的洗漱，收拾好东西并推开门，首先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细雨，为这山里特有的凉爽小小地‘哇’了一声。

    她闭上眼睛，沐浴在细雨中，决定下次要带应夏也过来住一晚。

    早餐依旧是素面，邵明带她去吃的，这次的应梨吃了小半碗面条，就自然而然推给了邵明，眼睛瞥向别处，不想挨他的唠叨。

    邵明只得全吃了，他其实不是很在乎浪费这件事，昨晚也不知道脑子怎么了，偏得教育人家几声，弄得现在也只能认下，还得装着若无其事，“去拜佛？”

    庙里还没有放香客进来，两人算是今天的第一炷香。

    应梨在大殿门口散着步，山中的景色如仙如画，她拿出手机，又被邵明自然的抓着手放下去，“庙里最好别拍照。”

    进入大雄宝殿，邵明又盯着她的脚，“不能踩到门槛，先迈左脚，跨过去。”

    应梨依言照做，察觉到殿内温度比外面还要再低几度，中央立了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四维也立着她不认识的神仙。

    他们绕着顺时针走了一圈，最后分左右两侧拜了佛，这一切完成之后，外头竟然出了太阳。

    雾气尚未散尽，阳光洒在每一颗水粒之上，空气里铺满了流光溢彩，邵明眯了眯眼睛，语气略有轻松，“好兆头。”

    应梨偏头看他，“你刚刚向佛祖求了什么？”

    邵明这样的人在世俗意义上已经拥有了一切，她很好奇，如果他也有执着的心愿，那会是什么。

    年轻的男人微微抬了抬下巴故意不去看她，“这可不能告诉你。”

    应梨，“好吧。”

    两人还得回住宿那里收拾东西，临走之前，应梨把房间重新恢复整洁，又用清水洗了把脸，拿头绳绑起了披散着的头发。

    突如其来的这一场雨浸润了山路，青石路面略有湿滑，邵明撇一眼应梨脚上的皮鞋，她适时说道：“我走慢点应该没事。”

    “算了。”邵明突然蹲下了身子，脱下了他那双昂贵的运动鞋，接着弯下腰，把鞋子板板正正放到了应梨脚下，指骨扣了下地面，“路有点滑，我不好背你，省得两人都摔了。你穿我这双鞋走。”

    “那你呢。”

    “光脚。”

    反正路面也挺干净的。

    应梨迟疑着没有动，“你的脚被划伤了怎么办？路上好多小石子。”

    她能看见邵明的头顶，上面有一道旋。

    邵明突然直起了身子，那道旋消失了，他脸上带着莫测的笑，眼里仿似闪着光，语气有点不怀好意，“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把你刚刚的心愿告诉我。”

    “你要知道那个干什么？”应梨立刻后退了一步，“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他真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

    邵明叹了口气，他蓦地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垂眸看向应梨的鞋，“抓紧换了吧。本来就是我突然把你带来爬山的，硌死我也活该，你又怕什么。”

    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和他争执，应梨往旁边侧步挪了挪，默默地换好了鞋。

    邵明的鞋太大了，前端空掉了半个脚掌的位置，令她看上去有种违和感，走起路来也踢踢踏踏，好像是一个精致的玩偶。

    那双皮鞋被应梨拿在手里，邵明看它不顺眼，示意应梨把它扔掉，她只是摇头，“这是潘茵送我的礼物。”

    邵明撇了撇嘴。

    淘宝货，又不值钱。

    两人不再多言，邵明抓着她踢踢踏踏又走了五分钟，果然被一颗小石子硌到了脚，疼得他龇了下牙，表情有一瞬的崩裂，应梨在他耳边偷笑一声，又立刻收声。

    “不行。”邵明叹出一口闷气，“我牺牲也太大了，你必须告诉我你求了什么愿。”

    她刚才许愿的表情那么认真，虽然邵明看出来，应梨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人。

    应梨觑着他，“我可以把鞋子还给你的。”

    “我猜猜。”邵明向她那边挤了挤，他心里痒痒，肩膀挨了下应梨，“关于爱情？”

    应梨莫不做声往旁边走，她提示道：“你可以用你的心愿来换。”

    邵明立刻就旁边闪了闪，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我求财呗，这家庙灵得很。”

    应梨撇开了眼神，静静地说：“你撒谎。”

    她提着鞋子走，脚步也是哒哒哒的好大声音，邵明觉得这脚步声逐渐与自己的心跳所吻合。

    掩饰一般，他清了清嗓子，微微笑道：“你这么了解我？凭什么这么说。”

    应梨低着头，踢开了一粒小石子，自然而然地说道：“因为你是真的很希望它成真啊。”

    不正经的人，一旦认真起来，就会弥漫出一股悲伤的氛围。

    那种悲伤，在邵明出了大殿以后仰头看向太阳，那个自我安慰的‘好兆头’时，到达了顶峰。

    “邵明，”应梨忽然停下脚步，此地一时静默，邵明觉得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这很不好。

