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

    温霓从小学画,拜在国画大师徐蕴名下,平日除了动笔之外,她几乎混迹于各大画展和拍卖所。

    附近有个艺术区,这场画展是国外大师罗特的专场,办了有近一周了,温霓因忙着订婚事宜,还没来得及去。

    其实不看也没关系的,算不上遗憾,但当真正来到展馆内,温霓却有说不清的异样感。

    像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欢喜,也像从心底慢慢滋生出来的微小气泡,温霓近日来的低迷情绪被治愈了几分。

    “你知道这幅吗?”她端着身姿正站在一幅精美画作前,偏头压低声音向旁边男人介绍,“传言《安吉丽》不是真实存在的女人,而是画家做的一个梦。”

    这幅标注为肖像画的作品,技法写实,女人轻薄衣衫下左腰位置那圈异域腰链上挂着小巧精致的铃铛,像是能随着她飘舞的动作发出靡靡之音。

    温霓神情专注,侧脸在暖光下投下一层幻影,长睫更如翩纤飞舞的蝶微微震动,漂亮的唇瓣不停张合:“罗特传记里提到过这幅,他说灵感来自他三月院子里初开的第一支玫瑰,在那夜他梦见了化为人型的女子,便强迫自己醒来,把女子画了下来。从头发丝到脚趾,每一寸都是她的写实。”

    说话间,身体下意识凑近:“你说,真的有人能将梦中人记得这么清楚?”

    她声线刻意压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气声萦绕上耳廓。

    傅司聿目光游离片刻,随后回应她:“你信?”

    温霓听懂了戏谑,嘟囔了句:“信啊,就算是想象,也要依托现实吧。”

    话落,身后适时传来男人沉哑低笑。

    温霓没理他,很快便走到了下一幅。

    男人脚步不紧不慢,高大又显贵的身影在她身后半米距离,偶尔会跟上她的步调,从国内画家秦芃到国外奥伦他也都能跟她搭上几句白,他明显对画作有一定的了解。

    温霓很少有这样舒适的观展体验,她嘴角无声翘了翘,随后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倏而怔了下。

    差点忘了,他母亲就是近代画家傅瑾。温霓大学课业中,还了解过她的画,新闻里评论她的画“尖锐”又不失“细腻”,像山谷最料峭的寒风,吹来时又温和明媚。

    他又是从小跟着母亲一起生活,自然耳濡目染得多。

    那她刚刚侃侃而谈的行为,在他面前会不会班门弄斧?

    思虑间,温霓目光偏移,在他侧脸上停了一瞬。移开时,余光里却看到有两位年轻女士在打量他,对上她的视线后,又佯装自然地移开。

    从进馆开始,温霓就发现一路上都有不少年轻女生往傅司聿身上转,眼眸里压着克制的惊艳。而他处在视线中心,眸光却半点不移,只顺着温霓的步子,慢条斯理欣赏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雅贵的魅力。

    就在她晃神的片刻,男人深深的目光压了下来,他声线轻慢:“电话。”

    温霓回神,下意识伸手,兜里的手机果然在震动。

    是温砚辞。

    温霓迟疑了片刻,指尖按了挂断键,随后她拉出温砚辞的微信,敲字道:「哥哥,我正在看展,等会儿给你回复。」

    几乎在信息刚发过去同时,对话框里就跳出来了新消息,是一则视频。

    指尖在撤回的过程中,不小心扫到了播放键,黑黢黢的屏幕开始晃动起来。

    幸好她开得是静音。

    温霓刚缓了口气,屏幕里突然撞入一张熟悉的脸,那张俊逸的面庞此刻却十分狼狈,额角有擦伤,唇角溢出一点深红的血渍,那双丹凤眼却始终盯着屏幕。

    几秒后,他开口了,说了句什么。

    温霓秀眉紧拧,她把话筒凑到耳边,按着音量键,男声陡然在耳膜炸开:“阿霓,对不起。”

    指节紧了紧,温霓看到了视频里沈衍川衬衣上的第一颗纽扣,竟然还是她送他的那颗。

    他带去了国外?

    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声不吭抛弃她后,又立马回头道歉,求原谅,求她不要和别人结婚,等他?

    视频只有短短的十几秒,播放结束后,温霓看到了温砚辞发来的几通语音:“没被我弄死,都算他好运。”

    下一句男人冷冽的嗓音缓和了几秒,还带着特有的温柔:“温小梨,这婚不结了,有我和你嫂子养你。”

    温霓快速敲字:[哥哥,我不会和他结婚的,你别打他。]

    温砚辞:“都这样了,你还关心他会不会被打?”

