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心想起刚才离开青龙山时，萧千风对她说的话，以及当时的眼神。

    那种热烈与直白，是真挚的、没有掺假的。

    或许，此时他心里仍只有她。

    那么前世，是在去秘境前的最后三个月，发生了些什么事，才改变了他的心意？

    但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或许现在还来得及，可以想办法阻止那事再次发生，阻止他改变心意。

    然而覆水难收，她根本不屑这样去做。

    萧千风见她神色越来越冷冽，无奈道：“诶，别老用这种眼神看我。”

    说罢便伸手要来揉她的头发。

    檀心避开他的手，冷冷收回目光，转身昂首进了梅影门。

    萧千风的手悬在空中一滞，然后装作摸到了她的头，抚了几下帮她顺了顺毛，又装作把她的唇角往上提了提，这才满意地跟上去。

    以前每次来这里，檀心总是巴不得赶紧离开，少有心情四处看。

    此刻刚好遇到弟子们休憩活动，处处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看起来十分兴旺繁盛。

    梅影门有两千多名弟子，相比之下，竹爻门确实寒酸落魄。

    对比两家仙门的实力，有人做出那样的选择，似乎也是明智之举。

    但萧千风曾经也是经得起考验的。

    前世他接纳了端木雷的建议，自从竹爻门重新回归仙宗，便积极参与仙宗举办的各类比试。

    比试的名目众多，且胜者通常都有奖励，有时是一件法宝，有时是一本功法，有时是一瓶丹药。

    萧千风没有师傅教，但逐渐摸索出自身优势，适合在对战中领悟突破，遇强则强。

    因而比试这种形式非常适合他。

    后来他在玄武山连赢十场比试，沈其鸣再次亲自召见了他，提出可以让他代表四象仙宗去加入青羽。

    青羽是直属仙盟的组织，聚集了全云玑州最有天赋的菁英弟子，由各个仙宗的宗主亲自挑选推荐人选，要求非常严格，名额极其有限。

    一旦加入青羽，将成为仙盟重点培养的对象，接受盟主玉岱望的亲自教导，享有取之不尽的顶级修炼资源，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青云直上的坦途。

    但萧千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多谢宗主美意，弟子不想离开竹爻门，愿把这个机会留给其他人。”

    沈其鸣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仍看得出有些意外，“哦，为何？”

    萧千风简单利落答道：“弟子受师门栽培，不敢忘恩。”

    沈其鸣轻笑一声，“你可知玉不琢不成器，竹爻门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虽当初能引你入门，如今却已成为你的掣肘。”

    萧千风道：“只是朽木一根，承蒙宗主抬爱了。”

    沈其鸣不苟言笑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讽，“你说自己是朽木，是在质疑我的眼光？”

    萧千风依旧不卑不亢，“晚辈不敢。”

    见他态度坚决，沈其鸣挥了挥衣袖不再多说，“你回去再仔细考虑，若改变主意，可找人通报我，下去吧。”

    萧千风道：“多谢宗主。”

    这件事暂时就这么了了，萧千风回来跟檀心聊起，两人都觉得很奇怪。

    沈其鸣为何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他，不但热心地劝说，还留了个后悔门。

    实在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檀心如今想起这件事，有些恍然大悟。

    莫非沈其鸣当时便有意招赘，有心培养萧千风？

    也许后来还发生过什么，终于改变了他的心意，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这世间哪有什么是真正牢固的？

    水滴石穿，磨杵成针，人心亦如是。

    想到这里，她鄙夷地睨了萧千风一眼。

    他似乎也习惯了，手指摸了摸鼻尖，什么都没说。

    忽有个梅影门弟子朝他们这边跑过来。

    这弟子体型较为壮硕，风风火火跑得很快，按他的前进路线，很快就要与檀心迎面擦身而过。

    但檀心已经体会到隐身诀的强大，隐身后身体化为虚无，不但不会被他人神识发现，还能穿透山石等一应物体，如同鬼魅般来去自如。

    她根本不担心会被碰到撞倒，步子都懒得挪。

    萧千风却抬起手，手指凭空一划，那名弟子朝着指定的方向拐了个弯，原地转了几圈停下来，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檀心正想说他多此一举，此时又有两名弟子说着话经过他们。

    “明日初七，又要比试了，你准备得如何？”

    “马马虎虎，正好对上竹爻门赘婿，不抱希望了……”

    檀心向萧千风投去一瞥，发现他这回反倒不恼了，似乎担心她听不懂，还解释道：“他们说的人是我。”

    檀心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他疯了。

    可他说得那么自然而然，如同在说“道生一，一生二”般天经地义，令她都有些拿不准。

    檀心讨厌梅影门，前世他来比试时她从不跟来，萧千风也不批准其他人跟他一起来。

    唯有一个例外，就是老二庞吉吉，小丫头求了两次后，他便答应了。

    萧千风不知道，庞吉吉其实是檀心派来的耳目。

    庞吉吉年龄虽小，口风却很紧，檀心信得过。

    每次萧千风比试归来，檀心都会对庞吉吉进行一番例行询问。

    “沈觅雪今天跟五哥说话没有？”

