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雨。

    淅淅沥沥的雨。

    远处,墨色森林。近所,荒芜土地。

    只剩下一条南北朝向的,破败不堪的土路,靠近森林的路口有个歪歪斜斜的标牌,上面画着一只红色的雀儿;而荒芜土地旁边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木牌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土地中央,突兀而孤单地伫立着的破庙。

    庙的牌匾已经黑到甚至无法看清是否有过字迹。庙墙的屋檐则像是尖牙利齿一般,或许是因为破败了吧,要是有人试图翻过院墙,一定会被尖锐墙檐在腿上狠狠刺几个窟窿。

    像是鬼影或者树木的精灵突然钻出来似的,森林的路口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摇摇晃晃走向破庙,并没有醉到打算直接爬墙过去,但龙王似乎不是很满意他在佛门附近如此放荡痛饮,因而叹息;又或是被他扑鼻酒气熏出了个喷嚏——总之,这男子走到庙的门口时已经是一个落汤鸡了。

    终于,被雨水冲刷到黑漆漆的庙门上映出了男子的影子。

    身体的一侧,湿透的披风已经贴在身上,身子左侧则是三个酒葫芦,葫芦遮掩着一对儿小小的令牌,那令牌是圆形的,露在外面的部分刻着个“珏”字。这些都用一根红色的粗绳紧紧拴在了他的腰上。头发倒是曾经好好地束得整齐,这会儿被雨打湿,潇洒地披在背后。

    男子摇了摇手里攥着的第四个酒葫芦,皱着眉头,突然开始对着庙门划起了酒拳,又朝着森林无意义地吆喝了几声。要是有虔诚的人看到,肯定会念着罪过罪过然后走开吧。他高高的扬起酒拳,在划下去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动作——看来此人酒量酒品皆是不佳。

    四周只有雨声,森林的入口处刮来一阵风,把雨卷到了寺庙的破门上,雨水就像是被吸进去一样,毫无声音地融到了门里,只看到门变得更加干净发亮。

    没有任何脚步声,也没听到门栓的声音。

    那黑漆漆的门突然抖动了一下,像是猪笼草打开了捕食的口袋,一阵香气从门缝中钻了出来,一阵嘻嘻的笑声从门缝中透了出来,直勾勾地往男子的耳朵里冲。

    男子以一个大大的酒嗝作为回应。

    酒气被风迅速冲到雨里,流走。

    男子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下一瞬,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门缝间出现了一个正朝他微笑的女孩子。

    “啊,抱歉,我又忘记开门时应该发出声音了,‘吱——呀——’”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缺乏血色的嘴唇弯出弧度,漆黑的眸子在苍白的面孔上闪闪发亮,看起来正是豆蔻之年。一袭白衣,仔细看原来是已经洗的发白的僧袍。腰带左边别着个小小的竹筒。头发在后脑勺高高挽起,剩下的长发如黑瀑一般顺着两肩垂到腰旁。

    “希望没有吓到公子”。她看了看怔怔发愣地男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呀——没事没事,我还以为自己喝大了呢,突然出现这么个美人儿。我就说嘛,这寺庙的门这么破,怎么可能发出那么可爱的‘吱呀’的声音啊。”男子回过神来,欠身笑了笑作为回应,大喇喇地把手中的酒葫芦栓回了腰上,说来也巧,那葫芦刚好盖住了令牌露出来的部分,这下令牌被遮得严严实实了。

    “在下只是路过,未曾想这雨来得突然,在此避避雨,却打扰姑娘在宝刹清修了。”男子做作地摇了摇头。“急着赶路,却没想到这雨来的如此迅疾,更没想到这附近变得如此荒凉。”

    “啊哈哈哈,”那姑娘掩嘴笑了起来,“公子真是个爽直人。这破庙福薄缘浅,年久失修啦。不瞒公子说,小女子也只是受之前的住持所托,他去远游啦,所以我得替他照看这寺庙一段时间。公子不嫌弃的话,直接进来避雨就好。小女子名叫花玲珑,不知如何称呼公子?” 花玲珑好奇地问着眼前的青年。

