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我们以后会成为好朋友了。”埃尔维拉透过镜子看着昔兰妮为自己编发。“拥有这种天赋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你觉得它是一种礼物，还是一种诅咒？”

    “二者都是，亲爱的。”昔兰妮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感到意外，“没有任何一种魔法是无条件的，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炼金术需要巨大的财富和力量去支持，弗拉梅尔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每一代炼金术师从出生起就被家族绑定，注定成为弗拉梅尔的养分，维持炼金术天平的平衡。曾经有一代炼金术师拿了自己承受不了的财富，他和他的后代一到二十岁就会在三天内老去死亡，直到把这些财富交还——这还只是最好的结果。”

    “那坏的结果呢？”

    “每一天。”昔兰妮的笑容依旧温柔，“长生不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爱人，孩子，朋友，直到没有人记得自己，躯体还活着，灵魂已经死去。直到下一代炼金术师出生，否则他无法解脱。”

    “因为人生有限，所以很多东西才显得可贵。”埃尔维拉说，“如果我有无限的生命，无论什么都能得到，那我就未必会渴望和珍惜了。”

    “你很清醒。”昔兰妮编好一缕长发，“尤其是对于你来说，要敬畏死亡，不要逃避死亡，不要试图愚弄死亡，死神一定会来收取祂的代价。如果你要这么做，就先付出对等的筹码。”

    埃尔维拉听出来了，这是一句忠告，昔兰妮用自己的天赋送给她的提示，只是她现在还没有经历到。

    “那你呢？你付出了什么？”

    “像我这样的炼金术师吗？”昔兰妮对她几乎是有问必答，“我们已经无数次看到过结局，生命中再也没有惊喜可言。试想一下，你知道你重视的人未来会死去，但你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着、看着这一切发生，你知道结局却无法改变。你的人生在不断前进，我的人生在倒计时，我知道和你相处的时间还剩下多少，所以我会珍惜每一秒，尽管在你眼中我可能还是个过度热情的奇怪陌生人。”

    “你知道的，我还没有成为你眼中的那个人。”埃尔维拉委婉地说，“我相信我以后会成为她，我很喜欢你，也理解你的选择，但是现在的我没办法做到。”

    昔兰妮停下正在编发的手：“噢——我知道，我的甜心，你太温柔了。”她坦诚地看着埃尔维拉，“正因如此，我很抱歉——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我对你的善意源于我自己的贪婪和自私，我在利用炼金术的力量对一个女孩施加影响，试图借此逃避我的孤独。我不应该对任何人滥用炼金术的力量，你不需要对我回报任何感情。”

    “如果你用炼金术欺骗我，让一无所知的我和你成为朋友，等我发现真相后，你会失去我。但是你并没有对我隐瞒真相。”埃尔维拉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了解你，但是我了解我自己，如果我和你在未来会成为朋友，那么你就一定不是那种人。很高兴认识你，昔兰，我回国之后会给你写信的。”

    “很高兴认识你。”昔兰妮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璀璨夺目，“我一定会回信的，我的甜心。”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吗？”埃尔维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们看到的未来一定会成为现实吗？”

    “噢，亲爱的，对我们来说，命运是既定的轨迹。电影的主角逆天改命，最终成功改变了未来，可这也是写好的剧本和结局。”昔兰妮给她戴上头冠，“但炼金术的能力同时也限制了我们的目光和认知，我们看到的是电影的最终结局。但对于主角来说，他已经成功扭转了自己原本的命运，改变了原来的结局。这取决于你怎么去理解。”

    “我想到了一个人，他可能也有类似的天赋。”埃尔维拉忍不住说，“但是他和你们不一样，他似乎可以改变事情的结果。”

    “的确有这种天赋……无尽的可能性，用麻瓜的话来说，又叫概率。”昔兰妮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炼金术师认为自己是命运的观测者，而他们认为自己是命运的掌控者。”

    不等埃尔维拉多问，昔兰妮便兴奋地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完成了——我的甜心果然是最完美的，现在我们去剧院吧。”

    “剧院？”埃尔维拉看了一眼五厘米的高跟鞋，决定不能为了美丽放弃自己的脚，“我们要去看戏剧？穿得这么隆重？”

