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阿茉儿从裴沽处归来,沐浴后躺倒了床上。

    她长久地凝视着墙顶,直到撑不住眼皮才迟迟睡去。

    她失眠的原因有二。

    一为裴沽。裴沽不是个心思重的,尽管他想表现出些心机。可泛红的耳尖和发颤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他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二为天亮的那场比赛。今日下午时,阿茉儿母亲的师傅从远处归来。

    阿茉儿原是欣喜若狂的。她终于有机会一展拳脚了。

    可随着师爷一道出现在阿茉儿面前的,是多兰寄来的信。

    师爷将信递给阿茉儿,没说什么。

    信封完好。

    如今,此信摆在阿茉儿桌面上,她没拆开,也不打算拆开。不用看她也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多兰在这一点上从不让她失望。她也不忌惮用极大的恶意去揣测多兰。

    好在一夜无梦。

    比赛当天。

    阿茉儿身边围着一圈又一圈男人。即便在南川,即便是收了多兰的师傅,门下也几乎全是男子。

    好在,那整柜的医术她并不白看。那夜夜潜入一层药柜去摸索草药的辛劳并不白出。

    阿茉儿几乎轻易就靠医术征服了师爷和她娘的同门。

    她喜悦,同时觉得理所应当。

    她行医的天赋早在幼年就埋下了。记方子,嗅草药,她总是又快又准。

    在父亲还正常时,阿茉儿常听母亲提起当时她满岁抓周时一把抓了满手草药。这是父亲就会笑着附和,附和完却又得补一句:“满共八样物件儿,你可是放了六种草药。”

    阿茉儿陷入回忆,不知何时面上挂上了笑容。

    直到兔儿出声问她:“姐姐?”

    “嗯,啊?”阿茉儿从回忆中抽离,被他这一声唤晕了,下意识出声答。

    “你什么时候离开…”兔儿怯生生问,一如他往常那般。

    兔儿看着阿茉儿,眼底带着几分委屈和难过。

    昨夜,不提也罢。

    他没名分,没本事,还只比姐姐高一点儿。

    昨夜那个男人,比他样貌好,比他高挑,比他年长。兔儿没资格拈酸吃醋,即使醋意确是在心间蔓延着。

    他只问她什么时候离开。

    他要送她。他必须送她。

    阿茉儿婉转一笑,想起楼弃今日初晨对她说的话。

    于是阿茉儿答:“申时。怎么了?”

    “我能…去送送你们吗?”

    兔儿小声说。

    阿茉儿思索片刻,一时没给出回答。

    兔儿赶忙再说:“我,送你跟哥哥。不做别的。”

    他在说楼弃。

    阿茉儿朝他宽慰地笑笑:“当然。”

    兔儿得到了允许,激动地点点头。可激动之余,他也有一丝胆怯。

    昨夜,梦里,他…

    不知该将这初体验归罪于谁,他内心带着一丝诡秘。

    与兔儿告别后,阿茉儿独自一人走上了回酒馆的小路。

    她手上捏着赢来的几味珍贵草药包,哼着小曲儿往回赶。

    路上,阿茉儿总觉得有人在注视着她。她往回看,不见人影。

    可她知道,有人在跟着她。

    她一边频繁回首,一边快步赶回酒馆。

    忽然,阿茉儿撞到一个硬邦邦东西。

    被迫停下,她快速瞥一眼那硬物。随后,她长吁一口气。

    是楼弃。

    可危险并没随着楼弃出现而消失。

    这时阿茉儿身后射出一只快速飞驰的羽箭。

    同时,楼弃按着她的脖子,将她压低。二人一个旋转,调换了个方位。

    躲过一劫。

    可下一只箭即可赶到。

    第二劫来时,阿茉儿与楼弃已同向面对着那箭羽射出的方向。

    阿茉儿敏锐地感知,快速弯腰去躲这支箭。

    瞧见箭羽插在地上,她又快速看回去,可首先映入眼帘的确是楼弃身上的血迹。

    鲜红的血珠从他耳后渗出。

    阿茉儿猜测楼弃应该只是偏过头去,于是那箭才顺势刮破了他的耳后。

    真蠢。

    楼弃左手护住身后的阿茉儿,虽然她毫发无损着。

    嗖嗖两声。

    两枚飞镖快速从楼弃右手飞出。

    咚——

    物体坠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楼弃眯着眼看向那躺在地上挣扎扭曲的人,他像在瞧一个死物,平静的眸子毫无波澜。

    阿茉儿与楼弃都认得那人,他们曾见过他。

    是宋渊的手下。

    琳琳儿为之求了一命。

    可惜了,她本可以多要点银子的。

    阿茉儿见这手下,又想起了那个旧时的友人。

    那日,他认出了楼弃吗?他们见过彼此的,九年前。

    阿茉儿越过楼弃走上前,她拧着眉蹲到那人身旁。

    那人大腿与左臂各中了一镖,他跌倒地上,周围撒了一圈未射出的箭羽。

    阿茉儿轻笑,从那人手中夺过他握着的箭羽。

    下一秒,箭刃划破肌肤,阿茉儿用那支未发的箭头在他耳后摩擦。

    周围那么多散落的,她偏要用他手里那支。

    “这个镇子中的赌徒不会消失!看。那些孩子,都会是赌狗。”

