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景过去扶她，轻声问：“书宁，他就是之前毁掉昆山的人？”

    徐书宁呆愣在原地，点了点头。

    “今天早上一睡醒就看到他们一群人站在院里，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黄景微微皱眉，说：“之前不是说他一直不肯放过你吗？怎么我刚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说要放弃了。”

    “嗯。”徐书宁怔着，傻傻道：“他和我说再见。”

    “那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怎么我看你的表情……”

    黄景打量着她：“好像不太开心？”

    “我不知道。”徐书宁说：“黄爷爷，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性格不是这样，我只是打心底里觉得，他今天说的那番话，不可思议。”

    “人总会变的。”黄景说：“兴许可能这五年来他变好了呢？”

    徐书宁扯了扯嘴角，可笑道：“希望吧。”

    *

    神经内科，顾斯迈步跨入VIP病房。

    病床上的人口角歪斜，蜷曲着右腿，气管插管挂在喉间，面色寒凉，皮肤惨白到手上的血管根根分明。

    顾斯缓缓在病床旁坐下，旁边的陪护见到他，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放下手上的工作，离开病房。

    房间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床上的病人在看清他的脸后，满含怒意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顾斯撞上那怨恨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调侃道：“顾平靖，省点力气，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再恨我也对我做不出什么事，还不如放宽心，好好过日子，能活一天是一天。”

    五年前受徐书宁刺激中风，后来顾平靖虽然被救了回来，可右侧肢体偏瘫，终身残疾，一直到现在，他都在病房里躺着，生活作息依赖护工，日常也几乎全靠机器和补液吊着，整个状态就是生不算生，死不能死。

    看到他涨红的脸，顾斯不轻不重地说道：“你也别难过，这五年，我过得比你也好不了多少。”

    顾平靖眼神一顿。

    “你好久没见我了吧。”顾斯继续说道：“没人告诉你，这五年我都是在脑科医院度过的，脑科医院就是人家说的精神病院，徐书宁因为空难死后，我就一直住在那，对了，我还会脱发、失眠、心悸、干呕、吃不下东西。”

    顾平靖听了，右手手指微微攥紧，这小动作正好被顾斯看到，他看着微微笑道：“所以你看，我过得比你还惨呢。”

    他说：“至少你不用每天都活在情绪崩溃的边缘。”

    “你也别太生气。”顾斯继续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你很久以前对我说过，我最好这辈子都能站在高处，否则有天若是跌落下来，我会死得很惨，你猜对了。

    顾斯说：“你也看到了，现在我确实过得很惨。”

    顾平靖默默闭上眼睛。

    “你可别这样。”顾斯看着他紧紧闭着的眼：“这样我会以为你是在心疼我，我知道你们没人喜欢我，许家也好，顾家也罢，你们都不喜欢我，都讨厌我。”

    “待在精神病院的五年有时候我会想，顾平靖，如果你当年能听我的话不去动昆山就好了，如果我能及时制止住你的行动就好了。”

    顾斯轻轻的叹了口气：“可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就算是我再怎么严防死守，结局也不会改变，昆山依旧会破产，徐书宁也依旧会离开我，一切好像就是被规划好了一样，这是命，所有我在乎的人和事都会消失不见的命。”

    “你看啊！”顾斯抓着顾平靖的手，说：“出生我带走了我的母亲，后来是姐姐，再后来是一个个我在意的人，他们的离开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我的影响。你不要我是对的，你小时候抛弃我是对的，确实，顾平靖，我的确是个煞星。”

    “以前我不认命，我会觉得只是我运气不好，只是恰好坏的事情被我遇到了而已，我觉得事在人为，我觉得我可以改变，可现在反省后我不得不承认，顾平靖，你们这些大人在我小时候做的事是对的，我确实……”

    顾斯顿了顿，摇摇头：“确实，许世楠不该得到一些好的东西。”

    顾平靖睁眼静静地望着他。

    “所以从今以后我不求了。”顾斯深吸口气，微微抬头看他：“我知道我这样的人，什么都抓不住也留不住，所以我不强求了。”

    “顾平靖，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也没别的意思，反正我是不会和你道歉的了，因为我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这个世上我对不起的人很多，唯独没有你，可为什么想来见你，我也不知道。”

    顾斯停了一下，微微皱眉，感慨道：“也许是我想来和小时候的那群人道个别吧，毕竟那些人里，被我祸害得也只有你还活着。”