    温霓凝神:[不是,我是担心你,为这样一个人挥拳,不值得。]

    “嗯。”温砚辞低声安抚,“放心,我有分寸。”

    温霓这才从脑海犄角旮旯里找到温砚辞的行踪,他本应该在国内南部拍戏的,竟然去了法国。

    [你不会是为了我,专门跑去找他的吧?]

    “不然?”他嗓音咬得很重,像憋着一股气还未消弭,“他只是去了国外,又不是逃去了地狱。”

    说着他低头,余光轻瞥了躺在街牙边的男人,冷嗤:“放心,暂时还去不了。”

    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温霓思绪被手机的另一头攥着,周边的一切都像被她屏蔽进了真空世界。

    隔了两秒,温砚辞的消息又发了过来,这次他嗓音明显低了几度:“你说你在看画展?”

    “跟谁?”

    “肖蘅?”

    他一连三条,温霓心一紧,不想跟他聊了,含糊着回应:[不是他。]

    [就一个朋友。]

    温砚辞:“哪个朋友?姜枝缈?”

    他本来不会刨根究底,但依温砚辞的了解,这姑娘指不定在家偷偷哭泣疗伤呢,竟然有心情和人出去看画展?

    [哥哥...]

    潜意识里突然冒出不好的预感:“不是她?”

    温霓迟疑,慢吞吞回复:[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瞒着所有人和一个男人扯证了,就在不久前的一个小时。这对于在家人面前一向听话的温霓来说,绝对是桩能引起惊涛骇浪的事。

    但她也不想说谎骗温砚辞。

    这句话落,另一头瞬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几秒后,手机骤然疯狂震动起来,温霓眼睫一抖,赶紧按掉。

    见她不接电话,温砚辞又转战微信:[所以,是哪位觊觎你的狗男人?!]

    这句话像沉入深海的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此刻的温霓猝然回神,手臂上被人攥着的皮肤传来阵阵热度,她被那股力拉着往身后退了一小步,单薄的肩胛骨正好落在一方温热又宽阔的左胸前。

    温霓惊慌未定,微微偏头,目光直直撞入身侧那人深不可测的黑眸。

    开扇的桃花眼低睨,本来是浸满雪霜的眉目,却在对上来时,攀上一点暖色,傅司聿轻抬下颌,示意道:“还没聊完?”

    下意识顺着他目光看去,被他攥着的那只手上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一层冷白色的光,视线触上聊天记录最后那句,温霓瓷白的小脸“唰”一下就红了。

    她往前拉开彼此的距离,轻攥着她手腕的手也顺势一松,温霓指尖欲盖弥彰地一按,那句显眼的“狗男人”归于黑暗。

    温霓这才发现,刚刚有工作人员搬着画经过,她专注着没有注意,是傅司聿拉着她避开了。

    “谢谢。”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温霓清了清嗓,鼓起勇气看他:“对不起啊,我刚刚在和我哥哥聊天,一时没注意。”

    女孩端着一张绯红的脸,说什么都像是在心虚。

    不过,傅司聿不是那种花心思在这类事情上的人,也并不在意偶然瞥到那句话里对他的暗骂,他很绅士地给了台阶:“是我没提醒你。”

    他抬手虚指了下自己眼尾:“没戴眼镜,视力不好。”

    随着他的解释,温霓这才注意到他那双眼,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取下了眼镜。没了眼镜的遮挡,像给他带来一层并不好接近的侵略性,眨眼时会撩起薄薄的眼皮褶皱,左眼尾的淡痣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

    明明跟沈衍川偏凤眼的眼型不太一样。

    她怎么总是认错?

    一颗提着的心渐渐搁下,温霓唇瓣轻抿,勾了勾笑,眉目清婉:“那我们继续?”

    “好。”

    *

    四十分钟后,他们出了画展。

    温霓抬手看了眼时间,语气抱歉:“你还赶得上飞机吗?”

    不是说好的六点半?

    她并没有受那通聊天的影响,看得尽兴。

    而傅司聿一直表现得不慌不忙,像是时间很充裕。

    “不慌。”他依旧若无其事,随后示意林越从身后递过来一个纸袋,橄榄绿,没有任何图案,他长指拎着递到她眼下,“新婚礼物。”

    “啊?”温霓盯着那个袋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喃喃,“我...我没有准备。”

    只换来男人很轻的一声:“我准备就行。”

    温霓被他漆黑的眼神锁住,心绪莫名起伏了下,她轻眨了下眼:“我可以不收吗?”

