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凛冽的寒风呼啸地吹着，夹杂着细雪覆盖了大地。
庄薇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缩在树洞里，心里不断祈求这寒风赶紧吹走，不然她就要冻死在这大冷天里了。
从小，庄家村里的每个人都说森文学院多么多么好，能去那里读书是最幸福的事！庄薇听得多了，自然有了向往，于是她发愤图强，终于有一天收到了森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离村的那一天，全村人都来欢送她，仿佛那是极大的荣耀。
她身披大红花，就连尾巴都翘得格外高。
她踌躇满志，翻过高山，跨过河流，走过春夏，熬过秋分，眼看着即将抵达目的地了，却遇上了冬天。
她这一族，一贯怕冷。
庄薇拢了拢手臂，把自己缩成一团，眼巴巴地望着外面。
忽然，一片银白色里闯入了一个黑点，那人像是没力气似的，踉踉跄跄地走着，黑色的羽绒服将他整个遮住。没走几步，他突然倒下，压得四周的雪花飞溅，恍惚中，庄薇仿佛看到了一条尾巴直直垂下。
是同类！
庄薇连忙跑出树洞，顶着寒风艰难地走到那人身边，他的脸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嘴唇被冻得发裂，仅剩一点残存的意识在促使他呼吸。
庄薇试着拽了拽他的胳膊，可是他太沉了，几乎纹丝不动。
不忍心看他冻死，她一咬牙脱下羽绒服，飞速系在他腰间，然后使了毕生力气连拉带拽地将他上半身驮在背上，一点点往树洞的方向走。
他实在是太重了，将人驮回树洞时，庄薇已经被累的一身汗。
还好这树洞挺大的，容下他们两人不算拥挤。她给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而后抹去他脸上的雪。他的脸没什么血色了，手也冻得冰凉，感觉随时可能一命呜呼似的。
“阿嚏——”
庄薇猛地一哆嗦，这才发现自己的羽绒服还在他腰间。她连忙穿上，把自己缩到角落里。
他艰难地呼吸着，像是被封印在寒冷里，庄薇实在是担心，于是从包里找出最后一片暖宝宝贴，又看了他一眼，抱歉道：“冒犯了。”
她深吸了口气，靠近他，手从他的衣摆下探了进去，摸索到他的肚子，坚硬结实得好似有许多块腹肌，她咽了下口水，慌忙把暖宝宝贴上，这才红着脸收回手。
第一次这样接触男人的皮肤，好半天，庄薇还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不知是不是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原本冷冷的树洞竟然温暖了些许，这几天都强打着精神，庄薇的精力已经消耗殆尽了，她打了个哈欠，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唉，这冬天快点过去吧。
【二】
“薇薇，生日快乐。”
小庄薇接过红色的礼物盒，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妈妈。”
“打开看看，薇薇一定喜欢。”
“嗯！”
小庄薇小心翼翼地解开蝴蝶结，期待地打开礼物盒，往里一看，一条绿色的毛毛虫一动一动的。
“啊——”
庄薇瞬间惊醒，然而当她睁开眼，一张近在咫尺的陌生的脸就那样静止在自己面前，还没从梦里的恐惧抽身，她尖叫着条件反射地推开那张脸，“你走开你走开！”
全牧自觉退开了些，脸色仍是苍白的，开口时，声音像是被磨砂打磨过的哑，“别叫了。”
庄薇后知后觉地噤了声，“你醒了？”
“嗯。”全牧皱眉靠着树干，手停留在腹部，问，“这个，你贴的？”
庄薇点点头，“嗯，我看你好像挺冷的，就帮你贴了。”
“......”
“你放心，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做的！”
“......”
“额，就是不小心摸了一下...”
“......”
全牧闭了闭眼，直接跳过了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但他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说话有气无力的，“这是哪？我为什么在这？”
“昨天我看你突然倒在地上了，怕你万一冻死了，就把你拖到这个树洞里面来了，这里虽然不暖和，但至少能挡风。”
全牧淡淡瞥她一眼，似乎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性，“你是谁？”
“我们是同类呀！”庄薇晃了晃自己的尾巴，“不信你看！”
“......”