    “你在说什么呢，甜心，穿成这样算是低调了，我们在这方面可是很开放的。”昔兰妮惊讶地说，“前面这些都是我个人想要给你的小心意，但这一场戏剧才是弗拉梅尔家族邀请你的真正目的。”

    “为什么？”埃尔维拉眨了眨眼。

    “弗拉梅尔家族欠希特斯家族一个人情，我们会为希特斯家族的每一代人提供帮助。以前我们是在希特斯家族的女孩成年的时候邀请她们过来，但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现在就是你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昔兰妮挽着她来到一个壁炉前，“站稳了，希望我们的发型不会乱。”

    在一阵熟悉的拉扯感过后，埃尔维拉发型自己来到了一个昏暗的圆顶大厅。这座剧院并不大，厚重又华丽的圆柱沉淀着古老的气息，精致的雕花暗纹彰显出建造者的用心和富裕。这是一座标准的剧院，但观众只有她们两个人。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也知道你现在一头雾水，我的甜心。但是炼金术师不能透露我们看到的东西，我们只能用这种方式去告诉你。”昔兰妮带她来到最前排正中央的位置，“我已经尽我所能去回答你，剩下的答案只能交给你自己。”

    “我相信你。”埃尔维拉朝她微笑，“但是阿尔伯特教父不能和我们一起看吗？”

    昔兰妮摇了摇头：“弗拉梅尔帮助的对象只是希特斯。”

    “他不会伤害我们的，也不会透露我们的秘密。他很爱我，因为有他的保护我才能活到现在。”

    “我知道，否则我们不会让他踏进弗拉梅尔的大门，而是自己带你过来。”昔兰妮微笑道，“但是别担心，我的父亲已经他解释清楚了。”

    埃尔维拉有些疑惑：“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些？”

    “因为威斯克先生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和我们不一样。”昔兰妮温柔地看着她，“他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弗拉梅尔家族告诉他我们能帮助你。”

    舞台上的帷幕缓缓拉开，柔和的灯光亮起。埃尔维拉和昔兰妮不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开场。

    伴随着一阵空灵的小提琴曲，华丽的花体字母在半空中勾勒出戏剧的名字——《The song of the dead bird》。

    “很久很久以前，像每个故事的开头，有四只鸟儿。”

    四名身头戴鸟形面具，身穿古老巫师长袍演员在旁白声里走上舞台。

    “鸟儿们得到了来自神明的馈赠——第一只鸟儿得到了命运三女神的眼睛、第二只鸟儿得到了雾之国的宝藏、第三只鸟儿得到了塔纳托斯的镰刀、第四只鸟儿得到了赫卡特的祝福。它们利用这些礼物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第一只鸟儿在时间的长河里不朽不灭，积累了无数的财富和声誉，躺在金银财宝中看着自己的城堡缓缓升起。

    第二只鸟儿把世界变为自己的棋盘，成为头戴王冠的执棋者，它战无不胜，最终坐上权力尽头的王座。

    第三只鸟儿恪守死神的规则，为死去的灵魂代言，维持生死天平的平衡。于是死神允诺，只要生死天平不倾斜，它便有能从自己手中换取生命的资格，除了它自己的。

    第四只鸟儿拥有了一帆风顺，美满幸福的人生。赫卡特的祝福让它心想事成，让它应有尽有，但不足以让它站上顶峰，于是它想要最好的，它想要更多，它想要所有的馈赠。

    “它们的选择也让它们迎来了不同的结局。”

    第四只鸟儿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家庭，不断吸纳更多的成员，掠夺更多的馈赠，它们或许平凡但却团结。它们不择手段，它们鼓动人心，一点一点地动摇其它三只鸟儿的根基，慢慢地蚕食它们的力量，依靠它们的血肉快速成长。可这种做法也让它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它曾经拥有赫卡特的馈赠，而如今是赫卡特的馈赠掌控着它，胜利与权力之下只剩下一只面目全非的怪物。

    第一只鸟儿命运的天平开始倾斜，它终于意识到命运的馈赠背后是等价代换。它那无穷无尽的寿命是从身边的人乃至后代身上抽取的，它每获得一份财富就意味着有一个无辜的人穷困潦倒，它看见的未来会成为它无法改变的诅咒。它被困在自己曾引以为傲的馈赠里，永远偿还贪婪的代价，永远无法结束。

