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水灯的地方，是一个平台。
来来往往许愿的人很多，身边的声音无比嘈杂。
曲桥半道，花满楼手中紧握着扇子，站在哪里不动。
他背后是歇脚的亭子，亭子里头被挂上七八盏橙黄的灯笼，将亭子照得格外明亮。
亭子背后，是高高低低，重影堆叠的一片林子。
也不知另一边在做甚，但估摸着是燃放烟火来着，熏起一股腾腾的烟雾来，将树影轻轻笼住。
更远的地方，隐隐可见楼阁和、高山，可见月色透过蝉翼一样薄薄的浅灰色云雾，落在四周……落在君子的侧脸上。
清辉皓月似乎对君子特别眷顾，给他侧脸铺上一层柔和、清透的光，让本就温润的君子，显得更加温和、清润。
——像玉做成的人一样。
姜姜呆呆看着，眼里只有一个静立的人影，其余事物，皆退隐而去。
“姑娘，你放完水灯，能不能让一让？”
背后，有个握着清瘦书生模样少年的姑娘，笑嘻嘻看着她。
姜姜猛然回神，站起来让开位置，脸色微红。
让完地儿，她赶紧回头看君子。
——她总疑心，自己是不是看到幻象。
“花花？”
她隔着一道晃荡着无数水灯的河，如在梦中一般，带着试探的、不确定的口吻，这样问道。
花满楼身侧，也有许多行人，手中拿着没点亮的水灯、长杆子撑高的鱼龙。
他听着耳边红尘喧嚣，众生热闹，却精准捕抓到了那一句带着些许忐忑不安的轻声叫喊。
君子下桥，走到河边阶梯处，慢步下阶梯，走到小姑娘跟前。
“姜姜，是我。”他俯身垂眸，如是说。
砰——
对岸人家背后，有烟火升天，猛然炸开，烧出一朵七彩的花，占据天幕。
姜姜也听到自己心底猛然炸开一朵绚烂的花来，将她胸口填塞得满满当当。
“花花！”
这下，她确定了。
小姑娘满心欢喜，难以自胜，直接伸出手，扑上去将那窄窄的腰紧紧环住。
花满楼的手顿在两边，有些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
他就这样悬空着手，脸上缓缓露出一抹久别重逢以后，不胜欢喜的笑容。
明月将他们轻轻环住。
旁边放水灯的行人，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偷偷看他们。
君子眷念这怀抱，可也不想叨扰了他人放灯。
他用手，轻轻点了点小姑娘的肩膀：“我们……换个地方叙旧？”
姜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占了别人放灯的位置。
她双手合十，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周围人道：“抱歉抱歉，妨碍你们了。”
周围人点燃水灯，露出个理解的笑容。
“小姑娘可是许愿成功了？”有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笑容和蔼对她说，“那可得到桥头小庙那里上香还愿。”
姜姜惊奇：“还有这样的习俗？”
她以为放水灯已经够神奇了，没想到还有还愿的说法。
“还愿的话，不是就把愿望还回去了吗？”小姑娘满眼都是认真的纠结。
这下。
不仅老婆婆笑弯了腰，连君子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姜姜不懂，求助看向花满楼：“我说错什么了吗？”
花满楼摇头，温和解释：“还愿的意思不是交还愿望，而是神灵帮我们实现了许下的愿望，我们要去烧香感谢，多做善事，谓之还愿。”
哦……
姜姜恍然。
她赶紧伸手拉着君子手腕，往老婆婆指向的地方跑。
“那得赶紧谢谢祂！”小姑娘神色和语气都有些紧张，“待会儿可别把我的愿望收回去了！”
天知道策划有没有造这样奇奇怪怪的设定。
万一有，她可就亏大了！
许愿立即见效的姜姜，对此深信不疑。
花满楼被拉着翻过花丛抄近路，颇有些哭笑不得。
“今日许愿的人众多，江神不一定能记住都完成了谁的愿望，就算晚一些去，也无妨。”
那可不一定。
系统设置时长这种东西，还有随机数呢！
姜姜回头，认真道：“不行，我许的愿望，可是能早些见到你。”
愿望既然立马视线，该当立即还愿，留住此愿。
花满楼仿佛听到了小姑娘心底这样想。
他心中欢喜，不再说话。
两人紧赶慢赶，赶到桥头小庙。
庙里许愿的人很多，红绸挂了一树，还有许多人等着。
姜姜许愿成功，对节日参与度的兴致，稍稍降了一些些，满心都是还愿还愿还愿。
她去路边买了香，点燃后学着那些人上香的动作，拱手握香，拜三拜。
光是在拱手这件事情上，用哪只手握香、如何握、左手右手到底谁叠着谁，她就看了好一会儿。
香灰烧了一小段，她才学完，插到香炉上。
灰色的香灰抖动着，一歪。
花满楼听着旁边微小的香灰抖落声，伸出手，将小姑娘一双虔诚的手覆盖。
香灰落在他手背上。
姜姜咬着上唇，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她赶紧松开，抓住花满楼的手，拉到一边去，低头吹了吹。
