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皇都那日，正逢城墙攻破之际。

    女帝长宁身穿绣着白鹤的蓝衣纱裙，素面朝天，一支木质发簪别起乌黑长发，亲昵地挽着海月的胳膊，从天而降，立在城墙最顶端的瓦片上，宛如神女天降。

    “恭迎陛下！”

    人群里不知道谁先呐喊一声，紧接着其余的人纷纷跟着说。两方的士兵，都将手中的战戟盾牌撂下，朝着女帝所在的方向跪拜。在人们的敬仰中，丝毫没有疑问，谁也没有去想人类如何腾云驾雾的。基于皇权天赐的潜意识，他们认定女帝现身是上苍的旨意。

    新帝更是一度惊讶到崩溃，明明亲眼看到她坠崖的，就是华佗在世都救不回的程度，怎么会活下来。

    长宁努努嘴，海月立马明白，法随心动，将她徐徐带下地面。

    “皇姐，我是长安。”

    新帝彻底害怕了，连忙求饶，用极为低的声音示好。

    但，迟了。

    长宁从来不是个心地善良的。

    有仇，必定千万倍讨回。

    长宁轻叹，继而坚定地说道：“来人，二皇子行宫暗杀，造谣夺位，就以谋逆罪，论株。拖下去，三日后斩杀。”

    两侧的士兵得令行事，粗鲁抓住长安的两个臂膀，强行生拉硬拽。

    长安咆哮道：“放开，我是皇子！”

    “你算哪门子的皇子，先帝唯有一女，便是当今陛下。”人还未到，花大雨的大嗓门先到了，“妖妃沐玲儿仗着先帝宠爱，把控后宫，更是与宰相苟合，诞下私生子。先帝痴情，不肯严惩，留你们母子一命，居然还敢谋逆，真是狼子野心！”

    花大雨吭哧吭哧跑过来，向所有人揭发真相。

    声音拔高三个度，将刚刚的话，再重新复述一遍。

    “不可能，父皇和母妃早就死了。你空口无凭。你胡说。才不是这样。谁能作证？”

    “我能作证，当年，先皇独宠妖妃沐玲儿，却意外发现妖妃沐玲儿和宰相的私情。但是，先帝将此事压下去，不允许任何人说出来。故而，此事知道的人极少。本来，皇族中人都是不同意的，混淆皇族血脉非同小可，我们也担心沐玲儿会利用孩子控制朝野。先帝便妥协，答应我们，保证不会让私生子称帝。所以，先帝驾崩后，我们便打断了沐玲儿的双腿，囚禁了她，非死不得离开禁区。”

    隐居多年的宁王接到长安称帝的消息，是紧赶慢赶，才匆匆回到皇都。

    虽然宁王早就不插手朝政，但是他的威望仍旧是存在。作为一个皇族中最有名望的老王爷，他说的话，举足轻重。两鬓发白，不减半分威仪。隐居再久，依然是皇族成员。

    “拜见宁王！”

    众人朝着宁王磕了磕头。

    宁王上了年纪，匆匆赶来已经很吃力了，面容都是疲态，顾不上礼仪，只是对着长宁微微颔首。长宁自然理解，点头回敬，算是打了招呼。

    有了花大雨和宁王的作证，加上女帝归来，所有人不得不信。

    皇族的秘事，在这一刻彻底解开。虽然说，是丢了先帝的脸，他被戴了绿帽子，还傻呵呵给人当接盘侠。但是至少稳固了朝纲。

    众人这才若有所思。

    难怪，当年，非得立长公主为储君。

    长宁眉头紧蹙，心中暗戳戳想：我寻思父皇再偏爱我，也不该违背祖训立我，合着，我是唯一的皇家血脉。

    这个解释就通了。

    痴情的先帝，瞒着所有人，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坏女人，甚至为了那个坏女人，去容忍去接纳私生子，对外还宣称是自己的孩子。不过，那个坏女人曾经也是南夏第一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先帝毕竟是凡夫俗子，过不了情关也在情理之中。

    “等等！”

    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现。

    老嬷嬷推着轮椅上的沐玲儿出现。

    “求陛下，饶了长安吧。饶他一命，就与我一样，关在冷宫，我发誓，此生绝不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经过多年的磋磨。

    沐玲儿的脸上仍旧是美貌残存三分，尽管是三分，却也极为诱惑，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泣非泣，含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楚楚可怜。这副柔弱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怜惜。

    “是啊，皇姐，姐姐，我毕竟叫了你十五年的姐姐。就算没有血缘，还有多年的情分。饶了我吧。”

    长安跪下，一路爬着过来，死死抱着长宁的大腿，企图活命。他极度卑微，眼泪齐刷刷掉落，哭声连连：“我从来不知道母妃还活着，更加不知道母妃和宰相的事情。要是知道，我绝不会伤害姐姐。姐姐，你看看我，我是长安，是你弟弟啊。”

