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

    最后一丝霞光隐没于大地,应梨有些紧张地走了过来,她不关心别的,只是立刻把自己的老板卖了,“李斯年他好像在骗你。”

    应梨开口地时候,邵明迷糊了一瞬,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她开口说了些什么,只是立刻注意到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饭店门口,指不定还有谁认识他。

    给应梨开了车门,邵明的瞳仁好似隐约发亮,“上来说。”

    应梨只好先上了车,坐稳之后,邵明旋即发动车辆,他偶尔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应梨,唇角一直挑着上扬的弧度,“头发不错。”

    漆黑如墨,又很顺滑,尤其地映衬她那独一份的平和气质——还好当时有自己在旁边盯着,才没被染毁。

    应梨也很喜欢自己的头发,她很高兴有人和她的口味相似,“你喜欢?”

    “我当然喜欢。”邵明撇她一眼,接着似乎是挣扎了片刻,悻悻说道:“我选得颜色。”

    应梨顿了顿,她偏开了头看向窗外的风景,没有再看邵明。

    过了一会儿,应梨才又回头看他:“李斯年他想要你家里的资源。”

    李斯年很聪明,不是应夏那种上帝宠儿似的聪明,他是实用主义者的精明,今天这连续的几次动作,其实让应梨十分吃惊。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近乎赤.裸裸的手段。

    “……嗯?”邵明再度短暂地忘记了李斯年这个名字,想了半秒才明白过来,顺口道,“我知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他千方百计利用应梨过来攀关系。

    应梨慢慢地哦了一声,她没有其他的目的,只是想提醒邵明这一点。

    “怕我吃他的亏啊,”邵明又开始抑制不住唇角勾起的笑,“这么心疼我?”

    应梨没回,邵明又自顾自道:“不过这人看起来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别再和他来往了。”

    应梨解释道:“我在他的店里上班。”

    不算是有来往。

    话音刚落,她又‘咦’了一声,“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不是回家的路,应梨甚至都不认得这附近。

    天已经黑了,邵明的侧脸有一道不知道哪儿打的暖光,他模糊着‘嗯’了声,“去吃个饭。”

    应梨轻轻吐出一口气,“但是我刚刚才吃过晚饭。”

    虽然东西不太好吃。

    不过这么一提起来,邵明倒是真的觉得饿了,他点了点方向盘,“那陪我去吃,行不行。”

    应梨又把头扭去看窗外的风景了,她发现两人正在往苍灵山的方向走,突然说道,“这里我来过。”

    这条小路她当时一个人走回来的,也是这样漆黑的夜,应梨觉得当时她还看到了野生的狐狸。

    ‘咻’得一下,从她眼前窜了过去。

    本地人很爱爬这座山,邵明不以为意,他没想起来那天的不愉快,只随口应了声,“是吗,这庙里有个素菜馆挺不错的。”

    那是山顶的寺庙,应梨还没去过,她迟疑道:“天都黑了,还能进去吗?”

    随后她眼睁睁看着邵明打了个电话,让人去知会一声,他等会儿要去吃饭。

    越往山上开,天上的星星似乎越近。

    开车到了寺庙附近,有一段半小时的山路还得走上去,应梨今天穿了小皮鞋,她并不是十分适应,不慎踉跄了一下,好在被邵明扶了把。

    然后他的手就没有再松开。

    有个僧人在寺庙门口等着他们,邵明略一颔首,“师傅,打扰了。”

    僧人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两人牵起来的手,到底也没说什么,随后对他欠身,“不碍事的,施主跟我来吧。”

    接到电话的时候,厨房便已经忙碌了开来,两人刚坐定,就有新鲜的饭菜呈上,主食是一碗素面,里面有香菇木耳这些切碎了的浇头,散发着无比鲜美的香味。

    小房间里只有两人安静的用餐,应梨在饭店里没吃多少,便拿起筷子卷了几口。她发现自己还是不爱吃面条,于是专挑着那些菌菇和浇头吃完,接着就不再动。

    剩了大半碗光秃秃的面。

    邵明从欧洲酒店里仓皇出逃之后,基本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他自己三两口吃了一碗面后才有空觑一眼应梨,“别浪费。”

