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十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窗户缝隙飘进来，许卿合的鼻尖与睫毛沾了水珠，砰地一声，卧室门把扭转，脚步声渐渐走近床头。

    许伊惠伸长胳膊把窗户关上，转身抱臂，盯着睡得跟死猪似的好妹妹，“请问，你是打算在梦里拯救世界当神仙吗。”

    骤然苏醒的许卿合揉了揉眼睛，手背搁在眼皮上放好，另一只手卷起被子捂住耳朵，口齿不清地说：“再睡五分钟。”

    五分钟个头，许伊惠才不惯着她，把被子往下一扯，许卿合光溜溜地长腿暴露在空气中，她凉得大惊失色。

    她蹬腿抢过被子，抗议道：“姐！你这是流氓行为！”

    许伊惠讥笑，她侧身拉开许卿合的柜子，开始一件件挑选，边挑边说：“像你这种睡十个小时还没有抱负的咸鱼，在积极向上的社会里，你才是耍流氓。”

    指尖停在一件咖色风衣配紧身的灰色针织衫，她取下这套衣服扔在床上，并无视许卿合的怨怼眼神。

    “穿好，跟我去个地方。”

    许卿合盖好双腿一点一点挪下床，她听着外头的雨声，心想这也没什么吧，很多人都喜欢在下雨天躺床上追剧听音乐睡觉啊，照她这样讲，全世界都在耍流氓。

    她瞥了眼风衣，预感到了不好的事，问：“去哪啊？”

    许伊惠妆容精致，红唇烈焰，她笑：“片场，公司挖掘了位新人，我瞧着资历不错亲自带带，恰好他新剧的导演缺个配音演员。”

    “你要我去帮忙配音？”许卿合匪夷所思，“可我是动画行业的，我没给真人配过音。”

    “不都是配音吗，一个声音可爱点，一个声音成熟点，行了，你别想待在家里摆烂。我告诉你啊，你要是让我在导演跟前丢了面子，有你好受的。”

    片场人流量多，摄影师跟场务挤一堆调设备，影棚燥闷不堪，外加导演疾言厉色的指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副导演裹紧衣服，找到布置场景的朴逸，要找他是真的容易，人群中一望就是他，那团红毛简直不要太显眼。

    “逸仔，等会儿配音导演阿孟有事请假了，你替他看着点啊。”

    朴逸正布置房间，他说：“他怎么了？”

    “别提了，他和他女朋友的事呗，两人岁数差太多了，整整十岁呢，父母要同意才是闯了鬼了。”

    他没有讲话，简单“嗯”了声。

    副导演贼兮兮地八卦：“你小子不会也是喜欢姐姐那一卦的吧，谈恋爱没啊？”

    “没有。”他说。

    陡然片场乌泱泱进来一群人，其中咖色风衣的人戴着墨镜，而另外一个高挑明艳的女人就挺好认。

    副导演望了望，“又有带资进组的，许伊惠这女人什么时候能消停，我跟你说啊，你找对象就不能找她那样的。”

    朴逸顺势而望，只是一眼，便停滞一瞬。她怎么在这？

    “她旁边那个也是看起来还挺漂亮的，你说说她，带资进组就算了，这带进来的新人能不能讲点礼貌啊，都见导演了墨镜是摘也不摘。”

    朴逸收回视线，又看向副导演，说：“你工作做完了吗？”

    副导演瞅他：“没有啊。”

    他平淡而耿直地一针见血，“那建议副导先干完活再讲话。”

    在朴逸那吃满肚子瘪的副导演刘彭，转头就去巴结许伊惠了。像她这种级别的经纪人，认识认识总没坏处。

    导演对着两位大美人嘘寒问暖，刘彭插进来吆喝：“哎呀，这不许大经纪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许伊惠职业假笑，略过刘彭，对许卿合说：“副导演刘彭，你今天的配音工作是他负责。”

    她微微颔首，“刘导好。”这位刘导的眼神一直往她身上动来动去，是真不怎么舒服。

    刘彭心说原来不是新人，一见归他管，他敞开笑：“你是配女三戏份的吧，别紧张，配音很简单的，声音贴脸就成功一大半了。”

    导演见他这也掺和那也掺和，吃饱了没事做。

    他劈头盖脸地一顿批评：“你没事干是吧，你很闲是不是？”

    刘彭在总导演的威严震慑下不油嘴滑舌了，调整状态后进入状态，打开扩音机就到处督促，影棚都是他的声音。

    许卿合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就随着他的移动看见了场内搭建道具的红毛少年，她停在他翻云覆雨的手上。

    那双手宽大，修长挺直，稍微用力抠什么东西，肌肤下的血管青筋都在脉动。

    “你看什么呢。”许伊惠问她。

    有种不想叫人发现秘密的心虚，许卿合收回视线，调侃那位刘导，“我是在想，刚刚那人真像灰太狼。

    许伊惠一阵无语，“我看你像懒羊羊头上的那坨大便。”她又接着说，“你以前不也是这个圈子里的吗，你多学一下，做不成动画了以后转行拍电影也行啊。”