香灰被吹走后，露出有些微红的肌肤来。
小姑娘有些心疼：“呼……疼不疼？我给你找干净的水冲一下！”
不等君子说话，她就像是一头豹子一样，冲了出去。
花满楼要听声辩位，都要重新疏理一下繁杂声音。
俄而。
姜姜一手提桶，一手拿着水瓢出现。
花满楼赶紧去帮忙。
他特意用没伤的手去提，免得小姑娘不依不饶。
果然。
见提桶的手不是伤着的手，姜姜什么也没说，还催他快点到河边去。
河边有一片草地。
为了不打扰别人放灯、走路，他们往那边走去。
中途 ，小姑娘绕到他旁边，给他挽起衣袖，让他先把手浸泡在水里。
君子照办。
——为了安她的心。
走到草地那边去，旁边的人才少了，不怕打水弄湿地面，令人滑倒。
“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浇水缓解一下。”姜姜拿着水瓢，倾斜着，慢慢给他浇下冰凉的水。
水从君子手背滑落，落到草地上，又顺着坡度，滚落河边。
姜姜问他：“疼吗？”
她语气里带着点儿心疼、自责。
“我没事儿。”花满楼犹豫着，伸出那只平安无事的手，在小姑娘的脑后轻轻拍了下。
有些安抚的意思。
姜姜有些懊恼：“都怪我太笨手笨脚了。”
她做实验的时候，手怎么就那么稳，半点儿也不抖呢？
“和你没有关系。”君子刚拿开的手，又放到那沮丧的脑袋上，揉了揉，“是我自己要伸手去拦，要怪，也只能怪我。”
小姑娘第一次烧香，就很干净利落，没有抖落香灰，这次要不是为了认真还愿，也不会差点儿被烫到。
她的愿望，正是他的期盼。
他拦住这一下，也算应该承受。
听着花满楼说的话，姜姜笑出声来。
花满楼：“？”
他说的话怎么了？
“我们好傻啊。”小姑娘笑得手发抖，落下来的水都一跳一跳，格外活跃，“为什么要争这种无聊的事情。我们都太笨啦！要是烟灰落下来的时候，干脆点缩回手，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君子也跟着轻笑。
“也是。”
水浇完，刚好一刻。
姜姜提起水桶和瓢：“我去还东西，你坐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
花满楼起身：“我和你一起去吧。”
久别重逢，他一刻也不想分开。
“也好。”小姑娘自然伸出自己另一只手，“那就一起走吧。”
花满楼愣住。
姜姜的手指在虚空动了动：“把手给我呀。今日中秋，行人如云，不拉紧一点，我们等会儿就散开了。”
花满楼抿了下唇，将自己的手递过去，轻轻落在小姑娘柔软的手掌心。
姜姜手一动，将君子四根手指牢牢握住，汇入人群。
君子这才想起：“把桶给我拿着吧。”
“不要紧。”和花满楼重逢之后，她的心情就特别好，走路的脚步都蹦起来，“这又不重，我能拿动。”
桶从小庙隔壁人家所借，过桥就能还回去。
还完桶，姜姜又打探哪里有药店，要给君子买敷的药膏。
恰好。
借桶的人家就有，刚才小姑娘急匆匆离开以后就翻了出来，放在一边备着，刚好能用上。
老百姓自己做的药膏，姜姜用手指挖了一块，轻轻打着转涂上去。
花满楼的手，往回缩了一下。
小姑娘手指绵软，轻轻涂药的时候，像是温柔的抚摸。
他脖子都有些发红发烫。
“怎么？我弄疼你了吗？”姜姜抬起头来，小心看他表情。
“没……”君子艰难憋出个借口，“只是药……有些清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小姑娘弯腰，握着他的手，轻轻吹了吹，“呼……不疼不疼。”
绵软清甜的声音，像极薄荷云片糕入口即化，浅带清凉的感觉。
花满楼心中鼓动如雷。
涂完药，他们郑重道谢，离开了这户人家。
街上喧嚣未停。
小姑娘还拉着他的手没放。
“对了……”她往巷子口一旁站住，松开手。
骤然失去掌心温度，君子还有些眷念。
他将手虚握住，暂留小姑娘体温在手心，放置身后。
姜姜从荷包里面掏出来一枚白玉空心铃铛给君子：“中秋快乐！噔噔噔噔~这是送你的中秋礼物！”她将铃铛塞到塞到君子手心里，问他，“你喜欢吗？”
小姑娘语气里，满含等待夸奖的期盼。
花满楼用手指轻轻描摹铃铛的形状。
这不是姜姜腰间的铃铛么……
君子脸上拢走月华温柔光泽，嘴角笑意缓缓蔓延开来。
他紧握着手心的礼物，轻声回答。
“很喜欢。”
姜姜就像是得到了久久等候糖果的小姑娘，脸上绽放出一个好似初春骄阳的笑容。
光是听着那从小姑娘嘴里，不经意跑出来一轻声笑。
花满楼就感觉自己如沐骄阳，遍体暖意弥漫。
他带着被传染的和煦笑意，将白玉铃铛郑重挂上腰间。
秋夜风吹，勾着两个白玉铃铛乖顺垂下的流苏，吹拂搅乱在一处。
姜姜伸出手，捞过花满楼的小拇指，握在手心里。
尾指内侧脉络，急促跳动起来，诉说着主人内心难掩的激动与欣喜。
“走，我们去看灯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