    有点惶恐,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合作礼仪,但他这一天似乎表现得太好了。

    丈夫的角色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阻力。

    从咖啡店门口接走她,到领证,再到吃饭看展,所有的一切他都在掌握着主动权,让她感受不到丁点的冒犯和刻意,不可否认,在他们这段关系里,纵然是温霓先提出的合作,而他显然更游刃有余。

    他应该有挺多与异性亲密相处的经验吧。

    “温霓,”熟悉嗓音响起,傅司聿垂眸看她踟蹰的神色,“如果你想要礼尚往来,下次还我。”

    这下温霓没理由拒绝了。

    也是,大不了下次她也送他一个礼物好了。

    他见她小心翼翼接过袋子,似乎很不情愿承他的情,秀气的眉浅浅蹙着,跟刚刚端着手机聊天时的紧张担心完全不同。

    傅司聿目光从她眉间落到那只纤细的手腕上,瘦弱白皙,刚握上去时比他想象中还小上一圈,尺寸应该合适。

    他收回视线,垂眸给她发消息:“我会出差约一周时间,有事你可以找他。”

    他微信发来的是一个人名和联系方式。

    长指边说边轻敲了下手机屏幕:“不过,有事最好先给我打电话,这段时间,我保证手机不会关机。”

    潜台词是,只要她想找他,不会找不到。

    温霓听他郑重其事的说辞,突然有种陌生的不适感。但她很快找好托词,一切也不过是正常合作关系的交涉。

    “裎湖那边你随时可以搬进去,也可以在有限范围内做一些布局和调整,”他神情也像例行公事,恢复了正经又淡漠,“画室改在三楼,那里空间适合。”

    温霓在外有自己的房子,但因大学毕业那阵,她东西全搬回了温家,那套房子后来就租给了姜枝缈住。

    她要搬出来的话,要不就重新买一套房,要不就只能住进傅司聿的房子里。

    她几乎就在瞬间下的决定:“嗯,我会搬过去的。”

    既然结婚了,她也不必故作矜持,两人肯定要共同生活。

    男人按灭手机,抬眼看她:“其他还有没有想问的?”

    对于共同生活,她有没有想问的。

    温霓捏着手提包,踟蹰几秒,问:“傅总,你家可以养猫吗?”

    傅司聿:“嗯?”

    温霓支吾:“认识的小朋友捡了一只猫,我想着放在茶馆也不合适……”

    “可以。”他答应得没有丝毫顾虑。

    温霓瞳色亮了一层,身后传来林越的轻唤:“老板,时间快来不及了。”

    身后的司机同样着急,上次他为了赶时间,脚下油门踩得飞起,一身急出了汗。如今,他依旧很慌。

    傅总从来都守时,只是近来两次坐飞机,都是因为这位新婚太太。

    林越心里悄悄冒出一句话:果然,新婚燕尔,离别难舍。

    但只在瞬间他便回神,塑料夫妻,哪里来得难舍。

    两人情绪稳定,那位温小姐,甚至还总是用催促的眼神看傅总。傅总也依旧冷淡,说不上来的陌生和疏离,看来,这位温小姐在傅总这里,不算是特别存在。

    不知道他们心里的弯弯道道,傅司聿扣着手机揣回兜里,温霓趁机好好道谢:“傅总,谢谢。”

    她谢得不止可以养猫一事,还有自己腰上的伤和身上这件裙子,还有,他同意和她结婚。

    男人低“嗯”了声作为回应,正欲转身的脚步却一顿,温霓甜美笑意不减,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喊什么?”

    这句太过于熟悉,温霓脸上笑容有片刻微滞,她回忆刚刚,似乎并没有脑袋发热把他认错成沈衍川?

    同上次深夜在地下室的情景莫名重合,伴随那句质问,一股凛寒的气质陡然降临,上位者的压迫感分毫不减。

    温霓:“傅…傅总?”

    “太太,还叫傅总?”鼻息间那抹淡笑瞬间冲掉了冷霜,留下令人哑然失口的悸动。

    说完这句,他并没有让她当场改口的想法,长身已经跨进了纯黑商务车,显然刚才那句只是调侃用意。

    车窗很快升起,温霓只来得及看到男人半截冷白的侧脸。

    冷峻中偶尔又会猝不及防露出让人招架不住的雅痞,让人看不透。

    目送车子远去,脸上的温度渐渐消弭,旁边一直静候的司机上前:“温小姐,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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