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九月二□□晏琅城，陈府三姑娘陈娇设宴云雾山庄，宴曰金菊，其庄，归于其母江氏名下嫁妆，声名远播。

    云雾山庄，绵延数十里，依山傍水，盛产菊与茶，岁入万两，兼有热泉温汤隐于山脚腹地，庄内茶花常开不败，花期极长，曾得中宫娘娘盛赞，赐下墨宝，及御中魁首九转万瓣菊，庄内有茶农花婢七八百，整装翘首而待，静候其主驾临。

    细雨纷呈，所见皆隔雾霭，娇客们由六人抬轿，小轿为竹撵所制，长匣状，比之寻常轿撵矮，只半人高，两侧垂下不足半臂长牙玉编帘儿，缀比目绿玉朱红缨穗，随轿撵而动。

    此乃陈家效仿庐阳侯府沈家，京珀公谢家，遵循典籍魏晋名士之风，又采玉石牙玉黄竹作配，内里熏香，所过皆留芳。

    前头为首轿中一柔荑缓缓轻抬，柔弱无骨，白嫩如姣，梳七合玲珑细坠髻，配整副银装汉白暖阳玉头面，首侧各出双只碧羹槽錾花镂空簪，缀长银流苏至耳垂。

    遂众人止，听候吩咐，那女子背影窈窕，风流蕴藉，挽粉霞鸿缎锦鲤游批帛，影影绰绰，朦胧秋水一般，待得慕然回首，颜色倾城，明艳端庄，绝非池中物。

    此女正是陈家大姑娘陈嫣，自年前便由宫中太妃娘娘召见，入得天厅，常伴随贵人左右侍奉，是明年开春选秀翘楚，内定的官家娘子，说不得便要一举封妃，替陈家再添高瓦荫蔽。

    知玉梳四葫芦团花髻，缀白玉连串红晶石抹额，五瓣桃花白玉长流苏耳珰，银红荼白双色妆花勾金边抹胸襦裙，外罩枣红撒花广袖，朱颜玉色，唇红齿白，柔嘉成性，却是与平日在陶府装扮截然不同，更为出挑。

    既然是说开了，又是做客于陈府，为保陶府颜面，沈箐自得多使些银子，裁了尚好的布料，量身定制，让知珑并知玉二人盛装出席今日金菊宴。

    见前头车马轿撵都止步，丫鬟婆子们都扶着姑娘们下来，知玉也从善如流，跟着前头的姑娘行事，不发一问，不随处乱瞧。

    入得陈府云雾山庄，与人为客，即便是嫡出女眷，也要躬省恪礼，何况今日只她一人为庶出，绝不可行差踏错，露怯曝短，落人口舌，叫人背地里看了笑话。

    半个时辰后，雨势未减，众位姑娘们便于亭中湖畔，内阁赏花，用些自酿的花酒花茶，琉璃菊心酒，乌龙伴金茶，并宫里头赏下来的，荔枝千层酥，淮州玉桂糕。

    金菊，白菊，波斯菊，千瓣菊，蟹□□，皆是汴京鲜花阁中，十两百两都难求取的上成品貌，便这么铺张开来，层挨相叠，一眼望不及其边界，不禁俯仰相叹，实乃大手笔是也。

    如此饮茶喝酒，雨中赏菊，悠然快哉，倒也别有风味。

    陈家二姑娘陈婉，双斜排烟髻，左右四排共十六刻道文滴珠银流苏，玉白点墨成莲曲裾鲛纱束腰裙，批莲蓉月白水绿双色鹅绒内里薄斗篷，面目有些苍白羸弱，气质书卷温婉，当得起其名中婉之一字。

    “姐姐，昨儿差人来说你想泡那温汤池，母亲便早着人收拾好了，赏菊后便可前去，专辟出一座山头，供自家姑娘们用，并沈府谢府甄府李府陶府，这几家相熟的嫡出的姑娘。“

    “啊，除了那陶家七姑娘是庶出，娘亲言其前些时日承蒙其心善，解了陈家的围，又替三妹妹减轻了伤势，不好冷落，故才相邀。 “

    “几位哥儿呢则由人安排好了，去得茶苑那边品茗论道，诗词歌赋，晚些时候才到中堂相聚用午膳呢，姐姐且安心，今日便尽兴，他日若是入得高处，怕是再难得清静自在了。“

    陈嫣莞尔一笑，却是被勾起了兴致，赏菊也是心猿意马。

    “妹妹自是懂我，为陈家铺路自我年幼时便刻于心中，幸之何如，可到底还是念着这宫外头的山水热汤，若是在我入宫前，不能再泡上一会，心有不甘矣，这菊赏来赏去也无甚意思，不及热汤舒服，我且先去泡上一泡，一解烦忧尘思。“

    “姐姐，如此也好，我便……“

    陈婉话未言毕，便轻咳两声，用帕子掩口，弯眉颦蹙，右手裹紧斗篷束口。

    “此地风寒，又有雨水，妹妹且入内亭与三妹妹一道用些热的花茶，暖暖胃，派个记路的心腹指引便可，便不必同我一道前往了。“

    ……

    云雾山庄，雅集亭内

    “六姐姐你便不要生知玉的气了，知玉的心又不是那石头，哪里会捂不热，六姐姐说我故意欺骗隐瞒，实在是冤枉，知玉向来是把六姐姐当自己亲姐姐的，在六姐姐面前不用耍心思的，有六姐姐保护，什么吃食没有，什么坏人敢欺负知玉，六姐姐最是善良的紧。“

    知玉声音软糯，孺慕依赖，平日里知珑最是听不得知玉这语气，心底不多的几分护短和保护欲便被激起，不知不觉就将知玉纳入羽翼之下。

    “六姐姐几日闭门不见，知玉心里又怕又悔，该早些合六姐姐说实话的，不该仗着六姐姐的喜欢庇护，就装傻充愣，叫六姐姐难过，为此知玉还特地求到了母亲那去，只想让六姐姐回心转意。”

    知珑本是背对着知玉不肯相见，闻此胸脯起伏，嘴唇嘟起，似有所松动。

    “六姐姐，知玉错了，那张知玉绣的山水湖泊锦绣图，可是知玉一针一线，绣了整整一个半月呢，便叫六姐姐气愤之下剪烂划破扔在门外雨里，六姐姐，你理理我嘛。”

    知珑想起昨日母亲沈箐劝她的话语，又听闻知玉苦苦撒娇哀求，终是难当，放下一直紧绷的脊背肩头，撇着嘴角转过身来。

    知玉弯唇，知珑的秉性习惯她是再熟悉不过，如此神态动作，便是心里原谅她了，只是还不肯完全下得台阶，要面子尔。

    “知玉便知道，六姐姐最疼知玉了，哪里又会真的同知玉计较呢，晾着知玉的这几日，六姐姐不知，知玉有多想六姐姐呢，六姐姐，喝茶，知玉都给六姐姐倒好了，尝尝看。”

    知珑还想摆下架子，可被知玉温柔如水的眸子一瞧，便不由自主，接过茶盏。

    呜呼，无怪乎自古圣人难过美人关，饶是闺中待字的女娇娥，亦不敌名花解语，遂一番投其所好，小意捧高，也只得败下阵来，重归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