全牧眼神一滞。
“出门在外靠同类嘛！救你是应该的，你不用谢谢我。”
这傻样子也不像坏人，全牧心想，直到这时，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有水吗？”
“有，不过已经冷了。”
“没事。”
庄薇从包里翻了翻，找出保温杯递过去，“给。”
全牧接过，仰头猛灌了几口。
“我还有饼干，你吃吗？”
“嗯。”
外面依旧是寒风呼啸，两人并肩坐着，无声地啃着饼干。
庄薇叹了口气，“唉，这样下去，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全牧问，“你要去哪？”
“森文学院啊！要不是为了去那里，我才不要离开村子，外面太危险了。”
“觉得危险怎么不回去？”
“怎么能回去？”庄薇信誓旦旦道，“既然已经出发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都是哪来的勇气？”全牧失笑，顿了顿，道，“以后我可以和你一起。”
“一起？”
“我也去森文。”
庄薇蓦地眼睛瞪大，“真的吗！那我们以后是校友啦？不对，我们是一个科目的，应该可以做同学！太好了！我有小伙伴了！”
全牧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也被感染地笑了起来，“嗯。”
【三】
雪又连着下了几天，终于在这天下午，乌云密布的天漏出了一丝阳光。
庄薇从树洞里探出脑袋瞧，确认真的雪停了才忙不迭冲出去，欣喜地在雪地里转了个圈，大声喊道:“全牧全牧，你快出来，真的天晴了！有太阳诶！”
“来了。”全牧无奈跟在她身后，仰头看了看明亮的天，难得觉得舒服。
“再不晒点太阳我都要发霉了。”庄薇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毛茸茸的尾巴来回晃。
全牧提醒她，“尾巴收一下，露在外面不好。”
“这怎么不好了？”庄薇不听，又开心地晃了晃，“多可爱呀！”
“.....”
全牧实在懒得管她，拢了拢羽绒服，尾巴被他好好地藏在衣服里。
阳光照耀下的雪地仿佛被镀上了金边，闪闪发光，但这样的银装素裹，很是影响方向感的判断，果不其然，没走多远，两人就迷失了方向。
四周一片洁白，庄薇简直欲哭无泪，“难道一定要把冬天熬过去才走能到学院吗？”
全牧安慰她：“你别急，我看看位置。”
“你怎么看啊？”
说时迟那时快，庄薇话音刚落，全牧已经飞速爬上了树顶，居高临下对她笑道，“这样看。”
“......”
庄薇仰头看着他，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爬树绝对不是他们族擅长的事情。
全牧站在树梢上眺望了片刻，心里大致有了底，于是一个翻身跳下来，拍了拍手，“走吧，往那边。”
“......”
“不走吗？”
“......”
见人呆滞得毫无反应，全牧无奈，只好拉着她的胳膊走。
愣愣地被拉着走了数十米，好半晌，庄薇才终于回过神来，“你...你怎么做到的？”
全牧轻笑，“这不是基本功吗？”
“啊？是吗？”
庄薇默。
现在族内的内卷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她记得村子里的先生只教了她怎么更好地吸收太阳，可没教这些动作戏。
不过虽然学的少了点，她还是被森文学院录取了，看来她运气还是不错的。
【四】
两人一路靠着全牧的上树本事辨别方向，就这样玩玩走走了几天。冬天就是有些无趣，什么都被埋在雪下，只能偶尔晒晒太阳来休息了。
这天，两人经过一片稻场，午后的阳光正好，庄薇心下一动，拉住全牧耍赖道：“全牧，我走累啦，我们休息一下吧！”
“这才走多久就累了？”
“我不管，就要休息！”
胳膊被生生拽住，全牧拿她没办法，只好妥协，“行，休息十分钟。”
“好——”
庄薇蹦蹦跳跳地跑到一块大石头上躺下，任由阳光将自己笼罩，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全牧挨着她坐，本想也顺势躺下，无奈尾巴抵在衣服里不是很舒服，他看了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尾巴从羽绒服里解放出来。
他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放好尾巴，正准备躺下，庄薇恰巧朝他翻了个身，“全牧，我跟你说...”话没说完，她忽然顿住了，白色的尾巴毛茸茸的，看上去松软得让人很想摸几下，这么想着，她的手也没停下，一把抓住了它。
“哇，全牧，你的尾巴好漂亮啊！你干嘛天天把它藏着？多好看呀！”
全牧顿时脸色胀红，“庄薇，你...你放手。”
“不要~让我再摸一下嘛，这触感也太舒服了~”
“庄薇！”
见他真生气了，庄薇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她撇撇嘴，嘟囔道：“真小气...”
得了自由，全牧连忙把它藏进羽绒服里，而后正襟危坐，一脸坚定地看着她。
似乎还心有余悸，稍稍喘着气。
庄薇看着他背后凸起的一大块，表示不理解，“全牧，你尾巴明明很好看，为什么要藏着不让人看呢？”
全牧紧抿着唇，好半晌才僵硬地吐出两个字：“丢脸。”
“丢脸？这怎么丢脸了？你这么漂亮的尾巴如果是丢脸，那我这...”庄薇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尾巴，浅棕色不够明亮，毛也不够蓬松，“难道是耻辱吗？”
“本来就是。”
“......”
庄薇瞪他一眼，丝毫没有被打击到，尾巴在空中摇来摇去，语气自信而骄傲，“可是我这已经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尾巴了。”
全牧的表情霎时一言难尽，“...你们村子里的都这样？”
“对啊。”
“......”