    他笑着张开手，说：“我来告诉你们，你们看，许世楠认输了，我站在你们面前来证实你们是对的，吊客煞星，你们没错，你们当年做的事没有错，我本来就该死在那场口诛笔伐里，侥幸顽强活下来又怎么样呢？结局不会改变，插曲就是又多死了几个人。”

    顾平靖的眼眶有些微微的湿润，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输液处的伤口太痛。

    “所以你看啊，我现在活得一塌糊涂。”顾斯看着他：“……你应该满意了吧，所有人……包括底下的那些人知道后，都会开心的吧……”

    没有我，他们都会过得很幸福。

    一切都是注定的。

    太苦了。

    顾斯收回视线望着窗外暗沉的天空。

    这个世界给我的剧本。

    太苦了。

    *

    云合镇，深夜。

    雨水迟迟未下，室外的空气散着淡淡的湿意。

    黄山医馆昏黄的灯光下，徐书宁坐在卧室窗口，手拿着一张照片发呆。

    照片上是她的二十一岁生日，当时她还是申城的徐家大小姐。

    高朋满座中，她身穿白色纱裙，鲜花和明亮的灯光下，最爱的人在自己身侧站着、最亲密的亲人簇拥着自己，一切都美好到了极致。

    当时还以为这个画面会是一辈子的事呢。

    徐书宁笑。

    奈何事与愿违，谁也没有办法猜到人生的下一步会是怎么样。

    那天听到顾斯说放弃的时候，她是有点诧异的，她都做好了对峙的准备，没想到他能放手的那么快。

    虽然他这几天都很安静，云和镇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可不知为什么，徐书宁的第六感，她的内心总觉得有种隐隐的不安。

    念头一落。

    “嗒！”

    猝不及防，所有变化都发生在一瞬间——云和镇黄山医馆四楼的卧室内里，门口的木门猛地被人踢开，一股凉意瞬间袭满全身，徐书宁猛地回头。

    正好撞上刀口。

    锋利的匕首顶着徐书宁额头，而它的拥有者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徐书宁，跟我走。”男人的语气沉稳有力，带着很强的命令感。

    面对眼前的景象，徐书宁一下子脑子发懵，她看了看四周，又看向近前的男人，镇静道：“你这是想干什么？”

    男人没答。

    感受着头顶的刀口，徐书宁毫无胆怯，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顾斯，你现在这是又想像当年那样强迫我吗？”

    顾斯握着刀子的手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睛，而后再度睁开，咬牙道：“徐书宁，现在你心里，我真的很十恶不赦，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徐书宁嘲讽一笑。

    “一个害死你的亲人、吞并你的家族企业，把你当做白月光的替身，最后到死还把你困住折磨你的人。”

    徐书宁抬头看着男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语气很无奈：“顾斯，如果是你，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原谅吗？”

    男人眼里闪现苦涩与自嘲，但只一瞬就消失。

    刀口还顶在徐书宁额头，过了很久，顾斯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着眼前的女人，说：“徐书宁，我没和你开玩笑，你今天跟我走吧。”

    徐书宁觉得他傻：“顾斯，你觉得我会愿意和你走吗？”

    “所以我这不是带了刀来嘛。”顾斯苦涩一笑：“你能拒绝我，总不能拒绝刀吧。”

    徐书宁说：“你这是在绑架，是犯罪。”

    顾斯无奈：“你说是就是吧。”

    “还有。”徐书宁说：“顾总您忘了？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西华路25号的顶楼那么高我都跳下来了，云舟府邸的火浪那么热我都义无反顾地烧了，你说当年我连死都不怕，现在仅仅过了五年，又怎么会怕你的刀呢？”

    顾斯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听到这话后不置一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最后，他看着徐书宁平静的脸。

    “可怎么办呢？我知道了你会怕。”顾斯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像是庆幸又像是释怀，他说：“徐书宁，我知道，五年后，到现在你已经不想死了。”

    外面雷鸣电闪，暴雨倾盆，雨水拍打窗户发出轰轰的声音。

    徐书宁扭头看了看窗外，一脸平静道：“现在我不想死了，所以你就又出现在我眼前想逼我死是吗？”

    顾斯笑着点点头：“如果你是想这样理解的话，也行。”

    徐书宁问他：“顾斯，你这样做，就不怕我以后恨死你吗？”

    男人轻叹道：“那你就恨吧。”

    已经劣迹斑驳。

    他也不介意，再多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