    “啊,这倒是失礼了,在下嘉铭,嘉人的嘉,铭记的铭。姑娘好名字,‘玲珑’者,玉声也。既是无主宝刹,那我也就叨扰一番,避避雨吧。”

    花玲珑笑意更深,看一眼青年的酒葫芦,旋即把门推开,“嘉公子,请。”

    “不好意思,不急,我喝一口再进宝刹。”不知何时,酒葫芦已经从腰间取下,他咕噜咕噜痛饮起来,喝了足足十来口,酒葫芦却依然沉甸甸的样子。

    “嘉公子,不急,只要不在大殿里喝,您在庙里也能随便喝的……在这庙门口,风吹雨打,别受了风寒伤了身子。”花玲珑扬起袖子,温言劝道。青年却只是仰头狂饮,弄的花玲珑秀眉紧蹙,原来来了个酒鬼。

    “嘉公子,你要是想喝,小女子可以去偏殿与您共饮一杯。如今庙门风雨大作,小女子恕不奉陪了!”他二人萍水相逢,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花玲珑表情冷了下来,身子一扭就要离开。

    “哎,别介,玲珑姑娘,我这不是不想让宝刹沾染酒气嘛。花玲珑,好名字!如此好雨,如此佳人,偶然相会,令人欣喜呀!——花玲珑,你开心吗?”青年突然发起了酒疯,没头没脑地说起了醉话。

    花玲珑却依旧温和地笑着回答,“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实不相瞒,小女子这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已经好多日子没见到活人啦!——当然喜悦。”

    嗝儿——噗——!

    一口酒如同水箭一般,从青年口里喷射而出,直冲向花玲珑的眉心!

    花玲珑侧身闪躲,第二道酒水化成的箭比第一道更迅速,朝她激射过来!她足尖轻点,挂在门檐上,第三道酒箭早有准备,打向她抓在门檐上的葱葱玉手。

    这下她如果放手落下,自然就会被避无可避的第四道酒箭所击中。青年眼神坚定而果决地盯着她,瞄准了她下落的位置。

    “咔——”木头发出了不祥的声音,门檐上面的横梁居然被她硬生生掰下来一段!花玲珑的眼神还是带着笑意,嘴角却已经是肆意的上扬了起来。

    木块像是飞镖一般朝着青年的脑袋和身体飞来,逼得他向左侧轻微让了让,带过来的风狠狠刮破了他的披风,发出嗤嗤的金属声,人倒是没有受伤。

    只是这下可好,第四道酒箭果不其然——射偏了。

    花玲珑衣决飘飘,轻松写意地躲开了第四道酒箭,落到了地上。接着一掌轰到了门上,门悄无声息,同时又伴随着她“吱呀吱呀”的配音,关上了。

    “……老东西教的方法根本不灵嘛。”青年嘟哝了一句。

    “什么什么?嘉公子,我听不清呢?”花玲珑上半身朝前探着,一步一步朝青年走了过来。

    ”啊哈哈,我说,在下突发恶疾,没忍住发了酒疯,这个……总之,姑娘恕罪则个,勿怪,勿怪~“青年长作一揖。

    “不~行~”花玲珑终于踱到了青年面前,“我也听说过玖玉珏公子的大名,没想到是这么个粗鲁的家伙。”她笑着顿了顿,“还有呀,你既然要用假名,就把你的令牌藏得好一点儿嘛……我都——”

    披风散开,原来下面藏着一把长剑,玖玉珏正在把酒浇到剑上。

    “哎呦,我刚刚都听出来你把剑藏在披风下面了,你再打的话,我要生气了啊。”花玲珑双脚一蹬,向后跃去。青年——也就是玖玉珏,跟上去就是猛地一刺。

    这剑来势汹汹,花玲珑左闪右躲,被逼到了墙下。

    “非要赶尽杀绝吗~我又没出去危害四方?”她仰头看着朝她劈过来的剑锋。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她惨白的脸庞。

