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落雪若絮，绵绵无期，目极远而再难穿，为层叠屋脊乌云所挡，便只得回转，困于四方回廊隔笼间，静静绽放，而后凋零，化为虚无……
陶知玉行得端坐得正，见自己反复推诿无果，甄允然仍颇为坚持之后，便拢着披风，握着汤婆子，闲庭信步，与来时似乎无异，实则此时左右两边各站了一位玉面小郎君。
此番盛景，若是叫那席面的小娘子们瞧了，非得嫉妒的帕子都扯烂了。
赵煜明知陶知玉所为是出于礼教，故此才不偏不倚，可瞅见陶知玉于他之间的距离同甄允然并无不同，仍是百抓挠肝，心头酸涩，不吐不快。
陶知玉看似淡然，实则绷紧警惕，瞥见身侧赵煜那双狐狸眼一弯，便暗道不妙，提起一颗心，甄允然心思缜密，若是赵煜不敢不顾，口出狂言，必定能瞧出其中蹊跷，进而有所怀疑。
陶知玉微不可察冲赵煜努了努嘴儿，眼神深处，娇软告饶，只求这野狐莫要失控，换得的却是赵煜更为灿烂的笑意。
“知玉妹妹，你头上这根簪子真别致，瞧着精巧童趣，也不知，是谁送的呢？”
陶知玉被劾的浅浅倒吸一口凉气，冬日冷冽空气顺流而入，心虚至极，以余光扫视甄允然神色以作后署。
见甄允然未置可否，面色如常，陶知玉才稳住心神，顿了两秒答复，语气带缊。
“小镇国公爷瞧着正经礼教，实则出口不严，从前竟不知对小女子家家的玩意儿如此上心，啊，或许是临近年关，家里姊妹众多，有心寻问，好效仿送礼？”
“好在也算是有些姻亲关系在里头，甄家表哥与知玉也算是个好相与的，倘若是今日换作其他更为恪守教条，害羞腼腆的，怕是要倍感唐突，出言相警了才是。”
甄允然见陶知玉不急不徐，绵中藏钢，暗怼言语不当、故作亲昵的赵煜，嘴角勾起。
“那倒是子书唐突了，方才里头吃了几盏果酒，再叫那汤婆子一热，发聩昏头了，瞧见那糖葫芦簪子别致，竟出言相扰，不过知玉妹妹也不必担惊受怕，这般价值连城的精巧小玩意儿……”
赵煜浅浅微搁，引人深思，还浅笑了两声，生怕甄允然未曾联想出背后不妥。
“定然是珍贵之人相赠，子书绝不会君子夺人所爱，知玉妹妹且放宽心才是。”
赵煜笑得温温柔柔，春风霁月，阳春融雪，言语间的弯弯绕绕却是听得陶知玉心惊肉跳，赵煜不是热昏了头，是吃味吃的失了智吧。
还知玉妹妹，听见人甄允然喊声知玉表妹，就非要将人比下去，真真是，拿他没办法。
……
一盏茶后，陶知玉以避嫌为由，与二人分开而行，匆匆行至梅花树下站定，勾了勾唇。
她还得想法子既制造在场证明，避免日后有遭不明小人构陷龃龉，百口莫辩，又要解决裙摆濡湿之缘由才是，百密要无一疏……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
这头六姑娘陶知珑在室内，百无聊赖听听相熟姑娘们谈论些针线活儿，分外想念平日自己那七妹妹陶知玉，玉口软言，童言无忌，一点儿也不无趣。
这七妹妹纵然是贪玩，衬透气之机去散散心，也该是时候回来了，待陶知珑目光于席面上三巡而过时，终得见其人。
陶知玉粉面含娇，呵气如兰，由丫鬟打了侧面的小帘门儿，解开了披风，极为低调向陶知珑而来。
陶知珑眼睛尖，自然一眼就看见陶知玉裙摆濡湿，有碍观颜，然其手里紧握一枝犹带寒霜凝露的红梅，造型别致，簇拥而绽，隔着两臂远，都能闻见其幽香，兴致颇高。
“出去解闷，不想竟遇着六姐姐喜爱的红梅，另有喜鹊飞腾，是喜鹊登梅的好兆头呀，一时欣喜，有花堪折，想送来给六姐姐。”
陶知珑大眼忽闪，晶莹孺慕，鼻尖一皱，有些懊恼。
“熟料那梅枝相连，牵动一发，落雪满身，湿了裙摆绣鞋，先把这新鲜的梅花送来给六姐姐瞧瞧，便要回房中换些衣物，以免不雅扰到客人，只是母亲那儿……。”
本要质问的陶知珑，闭口不言，感动不已，接过红梅细细品嗅一番，递交给身后莲蓉，代为捧着，极为受用。
“你呀，玩心比我这六姐姐还大，竟敢偷溜出去赏梅折梅，还弄湿了衣裙，快回去换把，母亲那儿我自有说辞替你打掩护，个小泼皮。”
钱慧儿一身深紫玫粉交领，宝蓝银绣芍药四幅缎裙，成色比之往日又胜，发髻还弄了个桃心分髻，显然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特意装扮，放了手里的茶盏，掩帕小声嘲弄。
“为了一枝梅花，竟然不顾世家贵女的形象，贸然折枝，湿了裙摆绣鞋，还一副颇为引以为傲之态，简直滑稽可笑，莫不是才刚改了族谱，还没适应新身份，真是丢人。”
陶知珑捻了捻仍存余香指尖，隐晦翻了白眼。
“钱家表姐真是健忘，你到底还姓钱，不姓陶，如此锱铢必较，苛责嘲讽，要是被钱家表姐处心积虑看上的那位富家哥儿瞧见了，定要不齿厌恶，那不就白白浪费了钱家表姐的一番苦心和折腾了，岂不可惜？”
另一头，紫檀木雕花祥瑞木架粉绢绸双面绣落地对称屏风后，陶府大太太沈菁正和几位官家太太们，焚香，打趣儿，娴熟的摸着叶子牌。
沈菁闻着那边的动静，听见钱慧儿那矫揉造作实则尖刻的嗓子，扯动了僵硬唇角，使了个眼色给身后嬷嬷，去管教一番。
不省心的东西，本想着找些缘由禁足其房内，不得于年节里出来给她丢人，偏偏个蠢货同那母亲一般，在这方面小聪明烦人的紧，几次脱套，实在没法子了，才勉强让其出席。
自家那骄纵的小大王知珑，性子急脾气大，若是经不住钱慧儿激，开口同她吵起来，在这么多夫人小姐公子面前失了礼仪名声，定是要追悔莫及。
当初就不该收留这对白眼狼兄妹，真是给自己折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