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晨光熹微之时，所有妆造准备完毕，新郎的接亲队伍也到了。
走上台阶之前，顾翊深呼吸一口气，罕见的有一丝紧张。明明两个小时前两人才隔着屏风说过话，只言片语，也算分享过婚礼这天的心情。
但不知怎么回事，现在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地站在这门前，竟疑心起自己刚刚是否真的来过，这一片心情全然是崭新的、茫然的。
伴娘团里数江月淮最胆大，堵在门口笑吟吟的，让意气风华的伴郎团都短一截气。
“大家都说新郎的好兄弟吧？”江月淮不出题，先意有所指地问一句。
伴郎团里数秦煜之最年长，当过伴郎次数最多，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来者不善。
他先讨个饶：“这位仙女妹妹行行好，今天良辰吉日，可不要耽误时辰呀。”
江月淮掩唇轻笑：“好说，那得看顾总的心真不真，各位伴郎行不行。”
她拿出一折信封，纤指取出红底金字的帖子，曼声道：“这里有十个问题，若是新郎都能答上来，便算是过了我这一关。若是答不出来——”
男方几位的心都被她吊起来。
“每答错一道，便请一位伴郎做一百个俯卧撑，才能放过。”
“一百个！”秦煜之年过三十了，又忙于应酬疏于锻炼，一听这个数简直要跳起来。
几位伴娘在江月淮身后笑得前俯后仰，直夸她厉害，既考验了新郎几分真心实意，又考验了伴郎团的兄弟情和胸肌。
付晞城是伴郎团里年纪最小的，但是掂量一下自己这把刚满二十四岁的腰，也不敢说做一百个俯卧撑轻轻松松。
伴郎团商量一番，气氛凝重起来，秦煜之偷偷告诉顾翊：“顾总，咱哥几个合计一下，最多只能错五题，再多这腰真不行了！”
顾翊气定神闲的，轻描淡写：“怕什么，一个都错不了。”
江月淮开始第一题：“新娘最喜欢什么花？”
顾翊信手拈来：“无尽夏。”
江月淮点点头，一下子给了伴郎团莫大信心。
她念出第二道题题目：“新娘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白色。”
“新娘最喜欢的菜是什么？”
“文思豆腐。”
“新娘的星座是什么？”
“处女座。”
“第一次表白的地点。”
“君斯坦大酒店。”
问题已经过半，顾翊没出过一次差错，伴郎团欢欣鼓舞，哪怕剩下的题目全错了，哥几个咬咬牙还能帮新郎度过难关，于是雄风重振起来。
江月淮清了清嗓子道：“新郎还算有些诚意，不过接下来的题目会更难呢。”
“说出新娘在电视剧《长歌行》中扮演的角色名字。”
“小莉。”
“新娘第一次参演古装剧的名称。”
“《琉璃梦》。”
“新娘一共拍过几次情侣对手戏？”
“七次。”
问题逐渐刁钻，伴郎又开始紧张起来。这要不是狂热粉丝，谁能答得上来这种问题啊？
众人偷眼看顾翊，面无怯色，风轻云淡，还有心思整理领结，一副不一会儿就要进去迎娶新娘的模样。
嗯，这大概就是段棠梨粉头的自信了。
但事情没那么容易，江月淮笑得不怀好意：“用八国语言对新娘说我爱你。”
这算什么问题？！秦煜之下意识就扶住自己的腰，感觉是保不住了。
付晞城还算淡定，已经到倒数第二题了，实在回答不上来，就当是晨练了。
顾翊清了清嗓子，薄唇沉磨出爱意的语句：“我爱你。I love you。Je t\'aime。Ich liebe Dich……”
国语粤语英语是最常见的，法语俄语也不算稀奇，西班牙语阿拉伯语稍显刁钻，再加上德语，刚好是八种。
几位伴郎都向顾翊投去激赏的目光，真是令人安心与信赖的顾总！
连江月淮这个满世界跑的人都啧啧称奇：“顾总，你是‘我爱你’词典吗？”
顾翊只是淡笑：“公司有不少国际业务，粗通联合国指定的六种工作语言是基本。”
你管这叫基本？翻译人员太难赚你们公司的钱了！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在腹诽。
“这最后一道题——”江月淮捏着帖子，“严格来说不算是一道问题。”
伴郎团已经见怪不怪了，刚刚那个八国语言的我爱你，难道可以算是一道问题吗？
江月淮无视他们，念出题目：“请新郎写下彼此经历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写好后我会拿给新娘看，如果也是她印象最深刻的，就算是过关。”
唯独这题，顾翊确实是思量了一番。
是初见那晚临时起意的结缘，抑或明净月下情难自禁的告白，还是温泉山庄蓄谋已久的求婚？
彼此之间有过太多太多，印象深刻，令人铭记。
顾翊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他的答案，对折起信纸交给江月淮。
江月淮妥帖收好，进里屋去，留一扇紧闭的门扉对着，吊人心弦。
不一会儿，人出来了，一时半会儿没有表情，伴郎团已经做好冲锋陷阵牺牲自我的准备。