    应梨摇头,她并不撑,只是不太想吃了。

    “这儿是庙里,”邵明放轻了语调,悄悄话一样,“浪费不好。”

    应梨听了他恐吓也不怕,只是双手合十摆在胸前,闭眼装着祈祷了一阵,然后睁开眼睛,又无辜地看向邵明,同样用悄悄话的语调敷衍告诉他,“我忏悔过了。”

    邵明闷笑了声,他拿过了应梨吃剩的面,自然地吞咽几口,解决掉了这碗,他用纸巾擦擦嘴角,“我发现了你这个坏习惯,吃东西老是喜欢剩下。”

    又不是真的吃不完,邵明发现,就算是应梨喜欢吃的东西,她也总是要剩一点下来。

    “这不是坏习惯。”应梨和他辩解道:“浪费有利于工业社会的进步。”

    邵明:“……”

    他叹了口气。

    “哪儿来的歪门邪说。”他吃饱之后,胃部不再空虚,连带着那些坏心情似乎也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有点懒。邵明半垂着眼眸看她,“要不要去庙里拜一下?”

    这家寺庙,据说求财运很灵,邵家年年都要过来烧头香。

    应梨摇头,“还是白天的时候拜吧。”

    邵明一想也是,“那明天再说,咱们走吧。”

    屋外已是繁星满天。

    素菜馆外头是个小庭院,院中草木茂盛,有个大大水缸里养了锦鲤,月亮映在了水面上像一面画,又被锦鲤跃出搅碎。

    还是那个开门的僧人送两人出去,邵明走在前面,突然想起来应梨走不稳,又回来抓了她的手,瞥一眼她的脚下,“你这鞋子磨脚啊。”

    这是潘茵送她的礼物,是一双很板正的jk小皮鞋,新鞋都磨脚。

    应梨迟疑着低头看鞋子,忽然被邵明按了下肩膀,整个人被迫坐到了青石台阶上面。

    随后,邵明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他单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将那鞋子轻轻褪下,不由自主地‘嘶’了声,“你怎么不早说。”

    他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责备,“磨出血了,还忍着干嘛?”

    应梨也没想到这么严重,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脚踝处的血迹,突然缩回了脚,“你别看。”

    邵明的手还握在她脚踝上面,差点被她的举动带得重心不稳,警告般地看她一眼,“你别动!”

    矫情什么。

    “你不是晕血吗?”应梨还往后缩,试图藏起伤口,“不要再看了。”

    邵明一愣,总算想起来自己的这个debuff。

    得了,原来是他矫情。

    应梨自顾自穿好了鞋子站起来,“我要回家处理一下。”

    “回什么家。”他也跟着站起来,“你走不了了。 ”

    山里有点冷,应梨穿得夏装不能抵御夜风,她已经觉得有些冷了,坚持道:“我能走,就是磨破了一点皮。”

    邵明只是气定神闲地告诉她,“你不能。”

    应梨慢吞吞应了声,“好吧。”她接着垂眸,直视着台阶下的邵明,“那你能背我吗?”

    邵明一时卡壳。

    这可是半小时的山路。

    “不背也行……”应梨移开了眼睛,“我自己慢慢走下去吧。”

    声音里似乎有些赌气了——要不是邵明突然把她带来爬山,她也不会遭这样的罪。

    邵明嘀咕一声,“你别是我祖宗吧。”

    他无可奈何转过了身,弯下了自己的腰,“上来。”

    看不见应梨的脸,但是邵明听见了她发出一声悦耳的轻笑,“谢谢你。”

    她很小心地爬了上来,双手搂住邵明的脖子,两只脚都被邵明抓在手里,还被轻轻颠了一下,“抱紧点。”

    应梨哦了一声,她抱得已经很紧了,因为不太相信邵明,生怕他将自己摔下去。

    确定应梨抱紧之后,邵明便轻轻巧巧地转了个方向,闷不做声地背着她重新往山上走去。

    “你去哪儿?”应梨收紧了胳膊,迟疑道:“你有东西落在上面了吗?”

