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陶府，落棠居
那头三姑娘和张姨娘胧雪院里头的情景，都一五一十的传进了陶知珑的耳朵里。
“主儿，三姑娘还自作聪明的，叫不明就里的绿扶姨娘去替她试水，怕是还想着日后能明哲保身，侥幸抽离，殊不知这一切早在姑娘的料想之中了，若是逼的太紧，难免狗急跳墙，反倒是像如今这般，留了空子，三姑娘便一心忙着算计，才不会挣扎中，胡乱攀咬，搅了姑娘的计划。”
陶知珑垂着眼睑，指尖捏着手里的金簪子摩挲着，嘴角残忍凄苦，如今再无人替她周全筹谋，凡事只能靠她自己，不知道眼下这根金簪过些时日又要买到何处了。
为了成此事，她在里头上下不知道打点了多少，买通了还向着她母亲，已然闻着她母亲快放出来的风儿的家仆们，连往日积攒的银钱收拾舍去不知繁几，更是冒险搭上了平安郡主。
绝不容有失。
陶知珑听着，抬起头望向墙角的洋钟，眉头皱起。
那还是几年前母亲送她的生辰礼，仍勤勤恳恳一丝不苟的莎莎作响，如今事事都在掌控之中，可心里却无端的忐忑起来，仿佛总觉着会有何意外发生，阻了她的计划似的。
其实，若非这些年二太太和祖母主持中馈，她插不上什么手，胧雪院和玉鹭居也是严防死守，铁桶一般，她也不会曲线救国，另辟蹊径，用陶知慧和其姨娘这样的蠢货，徒增些不定因素在里头。
此二人虽蠢笨自私，可又蠢又墙头草，人尽皆知的这般性子，反倒不会惹人疑心，只当她们二人是瞧见了如今七姑娘得势罢了。
那她究竟是在忐忑些什么呢？是人命？不，既然已经决定，她就不后悔。
还是她心底是知晓知玉的能力手腕的，瞧着玉面菩萨似的，人畜无害，实则最善心机，她这些年都有了后手和部署，那知玉定然也有她不曾瞧过的后手。
陶知珑站起身来，将那金簪啪的一声丢进箱龛里，深吸口气踱步去窗前，心疼得在一旁看着的朱棠眼睛眯了眯。
虽说是做工精良，可也经不住主儿这般用力的糟践呐，大夫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上上下下都是经过手就得揭走一层油皮的贪婪货儿，如今这些首饰可都是每一样能换做真金白银的宝贝啊。
隔着楠木窗棱，陶知珑便瞅见不远处，莲蓉手里拖举放着一套还冒着热气的青瓷茶具托盘，紧抿着唇，神色紧张，疾步穿过廊下和拱门而来，心里一喜。
莫非是绿扶姨娘已经得手了，那就估摸着可以按计划，等着知玉从宴席上回来，便引着其去张姨娘院子里了。
之后每次都这般，日后查起来，中毒施毒的时日就都是吻合的了。
陶知珑紧紧的盯着莲蓉逐渐走进，仿若看着成功喜悦逐渐靠近，一想到能看到日后张姨娘和陶知玉二人痛苦不堪，收紧屈辱，自相残杀的美景，就忍不住嘴角缓缓上扬，如此便都是值当的。
却不曾想，莲蓉进来后却是带了陶知玉提前回府，且神色极为严肃紧张，直奔张姨娘的胧雪院的消息。
“什么？！”
莫非是陶知玉知道了她要对张姨娘动手的计划，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了多少，是真的才知晓的，还是看破不说破，待她计划实施了，将计就计。
陶知珑不敢赌，这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和事能被策反利用，一旦引火烧身，可就全完了，只能快到斩乱麻，且做两手准备了。
“陶知玉很有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你去，和平安郡主的人传消息，就说计划还是按着原计划来，即便陶知玉知晓了前面的计划，也逃不出，咱们还有后手，但是这个三姑娘却是个担不住事情了，若是叫她今日平安参宴后回府，不知道会不会胡乱攀咬，供出我和她二人，具体如何陈述说辞，朱棠你是明白的吧，务必让平安郡主想法子制造一起意外除去她，快去，等等……她身边那个春柳还是留下。”
陶知珑转过身：“你去让李婆子接应她，告诉她，看到她主子的下场了吧，若是想活命，必得一口咬定是七姑娘自己做的局，她和三姑娘暗中发现了七姑娘本想对其生母动手的事情，被七姑娘察觉了，这次出去本是想求外援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七姑娘竟在这个时候动了手。”
陶知珑冷笑一声，横竖这个事情她都会让陶知玉担下来，就是发现了又如何，没有罪证，就制造，没有人证就伪造，众口铄金，便也成了真不是吗，和当年她母亲被冤枉失势软禁一般。
传出了如此心狠手辣，为了有更完美的适配的身份，嫁入镇国公府，竟然狠心弑母的事情，镇国公府会退婚，陶府会为了压下丑闻，让陶知玉要么出意外走了，要么去乡下宅子里“养病”。
届时，陶知玉就是既丧母，又失去了婚事，即便是有命活，也不过是受尽屈辱，苟延残喘，在难做人。
……
陶知玉一路疾步而行，径直向胧雪院而去，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这条熟悉的路，从她几岁起，到如今，每隔一段时日便走过一回，从年少豆丁，到及腰到如今婷婷，穿过熟悉的空门，亦是和每一年春夏秋冬的自己的重合。
