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赠予了一座宅子，位于皇都一隅，面积不大，刚好够赵天美一个人居住。宅子里开满了紫色的丁香花。风一吹，丁香摇曳。

    赵天美初来乍到，尽顾着将房间打扫。她瞧着满屋子都是灰尘，估计是空置已久的，洗洗刷刷好半天。

    其中，有一间房里面摆满了书籍。

    书柜上堆积满了灰尘。

    当她拿着抹布，将灰尘一一抹去时，丝毫没有注意到房间里一闪而过的人影。

    彼时。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凝视她的举措。

    好不容易。

    房间打扫干净。

    赵天美先去沐浴更衣，方才重新回到书屋，从手边抽出一本书籍，埋头读书。干了半天的体力活儿，早就没有了力气，饥肠辘辘。她仍旧是不去吃饭，选择继续读书。直到天黑，房间彻底变暗淡。她才起身，双腿已然麻痹。

    点燃蜡烛。

    烛光微微晃动。

    她也不在意吃什么，只是外面沿街买了个烧饼，就着一瓢水，勉强裹腹。

    又是重复白天的事情——读书。

    老天爷给了她天赋，又额外赠送了她勤奋。

    只是用一道庶出女子的身份，微微卡住了她迈入官场的步伐。

    她若是铁了心要入仕，天也拦不住。

    “看得懂吗？”

    “嗯。”

    “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好。”

    “什么？”

    赵天美先是敷衍附和，继而瞳孔震惊：你是谁？

    阿飘晃荡半个脑袋，没有身体，犹如大西瓜在书柜上溜达半圈。这种诡异的情景，换做一般人早就吓死了。得亏是赵天美，她临危不惧，甚至有勇气再问一遍：“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

    阿飘一跃，跳到她的正前方。

    “我叫公子楚。是在这里生活了百年的书灵。许久没有人居住，你还是头一个对书籍如此痴迷的。让我觉得有点意思，这才现身的。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整排书柜，所有的书籍，我都了熟于心，你若是看到不会的，都可以问我。”

    阿飘原先是个傻呆呆的书生，早年死在书房，由于心中痴傻，那一缕魂魄附身在书屋里。

    同是天涯爱书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出于爱读书的缘故，她对阿飘没有那么惧怕，“嗯，我叫赵天美，以后，会常住在此。咱们认识一下。”

    阿飘虚无的身体逐渐显露线条，继而清晰，原貌是个清秀雅致的翩翩公子。身着淡绿色的衣服，头上别着翠绿色的玉簪。眉眼淡雅，温润仙姿如白鹤，不与俗世同。脚尖点地，友好地微微躬身，算是点头之交的礼仪。

    赵天美回敬，后退半步，微微颔首。

    “你觉得，读书有用吗？”

    “有。读书可以明事理，读书可以知晓万物。”

    “那你读书，是为了明事理？”

    “不全是。我想当官。南夏开国以来，还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我想当第一个。在我的心中，男女并无不同。为何男子能做官，女子却只能被关在后宅里，整日绣花生子。我想要活出精彩的人生。以后，别人提起我的时候，会说我是某某官员。而不是我是某某的夫人。”

    心中鸿鹄，非樊笼可控。

    阿飘头一次见到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子，心里感慨万千。

    “在下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请收下。”

    这是一块如石墨大小的盒子。

    打开盒子。

    上空会发出光芒，光芒笼罩房间，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些字，整齐划一，都排列好在半空，就仿佛目录，井然有序。

    “数百年来，这间书屋里进进出出无数的典籍。而我都一一抄录下来。其中，有上万册。我想，整个南夏境内，恐怕没有比我这个更全的书库了。”

    赵天美的眼睛都圆了，比收到金银珠宝还要喜悦，“礼物太贵重了，我这，多不好意思啊。”

    阿飘塞到她手里。

    “都是读书人，不用见外。这些书，我抄录下来的期间，已经背会了。给你一份，我还能再根据记忆复刻下来。这算是给你的见面礼。”

    空手接礼物，总归难为情。

    只是出来着急，她来皇都也没有带什么贵重的礼物。唯有手上的玉镯，算是最值钱的。

    “我没什么好给你的。这玉镯送你。礼轻情意重，你不要嫌弃才是。”

    阿飘收下玉镯。

    两个人相视一笑。

    没聊多久，外面就响起吵闹的声音。

    阿飘隐身。

    赵天美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一个妇人拉拉扯扯年幼的女儿，眼角挂着泪。

    “求你救救我！”

    小女孩哭着冲过来，抱住赵天美的大腿就不肯松开，“我阿娘要将我卖入戏园。我不去，我不学唱戏。”