    玖玉珏的剑微微颤了一下,旋即继续朝着她的脑袋落下。

    雷声轰鸣,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雨完全停了下来,呼啸的狂风变成了轻柔的微风,阳光普照,蓝天白云,墙头上霎时间长出了鲜花绿叶。

    不要停。这是妖怪的障眼法。玖玉珏手上的剑依旧没有停下。

    那剑锋接着就被一束绿萝卷住了。翠绿的藤蔓蛮横地阻止了剑的落下,同时捆住了他的手腕。

    “嘻嘻。心智坚强,有决心有魄力,我喜欢。”花玲珑从另一束垂下来,打算保护她的牵牛花藤上摘下一朵,别在了自己的鬓边。“但是,既然技不如人,就请回吧?”她盯着玖玉珏的眼睛,用有些困扰的语气说。

    因为她发现这个青年还打算继续胡搅蛮缠。

    “姑娘没有直接杀我,在下确实受了恩情。”玖玉珏挣扎了一下,发现手腕依旧被紧紧缠着,只好作罢。“但是姑娘,何必在此自寻烦恼?半年之间,已有大概几十人消失在这庙宇附近,难道不是姑娘所作所为?”

    “哎呀,你这公子,年纪轻轻,说话怎么这么闷啊?还是刚刚在门口做戏的时候的说话风格比较有意思~嘻,你都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吗?”她笑靥如花地反问道,同时又摘了一朵刚刚从花藤上长出来的樱花。

    “我倒是比较好奇这墙上是不是什么花都能长出来。”玖玉珏轻笑着说,“姑娘如果是怨气深重,或许可以和在下说说,说不定在下可以帮姑娘设法化解——”

    手上的藤蔓突然松开了。玖玉珏维持着举剑的动作看了看花玲珑,后者沉默着歪了歪头,刘海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玖玉珏最终还是把剑收了起来。

    “跟我来吧。不过我得说,你的水平比前几个驱魔的强一点儿——搞偷袭很好哦,水平差就是要搞偷袭才有点机会,可惜你水平太差啦~”她把花随手放回树枝上,大步向着庙里唯一的大殿走去。

    “啊,我这会儿想看雪,你不怕冷吧?”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根本没等玖玉珏回答“不怕”,纤纤细指就打了个脆响,寺庙的地面迅速地长出来一层薄薄的白雪。

    “嗯,怕也没事啦,因为不是真的雪。倒是可能让你打喷嚏就是了,嘻嘻。”她掏出腰间别着的竹筒拿在左手,皱着眉头端详了一会儿,打开盖子,竹筒里飘出一阵清香,她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开心地笑了一下。

    玖玉珏拖沓着步子,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这下深入敌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不定今天就是自己除魔降妖的最后一天,无意义的一生就要在今天划上句点。【好在已经给师姐说过自己这次要来这儿看看是否有妖祟,所以师姐应该会给自己报仇吧……?给她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啊。哈哈,才怪,师姐就是用来麻烦的啊。】

    已经到了大殿中央,空荡荡的大殿,角落里有个神龛,中央有个祭坛,却唯独没有佛像。

    花玲珑踢了个蒲团过来,“喂,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你坐这儿吧!”