    好在她很快又出声，“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时求了什么？”

    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关心，邵明、应夏，就是这样的一种人，他们总是捉摸不定，毫不在意地令他人伤心。

    应梨眼神湿漉漉的看向邵明，试图弄明白，这样的人，究竟会强烈地想要祈愿着什么。

    迎面而来的是一记轻轻的‘怦怦’声，那是邵明曲着无名指，拿指骨敲了敲她光洁的脑门，口吻难得有点正经，“小孩子别打听那么多。”

    应梨慢慢哦了一声。

    难掩失望。

    青石台阶上偶有凹陷，汇聚了一汪浅浅的水坑，路旁的枝叶青翠欲滴，不断有细小水滴沿着叶片的脉络滚下来，又在石头上炸开，无声无息。

    再往下走几分钟就能接到大路了，邵明的车就停在路旁，他的精神为之一振，撩闲似的又问应梨，“你真想知道？”

    应梨静静地望了他一眼，还是点点头。

    对方下一句话与应梨所判断得分毫不差， “那先说你的。”

    “我希望可以和我家人永远不分开。”应梨犹豫了片刻，“不管是灾祸，还是疾病、死亡。”

    她的家人……那个古怪的姐姐啊。

    邵明没吭声，他对应夏的印象极其恶劣，想不通应梨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姐姐，两人丁点儿都不像，应夏，更像是邵明家里的人。

    他有点失望，“你求得是你们两人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中规中矩的答案，但完全不是邵明想要的。

    不是喜欢他吗，他当时就在旁边，怎么一点都没提到他。

    “不是的。”应梨顿了顿，斟酌着讲道：“我从来没有和她分开过，我希望不要有那一天，就算是死亡，我也希望可以和她一起。”

    邵明惊了片刻，他甚至停下脚步，含糊着评价，“…你挺粘你姐啊。”

    他不能理解，不过也不是很重要。应梨重感情，邵明一贯知道。

    女孩洞悉了他的不在意，她不想继续解释，于是催促道：“那你的呢？”

    邵明偏过了头，他的唇角似乎勾起了恶劣的笑，“我又没说我得和你换。”

    应梨就知道是这样。

    前面已经能看见邵明的车顶了，他的脚步却突然慢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邵明希望这条路可以没有尽头——尽管他脚疼得不行。

    应梨不再说话了，她穿了这双不合脚的鞋子，自然也不会太舒服，每一步都要小心着点不被绊倒，偏偏邵明又轻飘飘地挨过来挤了她一下，“生气了？”

    是有一点，所以应梨没有回答，喉咙里发出了一点模糊不清的声响，似乎是有些抱怨。

    邵明下了结论，“真生气了。”

    “没有。”

    邵明笑了，“还骗人呢。”

    “没有骗人，刚刚有点生气。”应梨单手戳了下邵明的肩，令他不许再挤过来，才重新说道：“但是现在不气了。”

    “为什么？”邵明重新抓住她的手腕，以防她跌倒，勾着唇角笑了下，“我又没哄你，你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了？”

    “因为我想明白了，你是不可能说的。”应梨低头看路，她有点想把鞋子换回来了，索性停下脚步，从邵明的手里挣开。

    找了个干净点的台阶坐下，应梨一边换鞋子，一边说道：“而且就算说了，那也是随口编来的谎言。”

    就和那个‘求财运’是一样的。

    她说对了。

    可能是应梨太过专注地换鞋子，而没有看他，邵明不必考虑如何掩藏，就在这一秒钟，他看着应梨修长细嫩的手指，言语便如流水般倾泻，“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在对你告白——应梨，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就是他的心愿，小小的、充满阻碍的……有些恶毒的。

    应梨讶然抬头，“嗯？”

    邵明对她微微一笑，“怎么样，信不信。”

    好完美的伪装。

    “说谎。”

    应梨叹了口气，继续换鞋子，“不过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如果真的毫无顾忌地告诉她，可能也就不是邵明了。

    换好鞋子，应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又弯腰捡起板鞋递给邵明，声音有点迟疑，“你还要再穿吗？”

    邵明嗯了声，他车上又没别的鞋子，总不能光脚开车，他也坐在了应梨刚才坐过的台阶上，低着头，慢慢地为自己系鞋带。

    应梨就在旁边耐心地等着。

    ‘呆梨。’

    邵明依旧是低着头，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眼里有隐约的笑意，偷偷的、无声的告诉应梨，‘我才没骗你。’

    这可不是谎言。

    系好了鞋带，邵明手撑着地面站稳，叹了口气，“走吧。”

    下面就是他的车了。

    应梨却没有接口，她的眼睛忽然弯了弯，随后拽了拽邵明的袖口，手指向他的后方，“你看。”

    空山新雨后，半透明的彩虹横跨了大半的天空，在隐约的雾气里明明灭灭，像是一种隐喻。

    “好兆头。”应梨学着邵明的话，她笑眯眯的，好似一只满意的小猫：“我们的愿望一定都会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