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沈氏落座后，又是一番例行的场面话。

    无非是明日要另添些什么菜式以适应各家夫人小姐的口味，用什么色样的绸缎既讨喜又实惠，美人瓢里插什么品种的花样最应景又彰显陶府气韵等。

    其实这些沈氏是早斟酌好了的，这般请示不过是全了朱氏的面子，再来，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也并非她一个人的事儿，朱氏荣氏可都有份儿。

    朱氏逐一答复，大多和沈氏料到的不差，只又多添了几样南方的甜食，另嘱咐男人们那几桌的面食煮的劲儿道些，多备些醒酒汤，沈氏一边应是，一边恭恭敬敬的说老太太想的周到全面，媳妇受教之类的话。

    请了安过后，大家便各自回了自个儿的住处，明日是中秋，今日姐儿们的课便停了，一切为明日作准备。

    陶府二房织华亭

    红木雕巧燕飞檐，中心一桌石桌，摆着几壶梅花果酒，各色拼盘，亭外淡粉的蔷薇、胭脂红的美人蕉，芳香扑鼻，落英如霞，众姐妹围坐着。

    “平日里都各有琐事缠身，就是学功课也多少要顾着先生嬷嬷，难得能聚在一起闲话品茶，恣意笑闹，今日可要好生享受，互诉一番姐妹情。”

    钱慧儿边问边扫向其他几个姑娘：“芸妹妹所言甚是，你可想好明日的穿着，是甚么色样，说出来也好叫旁人莫撞了去”，话里却是有些挑唆的意味。

    “织锦的，罗粉色，定然比不得别的姐妹，更别说我这各位姐姐妹妹们都容色出众，只可怜单我一个这般貌拙的，哪还怕颜色撞了去”，知芸语气温温柔柔中还带着揶揄，听着便叫人不自觉的喜欢。

    连陶知珑也甚是捧场：“四姐姐若是貌拙，怕是没有闺秀担得起容色出众了，又心肠好，善解人意，哪是那些个心术不正的比得上的。”

    话说到后面便也拿眼角唆钱慧儿，哼，寄人篱下还贪得无厌，现在还想挑唆四姐姐和我们，真是讨厌死了。

    “哎呀，明日上午我们可是要先去庐阳侯府的，到时候六妹妹可要多多照顾众姐妹啊’，陶知芸好似不知话里的机锋，打着圆场。

    陶知珑一听，嘴角上扬：”那是自然，四姐姐便放心吧。“

    “每去庐阳候府，那些姑娘们都个个文采斐然，三年一次的诗会怕是又有不少闺秀能得夫人太太们的青眼了，可我啊，不求拔头筹，只求别丢了陶府的颜面。”

    “四姐姐才是文墨出众呢，想来能在诗会大放异彩，为陶府争光。”

    陶知珍虽说心里总有些不爽，怕陶知芸盖过自己，但方才半天没能插上话，陶知芸平日里又待她甚好，陶知珍便违心的应和着。

    钱慧儿听了方才知芸的话，心里一急，匆匆想到个法子，没顾得上后面知珍说了什么，亲亲热热地拉住知芸的手，：“四妹妹，我那儿新添了几朵芍药，一会子我们一道去赏赏。”

    “慧儿姐姐盛情相邀，知芸怎会不去？”

    ……

    一个时辰后，从晴荷居出来，陶知芸领着半烟半梅在石子路上走着，浅紫间白的束腰纱裙，娉娉婷婷，出水芙蓉一般。

    钱昊一身湖蓝直缀，清隽文彬，站在槐树后，只觉眼前的女孩，不施薄粉而面若朝霞映雪，以海棠为衬，满庭和娇烂漫红，一时看痴了去。

    半晌才鼓足勇气，迈出步去，满面坨红，一双净目含情似羞，还处于变声期的嗓子有些低哑。

    “芸妹妹，这几月慧儿多有烦扰，为兄无以为报，方才碍着众丫鬟婆子的面，我，我忘了将这，这桃花酥给妹妹，请妹妹务必收下。”

