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这话你该说给父亲听,他会为你做主。”

    “我只翻了几卷您放在外间的竹简,以此向太宰做交代。”

    “不必拘谨,你大可去我内室里再仔细搜寻一番,方方面面都交代出来,也不算枉费父亲对你的栽培。”

    缪妲知道他未碰过内室之物,只外间几卷无关紧要的竹简摆错了地方,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动过。

    牧黎未再回话,婢女都守在门外,此间以一层屏风相隔,只有她与他二人立在此处。缪妲忽然想起昨夜的梦,离他远了两步,她现下有些躁。

    面前的身影也动了,他朝她走过来,缪妲微微抬头看着他,那能将她完全挡住的身影一落,她的头顺着他的动作低下。

    牧黎跪在她的脚边,他的鼻梁正对着缪妲外衣上的虎纹彩绣。那是两只活灵活现的白虎,一只神气凛凛抬头逐蝶,另一只沉静地低头嗅花,两只虎被一条细细的玉革带缠住,贴于缪妲腹间。

    牧黎垂下眼皮,按消莫名的念头。“我私自动了少主人之物,请您责罚。”

    “ ——”

    “阿萍!阿萍!你快醒醒——”

    缪妲这一觉睡得太长,突然被喊醒后见到眼前排在一起的窄小床榻呆怔了好一会儿,这才又一次想起自己死了。

    阿冬的脸在她眼前放大,“阿萍,睡这么晚,是要挨管事责罚的。他刚刚去了马厩,要问你牛训得如何了,你可倒好,还在这歇着。”

    “哦,我马上过去。”缪妲迟钝地回应。

    阿冬传完话就回了矮房,走时留了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缪妲缩起双膝,手盖在膝上,梦里的躁郁一丝丝冒出,闷滞在胸口。

    又梦到过去了,每次梦醒都要将现在与过去重新割裂一次,初时不以为意,次数多了,便叫人心烦。

    百里奚,十三,春蒐。

    她就是在春蒐那日被百里奚算计。

    现在又要受他威胁,还整日对着牧黎的冷脸。

    缪妲眼神黯淡下来,牧黎,他还不如长成十三那样,虽然不俊,至少看着不给人添堵。

    *

    廷尉府,书房。

    牧黎用完朝食后将何去叶留下的龟甲取出,细细察看后发现上面的刻痕变了,自最末刻痕处延长,分出两道极细微的裂痕。

    他回想起这几日发生之事,这梦时有时无,除却第一日,后面都与阿萍有关。

    牧黎无法不想到阿萍,百里奚不是第一次找死,装缪妲的人出现过很多。这些仿物学她衣着,学她习惯,学她说话,学她喜好,以此来靠近他,恶心他。

    可是阿萍,他查了她,百里奚找上她不到一年。

    昨日找锦织堂里的人是百里奚,阿萍不怕他,她身上有厌恶有怒气,但绝无畏惧,缪妲讨厌别人时也是如此。

    这时田禄来了,他在外禀报,得牧黎应声后才进来,俯首躬身,“廷尉,去找何先生的人回来了,他们说何先生这几日都未曾回家,常去的地方也找不见他。”

    “罢了,你去阿冬那里把黑犬带出来。让人都回来,不必再找他。”

    “是”田禄余光看到案前的龟甲,俯身退了出去。

    自从阿萍进了府上,廷尉似乎也越来越……怪。近两日更是成天盯着这副龟甲,比那些巫祝还要玄。

    没多久,田禄带着这条及腰高的大黑犬回了前院,这黑犬毛长爪厚,一跃比六岁孩童还要高出半个头,闻声立耳,见到歹人则会狂吠扑咬,平时走起路来威风十足。

    黑犬认主,一见到牧黎就兴奋地摇起尾巴,田禄手中的绳子瞬间绷直,它已迫不及待要跑去牧黎身边。

    它想要往牧黎身上扑,脖子上却始终有个项圈拉着它,靠近不了主人的黑犬伸直前肢假伏在地上嘤嘤叫。猛犬做出这副样子尤其惹人喜欢,牧黎俯身轻拍狗头,它慢慢乖巧下来。

    田禄牵犬跟在牧黎身后,这路他不常走,也就近来多的这几回。不看也知这是府上的西南角,阿萍平时训牛的地方。

    牧黎在一棵粗壮树干前停下,嘱咐田禄,“你再往前走些,等它要看到牛后把它的绳解开。”

    田禄呆了一下,这黑犬是不乱咬人,可是吠叫的样子极为凶狠,廷尉要治阿萍他懂,她是细作。可是,为什么要选这种无意义的办法,不如直接带去用刑。

    随着牧黎脸色渐渐黑下去,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现在该想的。

    “是,廷尉。”

    田禄看着前边阿萍的背影,默念了句自求多福。府上养黑犬的阿冬还是他亲自招的,照顾毛虫要招个细心的女子,当时开了高赏钱,来的人大多一见到这黑犬就被吓到头也不回地走了,阿冬也是接触了好几日才完全不怕。

    当时这黑犬还没有这般大呢,不知阿萍要如何应对,只怪她想不通了当细作跟廷尉作对。

    黑犬远眺到作为陌生来客的小小,变得蠢蠢欲动,田禄将黑犬项圈上的绳子解开,拍了拍它的背,催促道:“快去”

    人会看犬,犬也会看人。若是阿萍惊慌尖叫,这黑犬十有八九会扑咬上去,廷尉是要看这次来的细作学到了哪一层?

