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这约定后日转眼便到了，是十二月初三，也是汴京应荣伯府嫡女王姝的生辰。

    要说这应荣伯府，子嗣不丰，这一代应荣伯王居，性子中庸敦肯，守着祖上积攒的尊荣和银钱，老老实实的，除了偶尔赏画写字凑些雅趣儿，倒是不曾像好些王公贵勋，见着科举无望，承爵无忧，便忘了根本，乐不思蜀，留恋风韵，斗鸡走狗。

    王居自丧了两房妻后，七八年不曾续弦，通房避子，且多年无宠，未留子，只守着一良籍贵妾并其女，因其父母早亡，别的远方高辈亲族来劝，也只能喝着热茶，半句也劝不动那倔性子。

    如此便是汴京里头的媒婆踏破了门槛，也只能看着应荣伯府那泼天的富贵油水，望洋兴叹。

    而只这么一个仍在满汴京里头听不见一声响儿的人物，却是做了件叫汴京哗然之壮举。

    两年前王居带着那贵妾泛舟江上，正值深秋，枫叶瑟瑟，萧索愁肠断，望湖兴叹，父母早亡不得孝，欲将知心良妾以作妻，相伴共白首，却是阻碍重重，念生无趣，不若投江，此去双人殉情，来世再做寻常夫妻，恩爱两不疑。

    竟是醉酒情深正浓之际，携手那贵妾，投江而去，后头虽是人救上来了，却是大病了一场，养在院子里头。

    不想这应当是丑闻的事儿，还不曾发酵渲染街头巷尾起来，便先叫宫里的圣上官家知道了，竟是不知前世烧了多少高香，圣上不仅没有批判应荣伯酒后失态，宠妾违纲。

    圣上反倒是大笔一挥，言及应荣伯王居其多年修身，用情至深，感人涕泪，到叫人想起圣上与皇后鹣鲽情深，既是亡妻两次不愿续娶，便是无缘。

    又道那贵妾是良籍，祖上也曾出过一个八品的正经官儿，只是后继无力，家中多出败子再无科举做官，才落到连汴京附近的祖宅都变卖了，去恙州靠薄产度日，平日也恭顺，不曾浪荡挑唆，相伴多年，育有一女，便替上天全了这对坎坷情深之佳偶眷侣。

    赐下了那贵妾五品诰命之身，如今那贵妾已然抬了正房妻子的名分，做了正经应荣伯夫人，而其女王姝，也自从前的贵妾所出的庶女，做了应荣伯唯一的嫡女，亦能单下帖子广设宴，大兴贺生了。

    再不比从前即便得宠，却仍是庶出，不敢违背组训，逢生便在自家院子里乐上一乐，或是悄悄请了相熟的姑娘们，来院子里喝个果子花酿，吃上一席，便算是过生了。

    而今日知玉虽也是同旁的贵女一般，应的帖子来，却又与旁人不同。

    王姝同知玉，是自幼便在诚泰公府游船初识交好了，后头王姝几次院中小生辰，知玉也都曾去过的，这多年的情谊，始于微末，兴于高喜，自做不得假，再说她二人一并是由庶女抬作嫡女，经历相似，便更有话聊，更觉着亲切了。

    宝芝也是知玉带着见过王姝几次，虽是不同知玉与王姝那般亲厚，倒也能混了个脸熟，笑脸相谈，今日便一并同知玉来给王姝贺生。

    此次办的虽说没有去岁首次的盛大，却更精巧，选的都是更为相熟的人家下帖子，一应陈设雅致贵重，很是有些给自家女儿撑颜面的意思，又或许是到了相看的年纪，有意多接触些人家也不定。

