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路

    “应该、应该也不是照星的错……她还那么小。”刘瑛犹犹豫豫,还是坚持道。

    “她当然不可能做什么,我是怕照星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你看那朱兄,哪一家都听过,偏偏没有听说过我们家,这是为什么?”苏怀细致分析。

    因为你蠢,谢越晨听笑了。

    他要是早点知道还有这么些人,就该雇一帮托过来,说是苏怀瘟了整个苏家的气运,请他滚出苏家,他倒是要看看苏怀会是个什么反应。

    不需要打听,光是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就能看出来问题,现在的苏家,应该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比之真正的普通百姓要富裕得多,在本城大户中又还有竞争对手,且自己处于弱势的一方。

    在这样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的境地中,急着寻找突破口却又苦求无门时,突然有人告诉他,你的经营没有问题,你的决策其实正确,只是问题出在了运道上,而这差了的那么些运道……就是因为你的女儿是“妖物”。

    这个假设无疑是恶意的诽谤,但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过往的一切错处、全部不顺,全部可以推到一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的孩子身上,把自己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摘出去,从此履历上就毫无污点。

    旁人谈起时也只会遗憾他不幸地有了一个失败的孩子,否则只会更早就有起势。

    谢越晨冷眼瞧着。

    苏怀抛过来这样一个问题,刘瑛回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额头上浮现一层细密的汗珠,数度欲言又止。

    “或许照星身上是有什么我们也不了解的特质,改天请个人来,让他们看看照星……”刘瑛不欲再进行这一话题,退了一步。

    谢越晨:“……”

    夙星对他们的反应尚且称得上亲近,也就是说,她曾经也是被家里宠着养大的孩子,只不过这“宠”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罢了。

    刘瑛的立场看似站在夙星这边,实则不然。

    对两岁的夙星来说,刘瑛没有坚持反驳或是扭转苏怀的作为本身就是一种对她的放弃。

    “请个人来……”难道是陈落羽查到的那江湖骗子?

    从时间线来推算,多半就是了。

    ……

    谢越晨这几日都跟在小夙星边上,不去理疑神疑鬼的苏家夫妻。

    虽说像是字迹一类的东西已经全然发生了变化,但果然还是一个人,有不少小习惯和大了还是一模一样。

    比如喜欢的菜肴,比如遇到苦恼的事时困扰的神色,比如一闷就喜欢出来溜达透气,和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互相观察。

    算是这么一堆的糟心事中唯一的慰藉。

    徒弟大了之后性格沉稳不少,但还是能隐隐窥见几分此时的跳脱。

    谢越晨发现自己讨厌的其实不是全部小孩,像是小夙星这种自家人他就挺喜欢的,可惜,要是是生在他们家就好了,谢家这一辈的年轻一代实在是不太行,他看都懒得多看两眼。

    资质可以略逊一筹,但不能资质不行,心性还要跟着一块垮塌。

    要是这不是搜魂之术构建出的过去就好了,如果是换了一种方式,比如幻境之类的媒介,他就能够参与其中,就算无法改变什么,也能和小夙星有所互动。

    谢越晨靠着出入的仆役口中的日子确定时间,小夙星的二岁生日才过去小半年,但也是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她的同龄人根本无法交流,也和她一般被父母拘束在府内无法出行,为了打发时间,小夙星只得无限延续了看书练字的时长。

    可惜这仆役没有外出帮苏家夫妻办事的经历,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一座小小的苏府,最多再往外扩展一点点,连覆盖整个业成镇也做不到。

    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见到从前夙星的机会,虽说都是些不幸的曾经,但在连本人也将这段经历忘却了的前提下,谢越晨认为自己作为师父有必要替她记住这一切。

    还没等他从混混沌沌的神思中逐渐抽离,“大小姐,将要开宴了。”有仆役过来,站在她院外高声提醒。

    小夙星先前便被告知过今日要招待一位客人,闻言起身,理了理衣着,正准备带着蒲苇一道过去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站住脚步,转而去小书房中拿了几张她才写没多久的大字,卷起来塞进袖袋中。

    谢越晨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拧了拧眉,还是跟了过去。

    在场的除却苏家夫妇外只有一个穿着藏蓝色道袍的老道。

    小夙星照常上去同爹娘见过礼。

    “来得正好,道长看看我这孩子。”苏怀走下,推了把小夙星,她没想到苏怀会这样做似的往前踉跄了一下。

    只是装在袖袋的字本就是强行塞进去的,啪嗒掉了出来。

    小夙星似乎愣怔住,双手缓缓撑着膝盖站好。

    苏怀用的力道并不大,其实是她自己本身没有站稳,谢越晨看得出来这一点,怀疑是不是她已经察觉了什么。

    玄虚捋了捋长须,轻飘飘地瞥了小夙星一眼,神秘莫测地摇了摇头。

    哦,这就是那训练过之后被用完就扔的骗子道长,谢越晨恍然大悟。

    “您二位可是谨慎之人,既然问了,我心中就始终揣着份顾虑,现在一看,果然……这位小姐,光是看这面相,就不是一个该生在寻常富贵之家的命数。”

