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庄

    十冬腊月天,凉风凛冽,阴云笼罩。

    马车摇摇晃晃,车轮吱呀作响。

    薰炉轻盈紫烟飘悬空中,炉烟袅袅,如梦如幻。小丫鬟歪着脑袋靠窗酣睡,时不时吧唧吧唧嘴巴。

    另侧窗前,白皙纤细的手指捻起珠帘,微微掀起一角。

    寒气涌入车厢,皑皑白雪映入眼帘,车外车水龙马,街道边的铺子从寥寥无几而逐渐增多,再行一段路便是比次行程的终点。

    “让开!都让开!”几个披着貂皮的汉子迎面走来,手攥一条泛着银光的铁链,铁链另一头拴着一排奴婢,奴婢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被麻绳束缚住,赤脚踩在青石路面上。

    这些奴婢在马车旁经过,伴随一股如同发烂发臭的馒头才能散发出的酸臭味。

    桑中皱皱鼻子,垂眼游目,气味是这群奴婢身上的,不知多少个月未曾沐浴。

    桑中眼神中溺出一丝怜悯,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异样,视线游走,停留在一个奴婢身上,恰巧奴婢也正在注视她。

    他是个少年郎,脸颊满是污垢,眼睛却是出奇的清澈干净,头发乱蓬蓬的,胸膛的衣物破损得不像样子,不合身的裤子松松垮垮别在腰挎。

    两人四目相对,略微有些尴尬,桑中扬了扬嘴角,给他一个算得上是温柔的笑容,少年略惊,眼眶微微放大一圈,怔了一怔。

    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来不及他想什么。“嗖”的一声,皮鞭从天而降,重重抽在少年的胸膛,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又破了个大洞,露出满是伤疤的肌肤。

    汉子吼道:“臭小子傻愣着干啥!还不快跟上!”

    少年紧抿双唇,撇过头,一声不吭跟了上去,随同脚踝的镣铐碰击声渐行渐远。

    “吁——”马车停下,车夫唤道:“小姐,万宝庄到了。”

    桑中担忧少年的处境,轻叹一口气,天下不幸之人何其多,她放下珠帘,心情欠佳。

    丫鬟猛然惊醒,眨眨水灵灵的杏仁眼,一个激灵窜起来,“到了!行了三个时辰终于到万宝庄了!小姐,您要寻的东西,可就在此处?”

    桑中调整自己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放下手中的帘子,搓了搓冰凉的掌心,“那是自然,万宝庄乃溱国最大黑市,集齐各个国家的稀奇珍宝,在此处才能寻到鹤顶香定。”

    “可是小姐…”

    丫鬟拿出一件兔绒银袍为桑中披上,嘴里支支吾吾说道:“鹤顶香已绝迹,老者手中的也许是世上最后一块,他怎肯卖给我们?”

    桑中嫣然一笑,胸有成竹道:“甘棠不必多虑,这场交易我有十足的把握。”

    甘棠挠挠脑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家小姐有何能与他人交换的宝物。

    小姐自小对金银首饰、胭脂水粉毫无兴趣,偏偏酷爱养毒虫,每日捧在手心里爱抚,露出慈爱的表情,画面十分诡异…

    “小姐怕不是单身久了所以变态了吧?”

    桑中晃了晃甘棠装满水的脑袋,宠溺地摇摇头,她振了振衣袖,甘棠收起脸上的傻笑,连忙掀起帷幕,扶她下了马车。

    抬眼瞭望,街道攘来熙往,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

    街道不窄,但两旁堆满货物,把行人挤在中间,使得大家掎裳连袂、摩肩擦踵。

    桑中挽着甘棠的手臂,神态从容淡定,在她耳边悄声提醒:“此地鱼龙混杂,多加小心。”

    万宝庄不仅有稀世珍宝,还有众多的人口贩卖,毒品交易,她们两个女子在此地确实显眼。

    甘棠绷直腰板故作镇定,“小…小姐您放心,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偷跑出来了,甘棠早就练出火眼金睛,什么江湖骗子妖魔鬼怪我一拳一个!”

    “小姐您是不是不信我?我可是在老管家那里学了不少功夫。”

    甘棠举起拳头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给桑中瞧,熙熙攘攘人群中不知背后哪个路人朝她胳膊肘狠狠推了一把,甘棠一个踉跄,拳头落在迎面而来的商人脸上!