    第二只鸟儿抱着皇冠蜷缩在王座之上，它把这个世界当成棋盘，为所欲为，却忘记了每一颗棋子都是有灵魂和生命的。棋子们睁开眼睛，棋子们站起身，棋子们伸出无数双手，把它们曾经的王拉下宝座。雾之国的宝藏无法阻挡追求自由的灵魂，第二只鸟儿跌下神坛，走向没落。

    第三只鸟儿仍然恪守着死神的规则，它是最早发现第四只鸟儿阴谋的鸟儿，也是最早开始反抗的鸟儿。但其它鸟儿并没有听取它的警告，孤身一人的它最终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死神的馈赠也成为了世人眼中不详的预兆。

    当第四只鸟儿露出利爪时，另外三只鸟儿已经不复当日的荣誉和强大。三只鸟儿团结合作，背水一战，以极为惨烈的代价暂时阻止了第四只鸟儿。但第四只鸟儿已经变成了怪物，它并未彻底死去，只是被困在了第三只鸟儿的领地。第一只鸟儿和第二只鸟儿的羽翼已经折断，它们奄奄一息，于是第三只鸟儿站了出来，它说：

    “我留下来阻止它。”

    第一只鸟儿回到了故土，它向第三只鸟儿承诺，会在对方后代的成年之日赠予它们一份礼物，这个诺言会持续到其中一方彻底灭亡。

    第二只鸟儿帮助第三只鸟儿重建家园，两只鸟儿之间建立了深厚的联系。但第二只鸟儿并未放弃自己的野心，并因此和第三只鸟儿产生了分歧，最终它选择回到了自己的国度，重新开始它的事业。

    第三只鸟儿信守诺言，即便它的盟友已经离开，它也一代又一代地坚守在这片土地上，隐藏在黑暗中，与怪物对抗。直到这段历史被时间遗忘，它们也不曾退缩。

    “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没有人再记得这场战争和牺牲，第一只鸟儿和第二只鸟儿重振羽翼，即便它们不复往日荣光，也依旧根基不倒。对于它们来说，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尾，而是另一个新故事的开端。但对于第三只鸟儿来说呢？”

    即便是再强大的战士，在孤军奋战的情况下也有精疲力竭的那一天，第三只鸟儿千疮百孔，遍体鳞伤。死神的礼物既是馈赠也是诅咒，它逐渐无法支付如此庞大的代价；而怪物又太过强大，如同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第三只鸟儿最终还是倒下了，在怪物的蚕食下，它的羽翼越来越稀疏，直到再也无法飞翔。

    怪物循着气息寻找第三只鸟儿的最后一根羽毛，一旦它吞噬了这根羽毛，第三只鸟儿就彻底消亡了，这片土地上将再也没有事物能阻挡它。

    “可故事的结局真的是这样吗？也许第一只鸟儿这一次不会选择离开，也许第二只鸟儿没有坐视不管，也许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四只鸟儿，也许最后一根羽毛并非孤独柔弱的猎物……也许——这个故事该换一个人来写了。”

    这一场没有结局的戏剧戛然而止，灯光重新亮起，舞台上的演员无声地谢幕退场。埃尔维拉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我们回去吧，你一定饿了。”昔兰妮用歌唱般的轻快语调说道，“刚好能赶上晚餐时间呢，你的教父在等着你。”

    在剧院的幕后，所有演员们围绕着一位身穿白色长袍的女巫，她无力地靠在其中一个人的怀里，苍老的面容上唯有一双灰色的眼眸锐利明亮。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这就是炼金术的代价，我不会后悔，请不要为我悲伤。”

    白袍女巫看起来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她的声音却非常年轻。如果埃尔维拉在这里的话，她一定能认出来对方就是戏剧里的旁白。

    “告诉昔兰……不要被自己的天赋蒙蔽了双眼，眼之所见的并非全部真实，这个女孩的存在已经证明了命运是可以打破的，希特斯做到了，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没落。”她闭上眼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完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话，“这一次不要再逃跑了，只有迎接自己的命运，才能改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