庄薇从石头上跳下来，神气地努了努鼻子：“不瞒你说，我们村举办的第十届选尾大赛，我可是冠军！”
“选...尾大赛？”
“嗯！每两年才办一届呢！”
全牧配合着扯了下唇角，“你们还真...”想了想，终于找到了个正面点的词，“乐观。”
“不过如果你去参加，我应该就拿不了冠军了。”庄薇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别不开心啦，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尾巴很丢脸，但是它这么漂亮就应该亮出来让大家都看到！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全牧看着她眼底闪烁的光，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下，有些压抑在心底的自卑正不知不觉地慢慢释放、消散。
他蓦地笑了，“嗯。”
【五】
天气转暖，雪也慢慢地消融了，大地恢复了几分绿色的盎然，空气里氤氲着水汽，果然没过几天，两人突然迎来了一场持久的暴雨。
雨水来势汹汹，如倾盆之势，树洞都被水淹了大半，两人只好在高地找了处废弃的木棚躲雨。
庄薇抱膝坐在木椅上，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淹没了草地，心中不免有些难受，一贯翘起的尾巴此刻也蔫蔫地垂在身后。
她讨厌下雨。
“全牧，雨什么时候能停呢？”
“不知道呢。”全牧抬头望着天，“这时要是有人类的天气预报就好了。”
庄薇沉默了好一阵，忽然道：“我经常听村里人说，我们好多同类都是丧命在雨天的，他们说，雨是我们的天赐，也是我们的天敌。”
全牧轻轻抚着她的背，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安慰她，便听见她又道，“所以我一定要在森文学院学一身本事，让我们的同类以后能给免遭天灾。”
还真是乐观。
全牧笑了，点头肯定道：“嗯，你可以的。”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雨也小了些，庄薇实在是等得无聊，困意渐渐来袭。
“阿嚏——”
还没睡着，庄薇便被冷意惊得浑身一哆嗦，她吸了吸鼻子，连忙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不敢让它被打湿。
忽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环住了她的腰，带着暖暖灼人心的温度。她一愣，低头去看，是全牧的白色尾巴。
“你...”
全牧轻咳了两声，眼睛直直望着前方，红着脸道，“这样你会暖和点。”
庄薇愣了下，忽地笑了起来，毫不扭捏地靠上他的肩膀，蹭了蹭，而后弯着眼角道：“那我可睡啦！”
“放心吧。”全牧也笑了，侧脸贴上她的额头，声线温柔，“不会让你感冒的。”
【六】
历经千辛万苦，两人终于是到了森文学院。
校长看了眼两人身后交缠在一起的尾巴，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了，森文学院欢迎你们。”
“不辛苦不辛苦！”庄薇兴奋道，“校长，我能和牧牧一个班吗？”
“一个班？”校长扫了眼两人的体检报告，摇头道，“一个班估计是不可能了。”
“啊...”庄薇瘪着嘴，只好退而求其次，“那隔壁班也行吧。”
“隔壁班也不行呀。”
庄薇急了：“为什么啊？”
校长无奈，“你们都不是一个学院的，怎么在隔壁班呢？”
全牧愣了下，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了，“不是一个学院？校长，您的意思是...我们不是一个科目的？”
“对啊。”校长指着体检报告道，“全牧，萨摩耶，动物科，庄薇，狗尾巴草，植物科。”
全牧：“......”
庄薇：“......”
校长：“......”
全牧傻了，“草...我...草？”
什么情况！？
庄薇也傻了，“狗？牧牧是狗？”
说好的同类呢！？
校长也傻了，看着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想不明白他们都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不过，都会用对方的科目骂人，真有默契！
【后记】
全牧修为低下，全村人都知道。
一起修炼人形的小伙伴们慢慢地没有了毛茸茸的脸，没有了尖尖的耳朵，没有了大尾巴，而他，不论怎么努力，尾巴总是跟着他。
家里人说，他这是天生的，可能是转世时少了一智。
为此他受了不少嘲笑，于是一直把有尾巴当做一件很丢脸的事，去森文学院，也只是想逃离那个压抑的环境。
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有一天他支撑不住倒下去了。
可就是那天，他遇上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咋咋呼呼的，也有一条小尾巴，浅棕色的，不算很好看，可是她很珍惜，还说他的尾巴是最漂亮的，让他要自信一点。
她也爱晒太阳，还口口声称是他的同类。
他信了。
虽然她们村里的人都很乐观，但修为低下导致尾巴不能隐形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所以他从来不提。
直到入学的那天，他才知道，她和他不是同类！
原来她神似的尾巴，只是因为科目天生便有。
原来她喜欢晒太阳，只是为了光合作用。
原来她说的雨是天赐也是天敌，是这个意思。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美丽的误会。
可那又怎么样？不过是放学去找她的路途远了点罢了，就像现在...
庄薇在教室门口一个劲地冲他挥手，大声喊道：
“牧牧！今天我们去喝秋分的第一杯奶茶吧！”
他笑了，回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