    商人鲜血在他鼻中喷涌而出,捧着的木匣子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噼里啪啦落在地上,鲜红圆润的玛瑙从匣子中滚出来。

    甘棠好不尴尬。

    商人捂着鼻子,涨红着脸,满眼都是惊恐。

    “抱歉!您没伤着吧?”桑中立刻把僵立在原地还保持挥拳动作的甘棠拽到身后。

    “我的玛瑙…”商人声音颤颤,想要发火却偷瞄了甘棠一眼,硬是把满肚子的火气咽了下去。

    三人六目相对,默契地躬身挤成一团,急忙在众人脚下争抢掉落的玛瑙。

    桑中拾起一颗玛瑙,发现光泽与透明度与她所见过的玛瑙略有不同,趁商人与甘棠忙得焦头烂额,她用指尖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是西贝货。

    揣摩片刻,还是将其放入盛满玛瑙的木匣,递给小贩,“您数数,瞧瞧有没有落下的。”

    商人草草撇了一眼,接过匣子,他似是有要紧的事,无心纠缠,把匣子抱在怀里匆忙离去。

    甘棠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滴,两手掐腰长长舒了口气,“幸好有小姐在,他刚才那神色跟要吃人似的,吓得我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胆子小又爱惹事,身上的本事是白学了。”

    甘棠作为贴身侍女,从小学武,撂倒一个大汉不在话下,可惜胆子太小,一身武功也没机会使。

    甘棠哭丧着小脸,嘴巴里不服气的哼哼唧唧,她手放在空荡荡的腰间,上下摸了摸,小脸顿时变得煞白  ,“小姐,荷包!我的荷包丢了!”

    她着急攥住桑中袖口直跺脚,荷包中的银两不多,但荷包是甘棠的娘亲留给她最后的遗物,对她来说尤为珍贵。

    “明明下马车时还在身边的,怎么找不到了!”

    “先别慌,你仔细想想,行人那么多,推搡来推搡去,是不是落在路上了?”

    “我绑在腰带上,不会掉的,怎么掉呢?小姐…”

    桑中望向人群中忽隐忽现的背影,“难不成碰到扒手了?”

    她掏出随身携带羊脂白玉笛,抵在朱红薄唇。甘棠看出桑中在做什么,咬着下唇不再说话,双手紧张地攥着衣服,布料扭成一团变得皱皱巴巴,水灵灵的眼睛满是生气和委屈。

    诡异旋律如同蛛网慢慢延伸,本应该淹没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但有些生物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房檐上传来翅膀窸窣响动,冒出只墨绿飞虫,慢悠悠地围着两人绕了两圈,最后挥挥翅膀停在玉笛之上,仰起脑袋搓搓两只触手。桑中指尖在玉笛轻轻敲了敲,“玩够了没有?”

    受到主人训斥的墨绿飞虫正经起来,颤动翅膀拐了个弯儿,在甘棠周围绕了一圈,老练地飞入人群。

    桑中与甘棠立即跟上去,飞虫带领她们绕进一道巷子里,巷子两旁堆满稻草,高高的围墙遮住了部分阳光,比起刚才的街道显得漆黑狭窄了些,人也理所应当的少了大半。

    很快桑中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买假玛瑙的商人。

    “还真是个扒手。”见到这位商人时,桑中便觉得此人行为举止可疑,或许是因为卖西贝货心虚,却没料到他连手脚都不干净。

    “站住!”甘棠瞧到那人便了然,亏她还自责撞散了他的玛瑙。

    商人回头瞄了一眼,眼睛瞪大了一圈,从快步走变成了跑。

    也许是做贼心虚穿过转角时差点翻了个跟头,一头扎进稻草堆里,他晃晃插满秸秆的脑袋,不就是两个黄毛丫头嘛?有什么好怕的?自己竟然被两个丫头片子追的满街狼狈地逃窜传出去自己以后可怎么混?只要打死不认自己偷了东西,她们又能拿自己如何!

    桑中甘棠转过拐角,商人正双手抱肘,鼻孔朝天简直是个无赖模样。

    “唉?还挺嚣张?”

    甘棠搓搓拳头,正要向前理论,桑中先比她一步,尝试与他交谈:

    “小老板有没有见过一个粉色的荷包,我们主仆二人刚才手忙脚乱的,或许不小心同那些玛瑙一起塞给了你,请你归还于我们。 ”

    “什么荷包?我没见过!你们别诬陷老实人!”