    “没。”邵明几乎要小跑起来,他轻咳了声,“庙里有地方住,明天正好赶上看日出。”

    应梨直接蹬腿,“……我不要住在庙里。”

    她的脚被警告似的捏紧了下,邵明的声音严肃起来,“别乱动,小心摔着。”

    说完后又立刻放软了语气,“现在不好下山,只能在这住一晚。”

    寺庙的门就在上头,已经能看得见了。

    他听见应梨磨了磨牙齿。

    “是你不想背我下去。”应梨不高兴地抱怨道:“我都说我自己可以走。”

    “祖宗哎,好几公里的山路,还是下山,你可怜下我行不行,这双腿我还想要呢。”邵明放轻了脚步,恐吓着她,“你要是坚持穿这双鞋走,到时候伤口变深,说不定还得留疤。”

    应梨放松了双臂,她皱着眉说,“你好小气啊,这么一点的路。”

    邵明几乎想冷笑,“你走过?”

    “走过,上次我走了四个多小时才到家里,但是没那么累。” 应梨又蹬了下腿,邵明只是纹丝不动。

    他脖颈的动脉跳动似乎在瞬间变快,应梨察觉到它在她的手掌下砰砰直跳。

    她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放我下来吧,都到门口了。”

    这么几步路,邵明的喘息声却显得刺耳。

    他重新上去敲了敲门,简要对那位师傅说了下情况,两人便重新被放了进去。

    许多寺庙都有开放给外人的住房,和普通的宾馆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稍稍简陋了一些,男女客分开。

    应梨进了女客房,她巡视了一下这个小房间,没等坐定,邵明就在外面敲门,大概是怕吵到其他人,声音很轻。

    她探出一颗脑袋:“有事吗?”

    这是个送人头的举动,邵明顺手就重重摸了把,然后他递给应梨一个袋子,“碘酒和棉签,还有创口贴,你把脚踝处理下。”

    接了东西,应梨缩了回去,门缝却被邵明又一只脚抵住了,他‘啧’了声,“溜这么快…你手机是不是关机了,刚刚打电话没接。”

    应梨从口袋里摸出来检查下,“没电了。”

    “哦,带充电器了?”

    “在包里。”

    一只硕大的花斑蚊子忽然直愣愣飞过两人的眼前,邵明被吓得后退几步,他倒是真有些后悔了,“山里蚊子这么多,还没有蚊香,你晚上注意点。”

    “你等等。”应梨回屋子里,她从自己的小双肩包里翻出了一瓶驱蚊液,在屋里递给邵明,“你拿着吧,我涂过了。 ”

    她招蚊子,必须随身带着驱蚊水。

    邵明接过去,他忽然又对今天晚上的安排不太满意了——地方太简陋,还没空调。

    早知道背着应梨下山算了,累也就累点,反正这是个没可能做什么的夜晚。

    应梨已经合上房门了,“晚安。”

    搁在门缝里的那只脚却没有收回去,邵明还是继续堵着,他舔了下嘴唇,迎着应梨不解的目光,没由来地问了句,“那天晚上怕不怕?”

    不等应梨出声,他飞快扯了下唇角,尾音的调子有些古怪:“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坏。”

    迟疑着,应梨还是点了点头,“你那天游泳时候的举动,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邵明的薄唇轻轻抿着,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庭院里的一道月光,轻飘飘的,充满了忧伤,仿佛下一刻就要对着菩萨忏悔。

    “早点睡吧。”邵明撤回了那只脚,眉眼闪烁着,最后轻轻看向应梨,“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不过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坏。”应梨对他笑了笑,梨涡里仿佛盛满了月光,“你只是有的时候…会感到害怕。”

    他的一切糟糕情绪,都来源于某种隐秘的恐惧。

    应梨懂得,并且宽容。

    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邵明忽有所感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供奉菩萨的庄严宝塔,映在了月亮之前,散发着圣洁的银晖。

    邵明轻轻舒了一口气,继续往回走着,他的步伐变得轻快。

    月光也变得慈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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