    问题是，不管长安知情与否，他的命，都不能继续留着了。

    长宁只是冷冷扫了一眼，对着侍卫说道：“不用等到三日后了，现在就杀了。省得夜长梦多。”

    侍卫拔刀。

    “沈长宁！他可是你弟弟！”

    见状，沐玲儿顾不得其他，面目扭曲，怒吼道。

    侍卫有些犹豫。

    长宁夺过刀，一把刺入长安的心口。

    登时。

    长安鲜血如注，喷涌而出。

    整个动作干净流畅。

    长宁笑呵呵地递上刀，“不是同一个父亲，不是同一个母亲，算哪门子的弟弟？”

    沐玲儿颤抖接着刀，怨恨道：“我和长安会保佑你，长命百岁，永失所爱。”说完，抹了脖子，追随长安去了。这么多年，她如同暗地里的老鼠，在冷宫里苟延残喘，甚至不能与儿子有任何联系。就是为了赌上一口气，她在赌，有一天，儿子会将自己接出去，阖家团聚。

    “到你了。”

    长宁拾起地上的刀，反手刺进宰相的心口。

    宰相来不及反应，一双死鱼眼瞪得老大，久久不能闭眼，直到倒在地上的刹那，停止呼吸。

    废话不多说。

    她和先帝的性子完全不同，就像两个极端。先帝仁善，舍得不杀生，做事情都是一忍再忍。她则是绝不忍气吞声，有仇千百倍报回来。

    “陛下，他们的尸体如何处理？”

    要不要葬入皇陵，给最后的体面？

    “丢到乱葬岗，喂野狗。”

    长宁笑着说完，冲着海月眨眨眼，明媚的眼眸掺杂了算计，也不清澈了。

    “花将军非诏令，私自回朝，本该论罪。但是看在其忠心，特赏赐新城内新宅邸十座，可自行挑选。多年不在皇都，想来会思念皇都的人和物，特许花将军以及花家军所有人，在皇都居住一个月，与家人团聚。”

    “宁王不喜热闹，不爱荣华，赐千年雪莲百朵，令特派守军十人，将宁王送回家。”

    “好了，这场闹剧该结束了。宰相已死，其家人朋友，就，都杀了。诛九族。新宰相的人选，我还没有想好，以后再说。”

    长宁说完，长舒一口气。

    所有人都跪拜行礼。

    人群中有双眼睛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注视她。

    长宁无奈扶额，她也不想，但真的很难忽视那道炙热的目光，勉强打个招呼：“好久不见。”

    “陛下可还安好？”

    花自香热情起身，就想跑到长宁眼前，奈何花大雨死死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乱来。他才尽量克制心里的激动。

    那可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小青梅啊。

    长宁浅笑，“都挺好的。你若是有空，可以来皇宫坐坐。”

    花自香张开嘴，立马被人用手捂住。

    花大雨抢答：“谢陛下邀请，改日改日，我定会携带吾儿入宫谢恩。想来陛下刚刚历经劫难归来，需要回宫休息，臣等就不打扰了。请陛下回去休息吧，残局我等会收拾干净妥帖。”

    长宁点点头，拉着海月的手，就离开。

    一路上。

    海月都不说话。

    长宁察觉到他的异常，关心问道：“海月，你是不是觉得我残忍？”

    “其实，我也不想的。是他先害我的。我从未想过杀他，只要他老老实实地和我说要称帝，我说不定会答应。可他居然行刺我，还假模假样，不想脏了手，逼迫我自己跳崖。要不是遇到你，要不是悬崖地上的河水没有呛死我，我肯定是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的。”

    “我能侥幸活下来，却不能次次侥幸。如果这次我放过他，以后，他卷土重来，我未必就能一直幸运。不是我非要残忍，是我不残忍对待敌人，敌人就会残忍对待我。懂吗？”

    “还是说，你在怪我，我利用你？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只不过是让你用妖力，带我日行千里，回到皇都。杀人的事情，都是我亲手来的，都没有脏了你的手。”

    长宁说了很多，眸子始终放在海月身上。

    海月久久才解释，“我没有生气，只是，从未见到杀戮的场面，有些害怕。”

    这话。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自信。

    明明他才是妖怪，却会害怕杀人。

    长宁愣住，三秒后，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放心，以后，我不会让你看到血腥的场面了。”

    这话有漏洞，不会看到，并不意味着没有血腥的场面。

    长宁说话留有余地，也是觉得自己日后还是会经历，身处皇族，本就是动荡。她的手冰凉，却逐渐被海月焐热。海月反手握住她的手，憋了半天蹦出两个字：“好的。”

    马车外，跟着一支小队，为首的就是花自香。

    哪怕花大雨再三告诫，花自香还是想亲自护送长宁回到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