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灯影昏黄。
姜姜拉着花满楼的手，单手提着裙摆，灵活穿梭在窄巷之中。
小姑娘其实也不认得路，不知道哪里可以看灯船，可她胜在嘴甜。
那一双与天上月色一般明亮的杏眸弯起来，清甜的声音如春雨入湖一般，来上一句“大爷/大娘，哪里可以看灯船呀”。被问话的老人家瞬间笑开，恨不得亲自带她前去。
“谢谢大爷/大娘，您真好！”
那清脆带笑的声音配上欢快的脚步，老人家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天大的好事一般。
走到西大街，姜姜停下歇歇脚，弯腰撑着膝盖，看向旁边的君子。
“花花累不累？”
君子摇头，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她：“擦擦汗。”
姜姜接过来，一把盖到自己脸上，胡乱擦了擦。
她连口脂都没涂，完全不怕帕子糊上妆。
擦完，她将帕子收到荷包里：“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花满楼轻应一声“好”。
姜姜就开心笑了。
便在此时。
他们停歇的窄巷里，出现薄薄的一层光晕。
姜姜定住。
“我听到了船行水面的响动。”温润君子笑道，“姜姜要从窄巷过去瞧瞧吗？”
姜姜摇头：“我先看看。”
她重新拉起君子的手等在一旁。
没多久。
龙头从窄巷缓缓探出，头部和身上鱼脊一样的长毛闪着橘色的光，光影之下，那龙身上白色的鳞甲，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初初瞥去，当真会以为碰上真龙。
龙头缓缓行过，接着露出龙身、龙尾来。
“哇……”小土鳖见惯了各种高科技产物，独独少见这样巧夺天工的东西，瞬间被镇住，嘴巴叭叭不停和君子形容所见。
花满楼耐心应着每一句话。
姜姜讲完灯船外形，君子连哪个部位大致用什么材料，如何制作而成，都给她一一细说出来。
玩家见识大涨。
“龙船已出，想必官家已从金明池离开，摆驾回宫。”
“还有这种讲究？而且……还很早呢？官家就回宫了？”
“嗯，龙船是皇家所出，定然得先要官家看过。只是官家仁政，不爱奢靡，很少参与这样的事情，就怕底下官员为了讨好，故意耗费人力，营造大批奢靡物件。”
对皇权缺乏敬畏的玩家，随口感叹：“那他人还怪好的嘞。”
花满楼失笑：“是。官家的确怪好的，老百姓都这样说。”
龙船过后，紧随而来的还有鳌山灯船、十二生肖灯船、各色花卉灯船……
姜姜隔着一条巷子，看灯船缓缓行过窄巷，流光溢彩的景象，看得她惊呼连连。
花满楼问她：“还想看更好看的灯船吗？”
姜姜猛点头：“想！”
以前不觉得灯船有什么好看，以为就是船上很多灯，现在看来，自己果然还是见识得太少了，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太平盛景。
花满楼便带着她，往状元楼赶去。
他早早就在状元楼定了位置，为的就是看灯船。
状元楼是开封比较有名的酒家，前来开封赶考的学子甚多，大部分都喜欢在这里订房住，出过不少寒门高官。
“客官，本店今夜已满，可是定了包厢？”门口的小二哥向前问话。
花满楼掏出一个牌子，递给小二。
小二哥看了一眼：“客官这边请，小的带你们上去。”
君子颔首：“劳烦了。”
状元楼内外热闹，大堂桌子张张摆满，推杯换盏，门外沿河百姓提灯候船。
花满楼拉着小姑娘的手，往挂着桂花图的包厢走去。
他伸手在包厢门上叩了两下。
“花满楼，你终于……”
吱呀——
门扇打开，露出陆小凤一张呆滞的脸。
姜姜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调侃道：“陆叔叔，怎么快就不记得我啦？”
陆叔叔回神，眼睛都有些红了。
他眨了下眼睛，将泛上来的泪意赶走，伸出手点了点姜姜的额头：“小侄女说什么浑话，你陆叔叔还年轻着呢。”
小姑娘朝他扮鬼脸。
“进来说话。”他侧身让开，露出站在窗前，回首笑看他们的楚留香。
姜姜惊呼一声：“香帅！你也在这里！”
“中秋月圆夜，我与七童一起也不算奇怪吧？”楚留香脸上露出个平易近人的温柔笑意，“没想到姜姜姑娘和七童这般有缘。”
小姑娘有几分得意，仰着下巴扬眉道：“我和花花向来有缘。”
楚留香垂眸，看看他们牵着的手，又看看他们他们腰间系着的相同白玉铃铛，嘴角笑意深了些。
有情人这是互诉衷肠，终成眷属了？
