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礼

    正当府内侍卫要有所动作时,前院的嬷嬷踉跄着跑至姜可离面前:“郡主,郡主!侯爷他旧伤复发,现下昏过去了!”

    身后的仆役有些躁动,就连原本要上前的侍卫也滞住了。

    几息之间,那陌生男子便消失在了姜可离视线内。

    她的指尖陷入掌心,竭力压下心头的不甘,一甩衣袖便带着众人往正院去了。

    而趁乱逃跑的温砚一路躲藏,顺利摸到了茯苓所在的院落内。

    因昭平侯突如其来的旧疾,所有人都被驱使着去花厅与前院帮忙。

    原先热闹的院落此刻已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一地狼藉与守在房门前的既白。

    瞧见温砚,既白舒了口气:“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温砚边推开房门走进,边将衣带解下丢进既白怀里:“早告诉过你们孤不会惹祸的。”

    站在塌边的素白朝着他行揖礼,随即趁着此时无人,将茯苓敲昏,迅速带离了昭平侯府。

    房门重新合上,瞧着温砚开始宽衣解带,既白嘴角微抽:“殿下,您此刻该不会要安寝了吧?”

    上身无甚衣物的温砚侧身看着既白,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你怎么知道?”

    像是要赶在既白崩溃前找补一下,他又接了句:“只是换身常服去看看沈昌罢了。怎么说他现在也算孤的,郎君?”

    既白难以形容自己此刻心底的感受,就好像是看着长大的猪仔去拱了别人家的一头老牛。

    他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不将此话宣之于口。否则这次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得以避祸。

    主仆二人匆匆赶到前院时,宫中御医正巧从房内走出。

    适才素青不在,无人帮温砚在五官与喉结上做遮掩,他只得再次戴上面纱。

    而在来时的路上,他已将双眼揉得通红,看起来像是哭了许久的模样。

    一见到御医,温砚就疾步上前,哽咽道:“太医,侯爷可还好?”

    御医被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身侧送客的沈以安:“这是?”

    虽看不清眼前女子容貌,但与端午曲宴的相似打扮仍足以让沈以安认出来她的身份。

    他眉头轻皱,语气有些不自然:“这位是梁夏公主。”

    老太医恍然大悟,忙行礼道:“夫人莫要担忧,侯爷确是旧疾复发,之后要注意修养。老臣还需给陛下复命,先行一步。”

    目送着沈以安送御医走远,温砚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有些犹豫。

    若是进去难免尴尬,甚至还有暴露的风险。但若是不进,消息传到老皇帝那,下回入宫又得与其周旋。

    正当温砚在心底思量时,房门打开,他抬眼看去,就见女子面色镇静地走出。

    瞧见等候的温砚时,姜可离有稍许惊讶。

    这温妍向来胆小得很,竟也敢巴巴地过来探望父亲。想来与她在宫中见了庆元帝一事关系匪浅。

    姜可离敛下神色,想起沈昌的交待又不得不转头对白衣女子道:“父亲让我带你去宗祠。”

    “我、我未曾犯错,为何要去宗祠?”温砚踉跄着后退几步,以手中锦帕捂嘴。

    姜可离弯了弯唇,笑意却不达眼底:“嬷嬷不曾告诉公主吗?续弦需得向我阿娘行妾礼才是。”

    眼见纤瘦的女子因震惊身形晃了晃,她只觉内心滋味复杂。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将过错都迁于无辜之人身上。

    阿娘仙逝是因恶疾,父亲旧疾复发也是因陛下赐婚,丝丝缕缕都与眼前人无关。

    姜可离深吸一口气,撇过脸不再看温砚,只自顾自地带着他往宗祠方向走去。

    侯府的宗祠偏远,温砚偷瞄着身旁女子漠然的侧脸,忽地有些摸不清她心底所思所想。

    若是当真与昭平侯亲情淡薄,又怎会一听见他昏迷就乱了阵脚。

    那瑾国皇帝一心将宝押在眼前女子身上,怕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些。

    姜可离不知温砚已暗暗揣测良多,始终在想今日府内那陌生男子着实可疑。

    半张面具底下露出的双眸眼熟得紧,但她一直未能回想起到底与谁相像。

    两人各自揣着满腹诡思走至宗祠前,姜可离令莲雾等人留在原地,自己独身带着温砚入内。

    进入内堂需绕过天井,而后并不宽阔,只设下一张供桌,桌前铺着三个相同的蒲团。

    神龛被分隔,制成单独的小匣,每个之中都供奉着一块牌位。

    也许是心有所感,温砚第一眼便看见了写着“沈昌之妻—姜琼”的牌位。

    回过神时,姜可离已然跪在了蒲团上。

    他曾见过她醉酒风情,见过她华衣骄纵,可从未有一次能如此清晰地看见她眼中情绪。

    好似是藏匿数年的思念爆发,皆被她寄托于几支香火之上,盼着母亲能感知。

    姜可离将香认真地插好,转身正准备唤温砚上前,却被他眼底浓郁的复杂惊到。

    她垂首,细细看了看裙裳上是否有异,再抬头时,就见温砚已虔诚地跪拜在蒲团之上。

    姜可离想将面前人拽起,告诉他这并非妾礼,而是晚辈祭拜长辈的礼节。

    但最终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温砚完成动作,随后与他并肩走出了宗祠。

    ……

    几日后一早,含桃如往昔那般伺候姜可离起身。

    上妆时看着主子眼底似有褪去迹象的青黑有些微讶,手上轻柔的动作未停道:“郡主的脸色瞧着好转许多,可还要请大夫来看看?”