张姨娘的爱，和她的人一样，默默的，安静的，却如同水滴石穿一般，让知玉由冷静顺势的喊出娘，到心甘情愿的喊，期待着每每与其相聚的那短暂的时光，说说话，绣绣女工，吃吃她亲自做的糕点和瓜果。
没有想日日相见的迫切，也没有过于激昂过于哀切的不舍，可一想到要永远的失去她，却只觉得手脚发冷，愤懑委屈。
若真是因为她的大意，低估了陶知珑和沈菁，害的张姨娘失去生命，她不敢想象。
空气的雪好似带了刀子似的，每呼吸一口都在剜她的心，她要快些，再快些，应该还没有得手对不对……
陶知玉推门而入的时候，嘴里一边高声叫着张姨娘，一边急促的四处张望着，里头张姨娘正面色有些尴尬，接过绿扶姨娘递过来的茶盏，正欲往唇边送，而对面的绿扶姨娘正在制茶。
联想到赵煜留给她的纸条上所言，涉及到茶叶，知玉猛吸一口气，心跳都停滞了一拍。
张姨娘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神亮了亮，温柔的爱意爬上脸颊，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放下手里的茶盏：“知玉你来了，今日怎的回来的这样早，不是说几个最相熟的手帕交难得相聚，还特意带了乐器去……咦，脸色为何如此，可是叫外头的风着了。”
直到看着张姨娘边说边放下了茶盏，知玉袖子下的指尖才停止颤抖，咻然握紧。
绿扶姨娘见着陶知玉，有些惊讶，虽说是亲生母女相见，可好歹她也算是客人，这样大刺刺的跑进来，实在是有失礼数，外头的婆子丫鬟怎的也不通报一声。
绿扶姨娘身边的葫芦却是脸色一变，三姑娘身边朱棠同她说好的，并不是这个时间呐，这七姑娘怎么提前这么早便来了，外头还一点儿声响通传都无，算了，既然来都来了，只能先按计划行事了。
陶知玉快步上前握住张姨娘的胳膊，撒娇似的同她耳语，声音却是带着紧张：“姨娘，这茶你还不曾喝过吧。”
张姨娘略带着疑惑的颔首。
得此答复，知玉才敢放下一半悬着的心，开始心中权衡。
来的路上陶知玉就想过了，若是姨娘有事，定然先救姨娘，如果无事，便要借此机会反咬回去，如果她们是想要借着茶叶下毒，诬陷她为求日后荣华安稳，残忍弑生母的话，这是她最好的反击时刻。
来个釜底抽薪，鱼死网破之下，想坐收利益的渔夫也得落水。
她们想不到，那个看似不起眼，她常通过刘妈妈去采买的茶铺，是赵煜的，他们那自己的嫁祸收买卖茶伙计成功之举，不过是将计就计……
葫芦俯下身子同云案前的绿扶姨娘开口：“姨娘，今日这话也聊了，七姑娘怕是有体己话要同张姨娘说的呢，咱们现行回去吧。”
绿扶姨娘隐晦的翻了个白眼。
得得得，就她一似个皮球似的，两面被赶着走是吧，知慧临时要去赴宴，偏要她今日代她走一趟，说是答应好了七姑娘这茶今日要给她姨娘送茶制茶的也就算了，如今七姑娘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回来了，她一个做母亲的人了，还得瞧颜色，自主的给人让位子，真真是白活了三十年。
横竖是人也替了，茶也带了喝了，走呗，回去她自个儿一个人还自在些，再去老爷院子里送碗汤，看看今晚能不能将老爷拉来叙叙旧谈谈情，新扯的那批薄纱紧身里衣，到现在都还没用武之地。
“行，我也就不打扰七姑娘同张姨娘的天伦之乐了，我这便现行……”
眼瞧着绿扶姨娘，搭着身侧丫鬟葫芦的手，略抚了抚礼，预备言毕离去之际，却神色冰冷陶知玉叫住。
“绿扶姨娘……”
绿扶姨娘有些疑惑的转身，却看见那双总是温柔涵雅的双目，如今跟猝了冰渣子似的，叫人发憷，不觉握紧了葫芦的手。
陶知玉心中深思急转，终究还是缓缓伸出指尖的那根发黑的银针，暴露在空气里，叫所有看到的人都到抽一口凉气。
有毒！
“站住，绿扶姨娘好手腕好胆气，竟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茶水里对我姨娘下毒，若是我来晚一步，或者不曾有试试这茶水，怕是都抓不住你的现行。”
张姨娘神色惊恐的看着银针，而后呆呆的愣住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知玉却是稳稳地拖着张姨娘，在她的后背处拍了两下，又眨了眨眼示意，微微摇头。
张姨娘才稳定住情绪，看来知玉这般匆匆赶来就是为了此事，不过事情还在知玉的掌控中。
张姨娘相信知玉的能力和判断力，便就是真的要被毒死了，死前能见着知玉，且知道知玉的婚事安然甚好，她也无甚遗憾了。
陶知玉感受到身侧张姨娘温柔的宛若实质的目光，缓缓将她打量着，仿若要将她的身影印在脑海中心中一般的行为，心中更是一酸，哪里又不明白张姨娘此举心中所想呢，愈发对陶知珑、平安郡主、陶知慧和绿扶姨娘，这几个人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