    知玉宝芝二人，之前一路走来，见红绸绕梁，楼阁温池都是重开了内宅新造的，更为有利风水，想必是应荣伯给的尊荣，取否极泰来，洗涤过往，新风水新运道之好意象寓意吧。

    到了宴席上，旁的贵女们，知玉见有认识的，便点点头，寒暄两句，做不过是绣的什么花，做的什么衣裳，又貌美了许多，可曾读了什么书，学的是琴棋还是书画又或是其他……

    如此也算是正常，只独独一位平安郡主。

    其着正红宝象妆花革丝蜀绣穿凤贡缎斜襟裉子，鸾凤东珠祥瑞双股振翅流苏华盛，两缕乌发垂出，缀了红宝金桥坠角。

    眉目出众，却半分也未曾顾忌着，今日自己会压过今日正主的风头似的，华贵异常，眼神瞧着知玉却是古怪的紧，有两分嫉妒三分不屑，还有更甚去瞧不分明，要说恨却也不是。

    按理说，平安郡主并不与王姝相熟，此次下帖也只是客套，并未曾想过她也回来。

    知玉瞧见平安郡主眼里那两分嫉色，从前有人似乎传过着平安郡主似乎对镇国公府小公爷有意，又联想到前段时日，镇国公府特意算了时日，在她生辰十一月二十五日来下的定亲。

    外头都说是知玉有福，先是生辰之日正逢上香，抽中名好慧极的上签入了贵人眼，后头镇国公府算的定亲的好日子，也恰好是知玉生辰一日。

    知玉却想着，前头是巧合，这后头怕是又有赵煜的参合，不然一年到头，好日子也多，偏偏又是这一日。

    而这平安郡主估听才闻他两定亲婚讯，便借由着今日王姝生辰宴，来“一睹她的芳容”吧。

    想明白了倒也无甚可惧可恼，知玉露出温柔得体的笑容，在王姝和宝芝的陪伴下，与平安郡主问了好。

    好在那平安郡主宋意虽是不喜知玉，却不曾有意开口讥讽为难，只是略哼了一声，点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

    如此，知玉和宝芝便又去与旁的女眷们打着招呼……

    后头平安郡主宋意却是盯着陶知玉的侧脸看了半晌，神色莫名，眼底笃定狠辣，逐渐变像是看见一个死物似的，哼，还当是如何姿容艳压呢，生的也不过略有两分姿色，只是运气好名声不错罢了。

    不过，也要有命享受才是呢。

    宋意眨了眨眼，想到前几日见着的陶府六姑娘陶知珑，那日，陶家的六姑娘本是来赴宴，趁着她去净房之途，骤然出现拦下她到楼宇对面，本是柳眉倒竖要大声斥责离去的，却被其头一句话便问住了。

    “郡主我是户部尚书陶家六姑娘，郡主可知镇国公府下了定亲聘？想来却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好亲事，我听闻郡主名下有两座药房，专治妇人调养，美容养颜，颇为有名，在汴京里头也甚为出名，都说善医者，自然也明毒，医与毒互为通，也不知可否向郡主讨要些好药，参在水里茶里。”

    “我拿回去治理清除些杂碎花草，没得杂草同名贵的奇珍名花待得近了久了，便自以为无甚差别了，反倒还夺了名花的生存空间与阳光露水。”

    “我不过一个继室之女，无甚人脉，这些个东西如今汴京里头又管制的严，管着花房的掌事也偏疼杂草，不好糊弄，不过在府里还是有些门路在，若是那药出了什么岔子也无妨，定不会叫郡主失了颜面，若是郡主愿意开恩相助，定然日后事事以郡主为先。”

    “清除杂碎花草”和后头的杂草名花之说，配合着陶府六姑娘眼里的了然和暗色，显然别有寓意。

    平安郡主宋意也不是个蠢笨的，多思虑琢磨着，便明白了里头的意思。

    这陶六姑娘，也同她一样不喜镇国公府定下的陶七姑娘，还瞧出来她喜欢小镇公国爷，便想借着她郡主的势力和人脉，寻得渗了毒的东西，瞒天过海，进了陶府里头，对陶七下手，还同她承诺，若是失手了，也不敢将她供出来，日后也依赖仰仗她做事。

    真是大胆，竟孤身一人做了这么大想头，还问到宋意的头上，便真的不怕她甩脸走人，或是将六姑娘的想法公之于众，让六姑娘自己身败名裂吗。

    横竖是个聪明胆大的兵刃，好用不伤手，还在陶府里，能便宜行事，做的隐秘些，出了事，旁人也联想不到她的头上，更查不到她的头上，能不脏了自己的手，就除去陶家七姑娘，倒也甚是解气划算。

    赌上一回，利用利用也无妨。

    至于要了陶七姑娘的命这件事，平安郡主宋意就更没放在心上了，从来她看上的，就没有要不来的，陶家七姑娘又算什么东西，庶女升上来的伴读，德妃她都心里瞧不上，这个更是连名字都不配让她记住，

    下辈子记得见着她就绕到，别肖想自己不配的东西。

    ……

    一个半时辰后，如今酒过三巡，有些人家不曾过于熟络的，便先回去了，王姝也终于松乏下了，不必提起心神应付那些八百幅心眼子，面甜心苦之辈了，扶着身边凝碧的手，缓缓过来知玉这桌。

    王姝今日穿的，上面是猩猩红洒金对襟八宝圆领软缎广袖，下头靛蓝如意缀海珠金丝杭罗袄裙，髻上整幅赤金仙娥卷草头面，点翠赤金耳铛，外罩的也不是寻常的兔绒斗篷，而是料子极好的白狐狸大鬃。

    愈发衬的肤白脸小，行走间裙带偶现，颇为动人，如此打扮当真是贵气逼人，即便眼里透露出温婉，气质如水，也有了伯府嫡女的派头，叫人不敢小觑轻漫。

    都说是贵气养人，倒也是极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