    那人不顾耳后的痛,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远处玩耍的孩童们,恶笑着说。

    阿茉儿手上动作不停。

    直到他肌肤撕裂,扭曲,破烂如泥。

    直到他鲜血渗出,溅落,喷涌而出。

    直到他被痛苦折磨致死,直到他再呼不出一声厉叫。

    她也没停。

    那人在对世人恶意的诅咒中流血身亡。

    楼弃走上前去,俯身握住她机械拉扯的手腕。

    “乖。”他抬眼,轻声唤她。

    其实阿茉儿一点也不乖。她也不可能乖。

    她垂眸,看着那烂掉的耳朵,挑眉然后松手。

    那沾满了碎肉和鲜血的箭就这么插在那人耳后。

    阿茉儿半跪在尸体旁,手心发着颤。她吞咽一口唾液,脖颈也硬着。

    她知道,她在颤抖。颤抖传给握着她手腕的楼弃。

    楼弃知道,阿茉儿也知道。

    这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兴奋。

    认识到这一点,阿茉儿觉得身上一凉。

    原来不止多兰,她也越发像她那个劣父一般了。

    阿茉儿讽笑,笑自己。

    “我这儿疼。”楼弃再次出声。

    楼弃牵着阿茉儿的手摸向自己的耳后,他眼里是刻意装出的可怜神态。

    这时,阿茉儿才舍得把视线分给楼弃。

    “帮帮我?”他说,语调微扬。

    楼弃巧妙地将阿茉儿的思绪拉回,阿茉儿无序地眨了几下眼,才应下。

    楼弃顺势将手指插入她指缝中,二人手上都是斑驳血迹。他手上用了些力气,将阿茉儿从半蹲着拉起。

    十指相扣,他们连接的掌心中往外淌着别人的血。

    那烂泥般的尸体长久地望着前方。

    望着前方,阿茉儿与楼弃离开的背影。

    望着阿茉儿裙摆的一层臭血,望着楼弃耳后顺着脖颈淌上脊背的一道鲜血。

    后来,阿茉儿从小九口中得知,琳琳儿钦慕他,所以为他求饶。而他,则忠诚地为宋渊复仇,或者说送死。

    酒馆的巷子口此刻正热闹着。

    兔儿与小九已在那处等了许久。

    阿茉儿与楼弃干干净净地归来。

    他们身上不见任何血迹,只剩楼弃耳后的纱布彰显着方才的凶险。

    兔儿瞧见阿茉儿,下意识大步迈向她,就像这几日他习惯的那样。

    直到,他看到阿茉儿与楼弃紧贴的掌心。

    兔儿脚步一顿,定在原处。

    小九关注点与兔儿不同,他首先瞧见的是楼弃的耳根。

    他好奇,头儿这是怎么了?

    小九优点不多,最明显的那个是识趣。

    所以,他识趣地没问。

    小九的缺点不少,比如说八卦。

    他没问,但他心里却有点儿主意。

    小九猜,这是头儿故意受伤,好让茉儿姑娘心疼。头儿最爱惜脸,所以专门选到耳后,得了同情也不耽误用脸去蛊惑茉儿小姐。他又把目光投向两人牵着的手,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

    不待阿茉儿与楼弃二人走进,就有一群小朋友迎了上来。

    这些小孩儿是阿茉儿前日治疗看诊的对象。她对孩子一向温和,手法也细腻。

    于是她自然得了民心。

    小弟弟小妹妹们把阿茉儿围住,争先恐后地亲亲阿茉儿的脸脸。

    这时,兔儿再次鼓起勇气上前。

    “回去后,他们闹着见你。我就带他们来送你了。”兔儿解释,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宠溺。

    阿茉儿挣开楼弃的手,弯腰去贴小孩儿们的脸颊。她笑得开怀,方才的血腥被她抛到脑后。

    楼弃还是寻常模样,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茉儿小姐倒是受欢迎。”小九说。

    阿茉儿闻声,回头笑,她手上拿着上午赢来的珍贵草药,向小九摇了摇,一副显摆的可爱模样。

    小九被阿茉儿的情绪感染了,眉梢也沾上两分喜气。

    兔儿再上前来,他低着头,小小声地,不知道对阿茉儿说了什么。

    兔儿与阿茉儿又说了五分钟。

    好不容易说完后,阿茉儿注意到楼弃已经上了马车。

    于是她与兔儿告别。

    兔儿笑着将她送到马车旁,送了五步路。

    兔儿忽然伸手,架在阿茉儿的胳膊下。他手上一用力,就把阿茉儿拎上了马车。

    随后,他说:“我会写信给你。”

    阿茉儿站在马车上,微微俯首,面上不掩对兔儿如此有力的讶异。他看着精瘦,实则力气不小。

    她得多吃点儿了,她想。

    “进来。”

    安静了没一会儿的楼弃发声了,声音闷闷的。

    阿茉儿则冲着兔儿撇撇嘴,也做出“进来”的口型给兔儿看,却并不出声。

    兔儿见状,破涕为笑。

    总归,兔儿也只是个小她一岁的单纯弟弟。

    阿茉儿揉了揉兔儿的头。

    之后,她才掀开车帘,进了车厢。

    阿茉儿一到此处便环顾了马车周围,她注意到裴沽没在。

    这次,她没提裴沽,也没问裴沽。

    起程,楼弃与阿茉儿都没聊目的地。

    他们都清楚目的地——情蛊村。

    天色渐晚,车窗外渐渐暗了下来。

    阿茉儿擦燃一根火柴,点燃蜡烛。

    “为什么不躲?”这次换她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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