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个时辰后，陶府品琴苑

    刘妈妈坐在偏院儿里，拿着木锤捶腿，嘴里不时指挥着远处丫头们扫雪擦拭，不时搓着起了老茧，指尖肿胀发赤若红卜的大掌，呵上一口白起。

    这该死的天气，冷的人作死，一会儿去多偷拿几块七姑娘用的红罗炭去，只有这等好炭，烧起来才旺盛暖和。

    “告诉你们，且都仔细些，如今咱们七姑娘入宫当了公主的伴读，又得老太君和老爷太太的青睐，在这陶府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表现好的，我自然会同姑娘提上几句，届时，你们便是下一个满月，都听明白了吗？”

    “是，是，刘妈妈说的对，奴婢们都是些粗野不堪的，若是能得刘妈妈提点，自然是能吃香喝辣，过上体面日子。”

    那小婢女弓着背，讨好上前，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两块包好的锦帕。

    “刘妈妈，您瞧，这是我家母用织锦绣的帕子，也不是奴婢自夸，这针脚这料子，外头楼管里头明码标价的都能有个几百文钱了，若是刘妈妈觉着好，留下了自个儿用也成，拿出去换些喜爱之物具也都是成的，是婢子的荣幸。”

    “还是流珠你这丫头机灵，今晚上大姑娘的生辰宴你便同我一道去吧，讨个吉利，不过若是得了什么赏赐红封须得分我六成。”

    “该的，该的，刘妈妈有心提携流珠露脸，见见世面，便是全拿去也无妨，只当是流珠年节里头孝敬给刘妈妈您的。”

    “瞧瞧这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干活儿去吧。”

    待两人言毕两个呼吸后，陶知玉方才从站立的阴影处走出来，仿若什么都未曾听见，从正门里头跨进去。

    伺候的几位下等丫鬟都恭敬行礼，口呼见过七姑娘。

    刘妈妈这才听到动静，甩了木锤，快走了几步，穿过门脸儿到了外院，口吻态度比几月前多了几分热忱体贴。

    “哎哟，这么冷的天，可苦了我们七姑娘，宫里府邸两头跑，要不是老奴这老寒腿犯了病，疼的厉害，又得姑娘人美心善，体己老奴，定要陪同伺候着，快换身衣裳，暖暖身子。”

    刘妈妈不时瞧着知玉神色，几次欲言又止，想问又不知从何开口，怕是惧怕知玉继母那边吧。

    陶知玉似笑非笑，并未挑破，只顺着刘妈妈的意思，没了这容易出丑，被人抓住把柄的刘妈妈，陶知玉在宫里伴读的日子才能更安心舒适。

    “刘妈妈自幼照顾知玉，又是母亲送来的，自然是好的，天冷路遥，怎忍刘妈妈屡次奔走，放心，母亲那知玉自然会帮衬着刘妈妈说话。”

    刘妈妈一听，这七姑娘还是好拿捏的，原主子那儿也有了交代，无后顾之忧，这腰杆儿也挺的更直了。

    “晚上是大姐姐生辰宴，我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便要过去观礼吃席，前些时日挑选好的礼物，刘妈妈可拿出来了？”

    “早给姑娘你备好了，就在箱笼里头，奴婢这就去取了钥匙打开，姑娘快些去吧。”

    陶知玉礼貌含笑，扶着松香的手往前进里屋，临走前，不动声色的扫了眼跪在不远处的流珠，默默记下了她的脸。

    往后嫁娶，她都不可能只带两位大丫鬟松香和满月，定然还有几位二三等的，她那两个二等的丫鬟瞧着蠢笨不堪用。

    这个流珠倒是有几分眼色，会趋炎附势，这种人若是利用的好，倒也是柄好兵刃，只是要小心伤了自己，且先留个心眼，留待观察。

    ……

    二月十八，陈府内院

    薄雪清扬，落在地上化为浅浅一层，即便位置有些偏远，陈府下人们也兢兢业业，依着规矩，廊内每隔半个时辰清理。

    既是为保持陈府阖府整洁，亦唯恐湿了贵人的绣鞋，如此便可见这陈府夫人治理有方，规矩甚严。

    早燕穿越层层屋脊，九曲回廊，挺落瓦片，好奇歪头，廊下一双缀满东珠锦面绣鞋，不疾不徐由最高的木质台阶，一步步缓缓走下来。

    行至碧绿半面垂鹅黄流苏隔帘处，由身边伺候的下人上前撩开，露出真容。

    貌美妇人身着松花绿半壁，黄栌色盘花双鸾衔寿果马面缎裙，簪半幅象牙楼阁头面，腰配红宝坠子，外罩金陵苏绣貂裘。

    食指摩挲着手中檀木汤婆子，遥望着略远处正与亭中，似是相谈甚欢，把酒赏花的年轻四人。

    江宜桦见始终得体温柔，间或还给陈娇夹菜的陶知玉，满意的颔首。

    “太太，您便这么放心那个陶七姑娘？如今那甄家可是两位哥儿都在的，都是情窦初开的年岁，这么私下见面，一来二去……？”

    江宜桦嘴角微动，依旧盯着远处四人，似是觉着嬷嬷的担忧不足为惧。

    “本就是存着考验她的意思，如今更证实了，是个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嬷嬷你瞧瞧，这都半个时辰了，同甄家大公子，连眼神触碰也无，至于甄家二公子，若是她真有本事拿下，倒也不错。”

    “太太……”

    “伴读这么好的位置都舍得了，甄家二房太太的位置便是给了她又如何，将来这么个聪敏良善的，给我的娇娇做弟媳，自然暗中能护着娇娇万全，裆下那些腌臜琐事。”

    “只要她两日后齐心协力，如鱼得水，让娇娇在婆家过得好，我什么都舍得，嬷嬷，你的眼光和心胸都要放开些才是。”

    “是奴婢心胸狭隘了，还是太太言之有理。”

    且说亭台下，梅树间，温酒好菜，气氛却是看似和谐，实则凉薄别扭。

    陶知玉身着肉桂色连枝通袖，樱草黄海棠遍地六福贡缎袄裙，耳后两支芙蓉宫花，脑后一只玉器点翠比目鱼步摇，清雅柔善，玉面桃腮。

    陶知玉自然知道，这席面是江宜桦夫人特意安排的，若不是怕陈娇和甄允之二人单独见面，被人口舌，才拉来甄允然并她充数，好歹面子上可过得去，勉勉强强算是家宴，小辈间的吃席。

    故此她依然是能少言便少言，甚至连眼神都不给对面二位少年一个，绝不出头，可谁想除了陈娇，甄允之，甄允然二人居都成了锯嘴葫芦。

    席面上，除了陶知玉不时给陈娇夹菜，也再无旁的缓和。

    陈娇羞燥的面色坨红，手心冒汗，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不时扯扯陶知玉的袖子，妄图让陶知玉开口。

    但陶知玉也只能心里默默歉然了，今日这开口破冰，和这选的话题，都必须由陈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