    姜可离动作微滞,将手中的凤纹金钗放至妆奁中。

    近日她确实不再频繁梦魇,夜里较之前也睡得安稳些许。

    虽说梦中情景仍旧光怪陆离,无法轻易辨认,不过好在未曾再梦见劳什子逃难惨境。

    莫月曾言她的梦可预知将来之事,若是其中再无那些厄事,是否意味着舅舅已放下戒心,昭平侯府命运会被改变呢。

    含桃以象牙梳抚平主子身后的青丝,见姜可离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便轻手轻脚地退下。

    不等姜可离理清关窍,莲雾便走进内室通报道:“郡主,三小姐在外头想见您。”

    “沈若若?让她进来罢。”姜可离从沉思中抽离出来,神色稍缓。

    少女被莲雾引着进了内室,鹅黄色裙裳衬得其灵动娇俏,双垂髻上由织锦制成的发带顺着她着急的脚步飘动。

    一瞧见矮塌上的女子,沈若若的杏眸犹如被点亮般望过来。

    姜可离有些不习惯姊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但也并不抗拒,面上一派清浅笑意:“寻我何事?”

    茶盏与杯盖碰撞的响声打破了先前琼华院的沉寂,沈若若囫囵咽下一大口茶水,平息着因快步赶来而有些紊乱的气息。

    待她终于状态好些,便急道:“长姐,你能不能陪我们一起去给那梁夏公主请安?”

    素指抚过茶盏,姜可离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将身子倚在引枕之上,懒怠道:“我贵为郡主,何须自降身份去与她请安。”

    沈若若堆起讨好的笑容,指尖轻戳着她的手,低声道:“长姐,万一她欺负我,那不就也是折了你的面子嘛。而且我与阿兄皮糙肉厚倒也无碍,可是阿娘也在……”

    心里某处轰然倒塌。

    内室明明凉爽得紧,姜可离却觉得自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碧碗,忙缩回了手。

    少女俨然以为这是拒绝的意味,失落地垂下头,长睫翕动。

    姜可离起身,轻揉了下她毛茸茸的发顶,言语含笑:“不走吗?”

    沈若若猛地抬头,明媚的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起身挽住姜可离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去。

    饶是侯府内景色宜人,居此数年也看得腻味了。

    好在沈若若一直在身侧叽叽喳喳,为这平淡的路途添了几分趣味。

    沈氏兄妹虽都已在曲宴见过温砚,但也仅仅是遥遥一瞥。此人实际做派与脾性,二人并不清楚。

    所以今日沈若若敢于去找郡主求助,背地里也暗暗有其兄长的支持。

    二人抵达正院时,杜姨娘与沈以安已等得有些时候了。

    猛然瞧见姜可离与沈若若相携出现,沈以安面上虽端得波澜不惊,却还是向小妹投去了赞赏的眼神。

    没想到小妹那痴缠的本事竟对荣常郡主也有用,倒是他小瞧了她。

    杜姨娘倒也不曾露出惊讶,四人相互示意后便隐隐以姜可离为首,共同进了正院。

    不过两日,正院的陈设已不再是杜姨娘熟悉的模样。

    繁复的器具都被收进了库房,两侧只简单布置了桌椅。原先东墙上的名画换成了几盏素净的壁瓶,瓶中插着新鲜的花枝。

    虽略感酸涩,但杜姨娘还是不断劝自己摆正心态,耐心地坐在右侧扶手椅上。

    伴随着阵阵咳嗽,素白扶着温砚从内室屏风后款步走出。

    除了姜可离以外的三人皆不自觉起身相迎。倒是温砚不在意这些虚礼,只让他们坐下便是。

    轻抿了口茶润喉,温砚这才清婉地笑道:“是我不好,让大家久等了。”

    沈若若与沈以安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

    原先准备了满腔腹稿的兄妹俩意识到好像一条都用不上了。

    倒是姜可离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凤眸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主位上的温砚。

    那日自宗祠离开后,她倒也有许久未曾见过这位自己名义上的“继母”了。

    听闻这温妍完婚那晚就发起了高热,后几日皆足不出院在屋内养病,同时谢绝见客,就连沈昌来慰问,她也避之不及。

    此番闲云野鹤的作态,难道她并未与庆元帝达成交易。

    “若若见过夫人,望夫人万福。”游离间,杜姨娘与沈氏兄妹都给上首的温砚敬完了茶。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姜可离身上。沈若若揪紧了手中锦帕,略带忧虑地看着她。

    虽知长姐可出声拒绝,但她毕竟是自己强行拽来救场的。现今嫡母虽瞧着和善,但万一发难,长姐恐怕又要被有心之人嚼舌根了。

    沈若若如此想着,便抢着起身道:“长姐身子不适,今日强撑着方能来请安。要不就算了…”

    言毕,她忽地有些恼自己多嘴,只恐这番话会让长姐觉得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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