    拍电影还是算了，拍人她是不行的。比起狡猾的人类，许卿合更愿意和拟人化的动漫人物待在一起。

    她摇头，想了一个叫许伊惠翻白眼的理由：“我觉得没有人能活得像动画片那样纯粹。”

    录音室不在片场，但导演要求配音演员现场感受气氛和演员融为一体，记住这种感觉后再去配音，可以说很变态很苛刻了。

    不过她以前也是动画制作组的导演，这种要求还是可以接受的。况且，她确实没有事情干。

    可正式开拍，许卿合才知道这居然是场床戏，也就是说，她要在空无一人的录音室，对着一个话筒独自遐想。

    ...未免也太诡异了，还是跟动画片待在一起好。

    日落西山，终于等到收工。

    许卿合等待配音导演交接工作，等了半天她腿都要站酸了，最后姗姗来迟的竟然是那位民间艺术家。

    她十分诧异：“你怎么在这？”

    朴逸认为她的问题没什么考究，“我不能在这？”语气冷淡，和初见时的热情与那夜吃饭的腼腆形成对比。

    或许萍水相逢的人大多如此。

    许卿合笑笑说：“好巧啊。”

    “不怎么巧呢。”像是有意拆台，乍一听还挺委屈。

    她好像没有惹他吧，难道小孩的心情都是阴晴不定的吗，是不是打工人脾气都不怎么样。一定是这样。

    “你知道配音导演是谁吗，我等他很久了。”

    朴逸深深吸了口气，仿佛抑制情绪般，他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原来让你放弃动画沦为普通人的东西，是一场床戏的配音。”

    蓦地，心脏如偏离轨迹的地球仪，子午线和海岸线都对错了标，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板块。他的声音是仙人掌的刺，扎起来没有多疼，却忽略不了。

    他讲完这话，导演组的商务车停在二人跟前，朴逸率先踏进去，许卿合也跟着上车，中途她忍不住从后视镜观察朴逸。

    这个人和她没有见过几次，也不熟悉，但总是有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一本翻译小说，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中看不见情节，只有浓郁的气氛。朴逸就是那种气氛。

    .

    录音的过程并不怎么顺利，被pass了好几次，许卿合认为录音棚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才对，为什么还多了位听众坐在玻璃外啊。

    这么尴尬的台词怎么好意思念出来。她把话筒拉近一点，看见本子上标红的段落，硬着头皮扭捏作态：“很早之前我就见过你，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

    “我是想和你上床，可你还不喜欢我，我在你眼中就只是炮友而已，可是山川，你和我做的时候到底——啊噗！”

    念到一半，许卿合狠狠打了个喷嚏，昨晚睡觉没关窗户冷到了。她揉了揉鼻子，抬眸见到玻璃罩那边的人偏头难受地蹙眉。

    靠，她声音这么大不得震死他啊。

    她起身推门进了朴逸的录音室，他正取下耳机挂在脖子上，侧头一看罪魁祸首来了，似是讽了句：“我还以为你水平有多高。”

    许卿合愧疚地道歉，不好辩解：“对不起啊，我可能感冒了吧，再来一次，我这次一定一次过。”

    朴逸轻哧：“就你那没感情的语调，可能后半夜都配不完。”

    “我觉得我配得也还行吧，不至于一点感觉都没有啊。”说起这样晦涩的话题，她忍不住朝朴逸好看的手上撇了几眼。

    他抬手按了按后脑勺，掀起卫衣下半截，肌理劲瘦的腹部小丘沟壑，放松完后，朴逸站起来。本来想东想西的许卿合被吓了一跳。

    她的反常被捕捉，朴逸坏坏地说：“你干什么呢。”

    “没有啊，我在想怎么配比较好。”许卿合讲谎话不打腹稿，信手拈来。

    骤然，朴逸一手揽过许卿合的肩膀，轻轻放她到椅子上坐着，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摘下来给她戴好。

    他的清香拂过鼻尖，许卿合心上有什么麻麻的东西爬过。

    “听好了，看看我是怎么配的。”

    许卿合坐在位置上有点懵，她眼睁睁瞧朴逸坐到她的录音棚，耳机有道电流穿过，她听见朴逸的声音。

    耳机中的声音跟现实生活真的会有出入。

    酥麻，低沉。

    他说：“听好啊，学着点。”

    “很早之前我就见过你，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

    “我是想和你上床，可你还不喜欢我。”

    许卿合不由自主地被带进某个残阳剪影的场景，橘调的落日尽头有位少年等了她很久很久，还对她说：

    “我知道喜欢你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可我还是不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