    未待知芸反应过来便将跨篮放到她手上，到了声告辞，便匆匆离去，仿若身后有猛虎相逼，只留一个背影。

    知芸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轻轻的摇了摇头，将桃花酥递至半烟烟半梅手里：“表哥也太过客气了些，我不太喜欢吃太甜的糕点，这些便叫你们拿去分了去吧。”

    待转过头，知芸低垂眼睑，温柔的目光被淡淡的不屑代替，又转瞬消失，等再抬眸间，又是一片清润柔静。

    这陶府宅院里的，哪有真正纯良纯净的白纸呢。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庐阳侯府

    太老夫人赵氏倚在雕花填漆拔步床上，满脸褶皱，却是精神矍铄，祖母绿抹额下的双眼淡然睿智。

    赵氏最近的十把紫檀嵌墨山玉提诗画屏官帽椅上，分别坐着的是，庐阳侯府的三位老夫人陈氏，叶氏，刘氏，及七位夫人，俱是珠翠环绕。

    再后面的红木玫瑰圈椅坐的，是四位回了庐阳侯府娘家的姑太太，而还未出嫁的小姐们小姑们则在在夫人姑太太身后站着。

    其余的乌木官帽椅坐着的，都是依着辈分长幼的宾客。

    丫鬟婆子来往穿梭，摆上井湃瓜果，冰镇果茶，各色果铺点心，红莹莹的瓜瓤，水透透的梨片，瞧着便清爽多汁，还有由巧手的厨子炸至金黄，雕花点红的各色酥卷。

    若是有不想用冰的，立刻有丫鬟另端上温热的红枣茶，姜茶，松仁茶，玫瑰橘茶，茉莉百合茶，就是要君山银针，洞庭碧螺春，西湖龙井，福建铁观音，武夷岩茶的，只要身份够的，也俱是能饮上。

    一时间云鬓雾髻，佩环叮咚，饮茶用汤，轻声交谈，眉眼含笑，偶尔娇笑打趣，便是拿着或轻罗小扇，或香罗翠袖，素绢柔帕掩唇，体态婀娜，群莺嫩啼，倒是扫去了不少燥热。

    陶守仁原配，大沈氏的嫡姐，沈娥，正伴在庐阳侯府三位老夫人之一，陈氏的下首，着玉色金银绞卷草纹广袖，眉目沉静温婉，时不时侧耳向陈氏，其身后则站着其嫡女，甄珠。

    甄珠人如其名，上着明黄绣芙蓉并蒂交领，下身十六幅棱裙，蛋壳青绣金丝灵鹤，月白绣银紫团花，两幅相间相错，每幅不过一指宽，走动间华光流水，衬的腰肢盈盈一握。

    正红宝石鎏金千瓣花双环钗，两颗指甲盖大小的宝石相立，打磨光滑，颜色纯正，透光精致，三颗黄豆大的宝石若众星拱月，点缀鎏金花瓣，垂下一长一短两条同色宝石累东珠绦，愈发衬的甄珠容色端丽，眉若青黛，端庄不俗。

    若是有人相寻，甄珠便得体的答上两句，在场的夫人们心中多有考量，或讨巧或有结为亲上亲的意思，便多围着甄珠说些夸赞之言。

    陶知玉站着知仪知慧的后面，乖乖巧巧，低眉顺目，尽量表现良好，不招是非，忽觉背后一凉，两道怨恨的目光直射她面门，抬眼看去。

    沈敏沈佳两人站在小沈氏沈箐娘家，洛城沈氏继室嫂子严氏身后，一个着宝蓝绣宝相花交领，一个着淡紫交领，本还算清秀的脸上却是不屑与恼恨。

    陶知玉就知道，上次游湖事件没那么容易就算了，那两人本就瞧着不似心胸开阔的，又是亲戚，这逢年过节，大宴小聚的，迟早会碰面，哎，只盼着她们俩在众目睽睽下有所顾忌收敛，她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陶知玉冲沈敏沈佳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微微侧身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