花满楼轻轻拉动姜姜的手：“不是要看灯船，已经来了。”
好奇姜姜，当即趴到窗边往下看。
楼下汴河自西向东，一长条橙黄灯龙，从水上缓缓而来。
到近处，可见一条船上展示着千里江山图，船上有千屏画翠，更有百鸟归巢，瞧着十分壮丽。
千里江山图后面才是龙船那些。
只是隔着一条巷子看时，只觉得精致、栩栩如生，现在站在高处，俯瞰一条条灯船前来，百姓欢呼，万家灯火充塞满城，又是另一种令胸口填塞着难以言说感动的壮丽景象。
小姑娘蹦跳着叫起来：“好美！官家了不起！”
她这一声夸赞，淹没在楼下更沸腾的人声之中，却被隔壁捕抓到。
左右两边都探出一颗脑袋，喊了一声：“姜姜？”
诶？
姜姜往左看，是白玩家；姜姜往右看，是一脸温和笑意的八贤王。
“哥哥，八千岁。”小姑娘两边挥舞着手打招呼。
人都见着了，总不能不去打招呼。
姜姜转头看其他人：“我去打个招呼，你们要一起去吗？”
花满楼点头：“八贤王在此，还是去打声招呼比较好。”
叩叩——
包厢门被敲响。
姜姜去看门，敲门的是白徵筠。
“我说你人上哪里去了？不是说只是去放水灯，许个愿望就……”白玩家瞧见了姜姜背后的花满楼三人，要数落的话一顿。“花兄、陆兄、楚兄？”
三人朝他一笑：“白兄，又见面了。”
白徵筠看着楚留香那毫无挂碍的模样，眼神一落，放到花满楼的腰带上。
“你说多买一个白玉铃铛，就是为了送给花兄？”
他早该知道，定是如此。
花满楼听着白徵筠腰上微微晃动的铃铛，不知这里面又有什么讲究。
不过……
小姑娘送他的东西，他绝对没有归还的道理。
是以，他只对白徵筠微微一笑。
白徵筠想着刚才听到的八贤王声音，捏着鼻根，扶着门扇。
他头疼。
真疼。
姜姜却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对白徵筠道：“走吧，我们去和八千岁打声招呼……不知道他收到了我的礼物没有。”
小姑娘像游鱼，从白徵筠旁边溜过。
礼物？
陆小凤和楚留香对视一眼，眼神落在一脸痛苦的白徵筠身上，若有所思。
叩叩——
八贤王所在包厢被敲响。
吱呀一声，门扇打开。
姜姜看着那张和花满楼有些相似，但明显年纪比较大的脸，有点懵。
完了，这是花花哪位哥哥来着……
“这位是花侍郎。”像是明白小姑娘的疑惑一样，八贤王温声解释道，“江南花家三公子，花既明。”
花满楼抬脚出门，轻喊一声：“三哥。”
“三哥。”姜姜重新扬起笑容，“又见面了！”
花既明看到小姑娘，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也露出浅浅的笑容：“的确许久不见。”
包厢内。
坐在八贤王旁边的年轻公子发话：“花侍郎，先让人进来一起坐坐，就别站在门口说话了。”
花既明扫过背后陌生脸孔，有些犹豫。
年轻男子摆摆手：“不用担心。”
花既明眼神依旧透着不放心，可还是缓缓让开脚步。
三个包厢，共有十几人。
亏得地方足够大，才不至于显得局促。
一群人进来，绕了包厢小半圈。
八贤王都见过这群年轻人，一一为坐着的年轻男子介绍。
一群八百个心眼子的玩家和屡屡侦破诡秘案件的江湖侠客，对男子身份已有猜测。
“都是江湖上的少年英雄啊。”年轻男子示意两旁侍卫，“愣着做什么，快找凳子来给大家坐。”
侍卫抱着大刀应了一声。
八贤王这才介绍年轻男子：“这是王公子。”
“王公子安好。”大家也只能这么叫。
不多会儿，十人围着桌子坐下。
王公子多看了叶蕊蕊两眼，才转向姜姜：“这位就是姜姜姑娘？”
姜姜半点儿不怕生，点头应道：“我是。王公子还知道我？”
“知道。”王公子轻笑一声，“今夜在金明池，我们三人结伴溜出来，就碰上了王……府的陈管家，拿着一个食盒眼巴巴等着，说是姜姜姑娘送的中秋礼，让王……爷要赶紧拆开看看。”
他的眼神，往后面长案瞥了一眼，示意姜姜看去。
姜姜看过去。
那的确是她送出去的食盒。
食盒里面装着枣子、石榴、葡萄、橙，还有用油纸包装着的两块月饼，以及一只匣子。
月饼正面是兔子形状，背后写着一句话。
匣子里面装的是给八贤王挑的感谢礼—— 一对玉扣。
姜姜好奇追问：“八千岁看了吗？喜不喜欢？”
小姑娘态度坦然自若，神色松弛自如，似乎并没有察觉王公子的话意味着什么。白徵筠盯着那张认真询问八贤王的脸，视线从八贤王扫到姜姜再扫到花满楼。默了。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
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