江月淮终于莞尔一笑：“恭喜新郎，全部答对。”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旋即欢呼起来，推涌着进屋里去。
江月淮说：“顾总十足诚心了，我做这么多回伴娘，少见有一道都不出错的，尤其是这最后一道。”
想起自己写下的答案，顾翊目光含笑：“答得不算好，只是她愿意见我。”
他最终没能挑出一件印象最深刻的事，所以写下了“每分每秒”，像是真心又像是敷衍的答案。与其说是这个答案与新娘所想一致，他更愿意相信是她放了一马。
段棠梨安静坐在红色的喜被上，听见动静，清丽眉睫一转，恰与顾翊对上视线。
那件在设计图纸上已足够精妙绝伦的中式婚纱，现在穿戴在她的身上，烈火玫瑰似的梦幻锦绣。迫不及待的步伐顿了须臾，顾翊几乎迷失在这一眼中。
段棠梨牵起唇角，声调温柔：“月淮姐出的题目好难呢，没想到你全对了。”
顾翊又在这一笑中找回自我，单膝跪到喜被上，贴近那双温柔婉转的眉眼，嗓音低沉含笑：“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
“你那么难追，千山万水都追过来了，这点题目怎么难得倒？”
段棠梨轻笑起来，原本云中仙子般清冷不可狎近的气质柔和一些，却更美得不像话。
这是他的新娘。顾翊心中讯号跳动，跨过千山万水，闯过十道难关，现在只需俯下身——
他刚要亲吻他的新娘，又被孟梦拦住。
孟梦拿出排练了十几遍的勇气：“顾总，只是过了江主编那关，我这里还有题目呢。”
顾翊失笑一声，眼睛还望着他的新娘：“难怪你刚才笑，原来是千山万水还没到尽头。”
刚才毫发无损地通过了江月淮的险关，伴郎团雄赳赳气昂昂，都叫着放马过来。
孟梦说：“我的题目没那么难，传统项目罢了，找到婚鞋才能亲新娘。”
伴郎们刚要去四处找，被孟梦的声音拦下，她指了指床头的位置：“也不劳大家找了，婚鞋在床头的保险箱里，输入密码就能拿到。”
“那密码——”
孟梦象征性提示：“是四位数的。”
伴郎团：……
从保险箱的面板上就看得出来是四位数的。
“没了？”秦煜之替顾翊问一句。
孟梦点头：“没了。”
这也叫传统项目？？？
秦煜之当了十回八回的伴郎，就没见过这种项目。
顾翊直接上去试，先输入了段棠梨的生日。不对。
他朝她轻笑了笑：“不是你的生日，果然没那么简单。”
顾翊又依次试了初见的日子，告白的日子，求婚的日子，甚至是一些很小的日子，比如第一次送花，第一次探班，第一次做饭……
相识至今三百余日，每天都有每天的欢喜。在这一轮又一轮的密码试错之中，他又将彼此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一遍。
试到第十个数字仍然不对时，顾翊停下手：“孟经纪人，你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出的题目倒是高明。”
这比江月淮的最后一题更难，那道题还可能放水，现在这密码猜不对就是过不去。
更高明的是，这看似刁钻的一题，却是让新人在解谜的过程中回首了一遍往事，越发感受到今时今日的可贵。
孟梦好心松口：“伴郎每做一百个俯卧撑，可以得到一个提示。”
伴郎团：……
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付晞城最年轻，二话不说先来了一百个，做到后边龇牙咧嘴的，笑得几位伴娘快要岔气，叫他们刚才那神气的。
做完勉强算是还保持着伴郎样子，付晞城坐起身扶住门框喘气，听见孟梦的提示。
“是一个跟新郎本人有关的日子。”
付晞城差点脚一滑跌坐下去。
这算什么提示？两个人的日子，哪一天跟新郎没关系啊？
他给了秦煜之一个眼神，示意老哥也活动活动，估计还得再来一个提示。
顾翊没笑，坐在保险箱前凝神片刻，修长手指旋开四个数字。
柜门开了，一双精致的刺绣婚鞋安静地躺在里头。
欢呼与惊讶声此起彼伏，没人知道他怎么能在这约等于无的提示里猜到答案，一次命中。
顾翊俯下身，亲吻新娘前先为她穿上婚鞋。
欢呼声更热烈了。除了她，没人能让他躬身低头，认真又细致地做这样一件事。。
这千山万水总算历尽，顾翊终于可以去行使新郎的权利。
但他没有急不可耐，而是俯身贴耳，柔声问她：“怎么密码是我的生日？”
如果不是有提示，他万万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
“因为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段棠梨一字一句都认真，旋即又微微垂眸，“是不是为难到你们了？”
她要他猜，她的心里有他，这场婚姻是双向奔赴。这怎么是为难？这分明是奖励。
心中蓦然一定，再没有什么需要疑惑探究。顾翊扶住她的后腰，倾情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