    “在想你说话的语气怎么变得这么粗鲁。”玖玉珏微笑着说。

    “我看你是在想我怎么这么好看——要不就是——还在想怎么杀我吧?”她撇了撇嘴,“别想啦,陪我聊聊,聊开心了我就放了你,不然我就——我就——嗯,吸干你的血,你看起来还挺好吃的。”花玲珑又踢了好几个蒲团过来,堆在自己身下,仿佛一只窝在给自己做了窝里的大猫。

    “在下其实在想怎么逃命。”玖玉珏依旧保持着微笑,回应道。

    “首先,你别‘在下’、‘在下’的了,你看起来比我大,说话没必要这么客气;其次,你还有两个酒葫芦的酒没有用过,我没弄错的话,应该是‘喜怒哀乐’酒,没错吧?别傻啦,我们这种怨气……唉,怨气缠身的精怪,其实没什么机会真的在合适的时机喝下这种酒的,所以别白费力气想象会有什么效果啦。”花玲珑一躺下就整个变得慵懒了起来。“你把姐姐我伺候舒服了,我就放你离开。别不识抬举。”她用脑袋蹭了蹭抱着的蒲团,蒲团上面粘着点点鲜红,像是血迹。

    “玲珑姑娘,我接到的任务是调查这寺庙带来的奇怪信仰。”玖玉珏缓缓说道。”你很美,但是人鬼殊途,请你自重。“

    ”嗯……?信仰啊,就是有些人来这里求我满足他们的一些愿望呗……求仁得仁而已……等等,你说什么?自重?“

    她原本惨白的脸慢慢红了起来,终于涨的一片通红。“……看不出来你也这么不正经……”细如蚊蝇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我还以为只有那些老道士才会对我有那种下流的想法……”

    “呃!不好意思,玲珑姑娘,是在下——是我失言了。在下对姑娘礼敬有加,大打出手实在是因为——”玖玉珏明知道面前的少女已经不再是个活人,却依旧微微慌了神,“是因为在下想让姑娘得到解脱。”

    “噗嗤——”花玲珑莞尔一笑,“嗨呀,我哪那么容易真害羞呢?可是我不想死啊,你凭什么要我解脱啊,你又打不过我?”

    “可是——恕我直言,可是,姑娘已经死了吧?”

    “是啊,是死了,没错。所以呢?既然我已经死了,就说明我已经不是人了吧?那就别拿人的那一套来对我指指点点了吧?还是说——就算是个死人,还是要被人指指点点?”花玲珑脑袋倚在蒲团堆上,反问道。

    “可是你这样终究不是办法吧?据我所知,你似乎还需要血,不是吗?”玖玉珏以关切的语气回应道。

    “是呀,不过还好,隔三差五就有你这样的傻瓜过来,还有各种各样的途径弄到血。你看嘛,只要想做,方法总比困难多!”她玩着发稍,“好啦,你时间拖延够了吧?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吧。”

    “果然姑娘早就发现了。不过我已经使出来了呀。”玖玉珏得意地一笑,扬起刚才一直埋在腰间的右手。那两个圆形的令牌原来是两个开口的玉环,这会儿正套在他右手的拇指上。

    他朝地上猛地一拍,大殿,连同整座寺庙,都开始颤抖起来。玉环上的雷云纹路开始发出雷鸣的声音,大地震颤,闪电如金龙盘旋在寺庙上空,只待玖玉珏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一切都轰成齑粉。

    “哎,有话好好说,有架好好打,别掀桌子行不——”花玲珑没能说完,金雷降临在寺庙围墙上方三尺的地方,霹得各种花草杂乱纷飞。

    玖玉珏再次拔出剑来,右手比着剑诀,左手平砍出去,此时又是一道巨雷劈下,直压得花玲珑动弹不得,眼见他就要得手。

    蒲团纷纷炸开,一股血腥的气味弥散在大殿之中,“当”的一声,玖玉珏感到自己的长剑被挡下来了。他右手剑诀往下比了一下——

    没能成功,一股可怕的巨大力量从左手的剑刃上传来,他急忙回撤。却感到一阵寒意已然逼到了鼻尖。

    玖玉珏急忙侧身躲避,只感到鼻尖微微刺痛,一柄长剑划出一道血痕。他来不及感慨,就又感到背后一阵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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