    田禄悟了。

    他看到阿萍还一无所知的在训牛,她捏了两根杂草引得牛犊抬头去够,玩得倒是自在。接着,他看到她把手指伸出一截进了牛嘴,放一下又很快拿出,接着又往里放。

    田禄深深皱眉,这次的细作还真是……自在。他还记得前几个,她们在旁人可见的地方从不会做出多余的举动。这位从进府到方才都是做得最好的,从未露过怯,这会儿竟玩上了。

    他料定阿萍同前面几位一样没有好结果,转头去看廷尉作何想法——廷尉的眼睛红了?想必是因为细作的事昨夜未好好歇息。

    正准备开口,就见廷尉对他挥了手。

    田禄带着一头的疑云被赶走,也罢,反正已经放了黑犬。

    听见犬吠,缪妲回头看去,她的手里还拿着给小小试吃的杂草。

    一只黑犬由远至近,从小变大。到了缪妲面前亮出利齿,吠叫不停。

    缪妲从来不怕犬,亦不怕狼。她站着没动,只担心一旁的小小受惊后猛冲,将手中的牛绳拉紧,一只脚踩住掉在地上的那截绳段。

    小小同样淡定,它只扭头看了看这只吵闹的大犬,哞了一声后又转头看向缪妲手中不同的草。

    黑犬被忽视后吠得更大声了,在缪妲与小小面前嚎得撕心裂肺。

    这犬脖子上还有项圈,套着的绳子不见踪影,应是有人故意放出。缪妲抬头看向犬来的方向,对面一道人影也在看着这里,看着——她。

    他是何意?

    黑犬仍在吠叫,没停过一会,终于叫破了声,缪妲被逗笑,想起对面的人,旋即抿起唇角藏住笑意。

    这种大犬不会轻易怕人,养好了不会轻易咬人。以前缪府养了一只大犬,也是这般吠叫得厉害,但是人凑近摸两下它的头,它就不吠了。

    因此缪妲每次见到合眼的毛虫都会试探着去摸它们的头,这条犬很合眼,不过她今早胸口郁郁,没有逗玩的心思。

    缪妲此刻准备伸手摸一摸它,让它停下来。手缓缓朝黑犬伸出,忽然想起对面的牧黎,他在试探自己?

    她收回手时牧黎已经走了过来,他今日着的是玄色交领直裾,腰间束着条兽纹青绦。长身肃挺如琼林玉树,缪妲只扫至胸口处便停了下来,再往上就要抬头了。并非她矮,是他太高,以前和现在都是如此。

    牧黎背对着她,将绳子套回黑犬的项圈,止住了它的声音。

    缪妲胸口的闷滞迅速发散,此时装出受惊的样子会不会太晚,太假?

    她抬眼看了看,已见不到田禄身影,“廷尉,可要我去唤阿冬过来?”

    这是阿冬所饲养的祭品,她今早在挨管事的训,不知是田禄特意带走的它,缪妲只想尽快躲开此人。

    “不要”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点哑。

    缪妲胸口的闷滞又蒙上一层阴翳。

    她若是能绕到他的正面,就会看到那双套绳的手正在轻颤。

    牧黎起身到了缪妲面前,他拿掉她手上的杂草,往小小面前凑了凑,小小不肯吃。他便将这草捏在手中,把她手上的牛绳取下,要将犬绳给她拿着时看到了她掌心被这粗绳勒出的红痕。

    是他害的,牧黎想握住这手好好看一看,看他究竟错到了什么地步。

    缪妲在他即将碰到自己时收回了手,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廷尉有何事?”

    那只手虚握成拳背于身后。

    “以后不必来此训牛了。”牧黎垂首,不敢看她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对他的防备,冷漠,起疑。

    皆由他一手造成,他需要想想自己这些天做了多少蠢事。

    她会不会已经看清了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牧黎心中刚刚压上的巨山轰然崩成碎石,滚散在五脏六腑。

    她若已经看清了他,他该怎么办?

    缪妲刚觉得他有些莫名,又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她试探着开口,“我可以走了?”

    是因为知晓百里奚让她找东西所以赶她走?昨日还想杀她,今日便要轻易放过自己,他想做什么呢。

    缪妲对曾经的十三只了解一半,对此时的牧黎则是一无所知,她想起近日来此人对她的所言所行,深觉能离开这里也是好事。

    “你不能走。”牧黎喉结滚了滚,咽下即将出口的主人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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