    “没见过你跑什么!我家小姐给你一个台阶下,别给脸不要脸!”

    “你们莫名其妙追我,我当然要跑,你们有完没完,追了一路累不累,就算真是老子拿了一个荷包,你敢说方才没偷拿我的玛瑙?”

    “真会倒打一耙!”甘棠气得小脸通红。

    “别以为我真会怕你们两个小丫头。”商人越说越起劲儿,脖颈上传来阵阵瘙痒,他抬手挠了挠,一只墨绿色飞虫从衣领中飞出来。

    他皱皱眉,刚到嘴边的污秽字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顿时两眼一黑,扑倒在地!

    商贩四肢不能动弹,吓得破口大骂“邪术!一定是邪术,你们两个妖女!”

    “不想终身残废就把不属于你的东西交出来!”

    甘棠抬脚踹在他肩头,一身的痞气。

    桑中宠溺地笑笑,任她胡闹吓唬人。

    商人脸色一变,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哼哼唧唧道:“两位姑娘呐!俺真没偷你荷包!”

    语音刚落,商人心如刀绞,疼得牙关打颤,好像有颗钉子在心脏里钻。

    桑中朝甘棠挤了挤眼,瞥了眼商人捂住的心口。

    甘棠一言不发的扒开商人的手,去掀他的上衣。

    商人愣了愣,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非——礼——啊”

    不等他说完,甘棠朝他后颈一击,商人翻了个白眼后仰晕了过去。

    扯开外衣,果真在里层发现粉色绣花荷包,荷包旁还趴着墨绿蛊虫。

    甘棠取回荷包,蛊虫完成任务,飞到桑中肩膀上,扇扇翅膀邀功似的。

    “今日我定是出门没看黄历的缘故,小姐,你可离我远些,别沾了晦气。”甘棠自嘲,向桑中诉苦。

    蛊虫已经不见踪迹,桑中抖了抖裙摆,抖去尘埃,对甘棠无奈道:“别闹,我何时嫌过你?耽误了这么久,老板还在等我们,快些走吧。”

    两人来到一家看似生意并不兴隆的小店,甘棠向前敲门。

    “掌柜,来生意了,快开门。”

    屋里无人回应。

    又唤了两声,等了稍许,不见动静,甘棠眉尖蹙了起来,“小姐,咱们不会扑了个空吧?”

    “不急。”凉风钻鼻,桑中裹紧绒袍。“吱——”门被推开一条缝,披着黑袍带着蓬松黑帽的驼背老人探出头来。

    甘棠吓得后退半步。

    一双老眼在甘棠周身轻扫一番,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掐着腰瞪着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穿过她定格在台阶下的少女身上。

    少女面容姣美,披着兔绒银袍,银袍下是深蓝色上等绸缎,衬着素人儿素雅端庄,老人嗓音沙哑低沉道:“您是胡家的小姐?”

    桑中抬起头来,露出一抹微笑,向前几步,俯身施礼,“小女子桑中,前来求奇木鹤顶香。”

    老人半个身体埋在阴影里,鬓角几缕白发遮住他半张脸颊,“鹤顶香乃是寻莞香中奇楠,老身唐突,敢问小姐千里迢迢寻它可是拿去何用?”

    “家兄得了罕见疾病,寻过的医者尽是无计可施,小女子查遍古书,记载唯有这鹤顶香可医治这种疾病。”

    “长期与蛊虫为伴,蛊毒浸染至深伤身伤神,不好根除。”老人摇摇脑袋,试探性地往桑中脸上瞟了一眼。

    甘棠冷声警告,“老人家糊涂了,怎么把疾病说成蛊毒了,再者我们是来寻物的不是来治病的,您还是别寻思了。”

    老人斗篷下的脊背抖了抖,像是在偷笑,可惜在阴影下实在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人堂开门,示意两人进来,偌大的房间只燃着盏油灯,屋里温度极低,比街道上还要冷,甘棠挽住桑中,小心扶到桌椅前,急忙跨前一步,从怀中掏出帕子擦拭干净,再扶桑中坐下,嫌弃道:“屋里黑灯瞎火的,怎么做生意呢?”

    “甘棠,不可无礼。”即使桑中的第一反应是进了黑店,但转念一想,对方只是位年迈老者,能耐她们何妨?

    老人端出一壶热茶,“二位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老身这就去取物。”

    “老掌柜,有心了。”桑中接过茶壶,却放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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