    “还有没有其他姐姐找五哥说话？”

    “他们都说什么了？”

    庞吉吉的答案通常都令檀心很满意，唯有一回。

    庞吉吉答完问题，正吃着奖励的糕点，忽然问道：“掌门，赘婿是什么意思呀？”

    檀心愕然反问，“是从哪里听到这个词？”

    “就是今天比试的时候，那个人说五哥是竹爻门的赘婿。”

    脸上的笑意即将破土而出，檀心连忙忍住，“哦，那五哥听到了吗，他怎么说？”

    庞吉吉：“五哥听到了，唔……好像没说什么。掌门，赘婿是骂人的话吗？”

    笑意瞬间消散，檀心飞快地问：“为何这么说？”

    庞吉吉：“那个人后来被五哥打得很惨，起都起不来了，我觉得他可能特别特别生气。”

    檀心：“……”

    庞吉吉：“掌门，赘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们为什么叫五哥做赘婿？”

    檀心：“小孩子哪那么多话！以后不准再提！”

    庞吉吉乖巧点头，“掌门我知道了。”

    在云玑州，不论是凡间还是修真界，如果直接称呼一名男子为“赘婿”，一般来说是羞辱贬低之意，大约等于说他是无能之辈。

    许多人根深蒂固地认为，只有软弱无用的废物，才会舍弃自家门楣、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依附于女子甘心入赘。

    可檀心不管那么多，她只想问清楚萧千风——

    叫你一声竹爻门的赘婿怎么了，至于那么生气吗？

    你是不喜做赘婿还是不喜做竹爻门的赘婿？

    但等了几日，他本人对这件事始终只字不提。

    她平白无故师出无名，只得把话都咽在肚子里，连续几日见他就腹诽翻白眼，弄得他一头雾水。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但她从来没忘记过。

    所以这人今日怎么回事，他本不是轻佻之人，是突破金丹后飘飘然，飘到忘了“赘婿”这个代指是在讽刺他？

    算了，还是那句话——不要再为他浪费时间。

    她转身便走。

    刚才的两名梅影门弟子已渐远，萧千风目光扫过他们的背影，微微扬起了唇角。

    前世敢当面叫他“赘婿”的人，下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当时，他第一次来玄武山参加比试就一战成名，连续赢过几次之后，妒忌看不惯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梅影门的人表面上还是守规矩，惯常只在背后议论取笑，不会当面攻击挑衅。

    因为自从之前竹爻门众人初来玄武山，在山门前遭受羞辱一事，当日被端木雷禀报沈其鸣之后，此人也算得上御下有方，想必曾下令规范言行举止，后来门下之人果然收敛了许多。

    但那些私下议论的声音，兜兜转转还是传到了耳中。

    最初，多数难听的话都是针对萧千风的俊美长相贬低他，又或者从竹爻门的单薄实力及旧日风波做文章。

    后来则忽然热衷起用“赘婿”调侃他，加之红粉佳人少女掌门已成为热门谈资，往往少不了用猥琐龌蹉的语气一并提到檀心。

    萧千风对此感到极端厌恶，但经过端木雷提点，他不再莽撞行事，而是耐心等一个以儆效尤的机会。

    他从第一天起就清楚游戏规则，看似稀松平常每月都举行的比试，其实每回都是生死考验。

    按四象仙宗的规矩，选择上比试场的人就接受了生死有命，对手怎么下手都不会有人追究。

    某天，他终于等到一个出言不逊的倒霉蛋。

    那是一个来自重菊门的比试对手，他们已是第二次交手，对方第一次就输给了他，但当时并未吃太多苦头。

    一般情况下，比试时只要胜负已分，萧千风便点到即止及时收手，很少穷追猛打。

    但这人是个输不起又记仇的，自上次之后自觉已有所提升，再次相见分外眼红，一副誓要报仇雪恨的样子，甫一相见便迫不及待大放厥词。

    “老子记得你小白脸，竹爻门的赘婿，叫萧千风对吧。”

    这人故意提高了音量，台下的人都听到了，四下里爆发出起哄的嘘声和怪笑声。

    见萧千风不应，周围人又捧场，他单手叉腰更加来劲，“一个在末流仙门吃软饭的，跟你同台都丢了四象仙宗的面子，居然还敢一来再来，你脸皮厚不要紧，今日我便让你知道羞字怎么写！”

    于是，这人后来的下场真的很惨，被抬下去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据说躺了半年后才能下地。

    当时萧千风觉得这些事没必要告诉竹爻门众人，让他们白担心，回到朱雀山后很少提起。

    然而如今的他对所有非议一笑置之，再次听到“竹爻门赘婿”这个称呼，心中感受已截然不同。

    他记得檀心应该不知道这回事，这两人当着她的面凑巧提起，此举甚甚甚甚合他意，担心她刚才没留意，才又特意对她强调了一遍。

    事实上，如果此时身旁还有其他人，他说不定也会向他们逐一告知，最好再高声对世人宣布一次，确保人人都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