    好歹毒的说辞。

    无论是“不该生”还是“该生,后天有什么因素驱使下变得不该生”都无异于诛心之言。

    谢越晨还没等到苏怀的反应,就见小夙星敏锐地抬眼,看了下那玄虚老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天生就有这方面的优势,她的看像是仅仅在“看”而已,不带任何其他含义,连谢越晨也品不太出来她此刻的想法。

    苏怀口中喃喃着果然如此,随即含含糊糊地把这一话题带了过去。

    他们因为小夙星不像是个天真幼稚的孩子而忌惮惧怕她,甚至怀疑她潜能的来源是掠夺了自家的气运,但在如何处理她这件事上又将她当作是小孩子看待,犹犹豫豫且磨蹭不已,区别对待明显到不会有一个正常人看不出来。

    小夙星恍若未闻,把自己的大字给重新捡了起来,入席端端正正地坐好,就像是她把它带过来,只是无意为之的意外而已。

    以这一举动为划线,一直再往后数到宴席结束,小夙星除了必要的应话外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扮演起了一个精致的玩偶。

    月光铺满回去的石子路,小夙星依然是安静得可怕,直到蒲苇小心翼翼又略带关切地叫了她一声,小夙星这才回过神来。

    “进了院子后你先别走,继续跟我一下。”小夙星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叮嘱蒲苇。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蒲苇扭头,听从地候在一边。

    “蒲苇,你把这些拿走。”小夙星从房间的暗格中搜出一只雕花的红木匣子,上头没有扣锁,她轻轻一拨就打开了盖子,里头藏着的是金金银银的元宝,还有一小叠银票。

    实际上其实没有多少,基本上是大人们随手塞给她当个彩头的钱财,但只要省吃俭用,也足够应付好长一段时日的开销。

    “小姐,奴婢不能要这些,这是您的积蓄……”蒲苇急得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再过一个时辰,西侧门的守卫会交班,你去那里,再留下来,你会死。”小夙星眉目沉沉,看不出表情的样子甚是吓人。

    蒲苇愣愣道:“小姐?”

    “爹和娘突然冷落我,连你也看出不少端倪了,所以缘由究竟是什么?”小夙星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问。

    “是……外头有传言,说家中有早慧的孩子容易抢占大人的福分,将之化作自己的营养成长,这样的孩子不能要。”蒲苇无法反驳她的话,只能顺着恭敬回答。

    “原来是这样。”小夙星蓦地松开紧绷着的眉眼,恍若释然,“也就是说,他们认为我是那些话本上写着的、妖物一般的存在。”

    “不,奴婢认为小姐不是。”蒲苇用力摇头。

    “或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小夙星开了个玩笑,方才认真道,“谢谢你的如实以告。”

    “奴婢……还是留下来吧,小姐身边不能没有人跟着。”蒲苇犹豫几息,依然选择了坚持。

    “不详的东西送走就好了,爹和娘最多是把我送去寄养,日后有缘还会再见的一天,但蒲苇,你从我出生开始就跟在我身边的人,如果他们要把我送走,不会再让我把你带上,而和影响气运之人待久了的寻常人会不会也拥有相近的能力,谁也不能保证。”

    小夙星穿着单薄的中衣靠坐在床头,蒲苇仰头望着她,从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好多的女孩眼中居然窥见了一丝温柔。

    “说起来你也……你没有家人了,孤身一人倒是方便行动,你的那个什么、卖身的契书,我已经给你烧掉了。”小夙星一件件的交代,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饶是对她来说也是颇为吃力的考验。

    但小夙星还是选择尽可能把该说的话交代清楚,蒲苇或许还没有看透,但她已经能猜到,这次恐怕就是最后一回见面了。

    她的困意早就在不停翻涌,只不过是为了把该交代的事交代完才强撑着熬到了现在。

    “若是老爷和夫人问起,小姐只管推到奴婢身上便是!”蒲苇终于下定了决心,朝着小夙星行了一个大礼,抱着木匣出去了。

    “……那肯定要说是你做的呀,不然的话麻烦可就多了。”小夙星目送着她出门,碎碎念上这一句,把房间内翻动的痕迹重新收拾干净。

    谢越晨目光在房间内逡巡一圈。

    他的概念里没有两岁孩子的房间该是什么样,但小夙星的房间内……说是什么年纪的人在住他都相信,除了摆满了一个大架子的书以外就是零星几盆盆栽,屏风把空间一分为二,靠左靠右的装饰都精致又缺乏人气。

    原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应该是小夙星陆陆续续把自己留下来的东西给送掉或是丢掉了,她在为身边的人和物寻找退路。

    有心无力永远会招致痛苦,但凡小夙星再大个好几岁,或许就可以有出走的能力。可即使离开,除了这里她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不离开就只能徒劳地停留在原地,等待生机一点一滴地凋零。

    只是,可惜。

    除非事先有所预见,提前耗费以年为单位的时间进行布置,不然任是谁处在小夙星的处境下,恐怕都要难以翻身。

    谢越晨曾经奇怪过徒弟为什么自律程度达到了远超常人的地步,明明她不逼自己那么紧,也一样能够在同龄人之中保持着佼佼者的地位。

    现在看来不仅仅是天性使然,更是有着曾经的经历在潜移默化地催促着她,必须要不断向前,只要不向前,就只能被慢慢拖进泥沼之中,再难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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