    妇人边哭边嚎，“那我能怎么办，自己都快饿死了。带着你这么一个拖油瓶，咱俩都得饿死。还不如送你唱戏去，起码你还有口吃的。”

    生活的无奈，会压垮一个人脊梁。压力来源实际，是吃不饱饭，是穿不暖衣服。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出路，少之又少。虽然说唱的地位低下，可是好歹能勉强糊口。

    赵天美于心不忍，“要不，你把女儿送给我吧，我保证不会亏待她。”

    想想也是难，皇都里面都能有卖儿卖女的现象，何谈整个南夏境内，说不准都是这类情况。

    妇人瞧着她面善，心里纠结：“姑娘年轻，能带着我家女儿。倘若姑娘出阁呢，我家女儿当个陪嫁丫鬟？那她后半辈子都只能是丫鬟。”

    赵天美连忙摆摆手。

    “不是的，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既不是要收小妹妹当女儿，也不是拿她当丫鬟。我是一名读书人。想着教书育人，可以教你女儿读书。以后，可以考取功名，做个女官。想必，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叫赵天美。是当今陛下亲自特选参加考试的学子。女子考学的例子已经开了，以后肯定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子去考取功名。”

    “当女官，小妹妹，你愿意吗？”

    小女孩眼巴巴望着母亲。

    妇人心里自然是万分欢喜，毕竟谁家好人会送自己的女儿去学唱戏卖笑为生。

    只不过。

    一个特例，未必就能证明什么。况且，女帝只是特许她参加考试，又没有直接封她的官。说不准，日后女子还是不能考取功名。别青春蹉跎，最后什么都捞不着。

    赵天美看出她心里的疑惑。

    信誓旦旦保证。

    “一个月后的考试，我如果能中魁首，便收下小妹妹为徒弟，以后教导她读书。如果，我无法考取任何功名，便赠予黄金万千，让她能荣华富贵无忧一生。”

    赌约立下。

    明月为证。

    妇人脸上都笑出褶子，大白牙晃晃，“如此，甚至感谢。来，给磕个头。”

    “还有我们。劳烦女先生收下她。”

    黑暗的角落里一股脑涌现出大批的人，都是携带自己家里的小女儿。

    赵天美错愕。

    后知后觉起来。

    乌泱泱的人跪在地上。

    “求求了，收下我家女儿吧。她可听话了。”

    赵天美些许不快，我可以善良，但是你们不能拿我的善良当作软肋。眼前分明是早早布置好的局，就等着我下套。

    “说实话，你们都是提前商量好的吗？”

    “是。”

    人群里传出来，“陛下特许女子能参加考试，必然是有这个打算，要选拔女官。我们都是苦命人家，女孩子除了嫁人，没有别的出路。可在我们这个地方，嫁人都是到别人家里去受欺负。我们作为母亲的，就是想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出路。”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们都是些没有读过书的妇人，只知道做饭洗衣带孩子。听到赵天美的事情，就聚在一起商讨。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她们讨论的结果，就是让赵天美收下自己的孩子。虽然手段摆不上台面，只要结果是对的，就行。

    赵天美望着那一双双可怜巴巴的眼神，心里是又气又恼。

    “你们就不担心，我要是考不上功名，最后名落孙山吗？”

    “就凭你和陛下的关系，考不上也是吃不了苦的。我昨天分明瞧见宫里的人将一箱箱珠宝抬进你家里。我女儿就是能进来当丫鬟，也能顿顿吃肉，总好过在家里喝稀粥得好。”

    赵天美：······

    一场明晃晃的圈套。

    她长叹一口气，最终妥协：“算了，你们都将孩子的东西收拾好，让她们跟着我。不过有一点说好，我这个师傅脾气不好，很是严苛。要是布置的作业完成不了，可是要被罚的。”

    “先生，放心放心，我女儿可听话了。”

    那些女童异口同声说道会听话。

    她勉强松口，侧身：“夜深了，都进去休息吧。右边空房间很多，足够她们住了。”

    妇人们连连道谢，把各自的孩子都带进院子。

    “我妥协不是因为你们聪明，而是见不得那些女孩受苦。所以不要觉得能拿捏我，以后事事来烦我，懂吗？”

    “明白明白。先生大义。”

    脚步声没有停止。

    她就抵在墙边，目睹院子从空荡荡变成挤满人的热闹景象。

    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开私塾，去专门教导女子读书。只是，在她的计划中，这个应该在考取功名，在官场站稳脚跟之后。熟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也只好如此。走一步是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