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西曾经以为实验部的生活单调乏味，在里面过一百天都和一天没有什么差别。现在看来实验部可一点不无聊，甚至能在数年以后给她一份售后大礼包。

    这一天里遇到的人都打着她听不懂的哑迷，反复提醒她有一段被遗忘的记忆，提醒她自以为能够逃出实验部的掌控，实则永远活在实验部的阴影之下。

    她的记忆被扭曲成实验部热衷的迷宫游戏，走不出，逃不掉，在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到头来发现自己依旧在原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无力感席卷全身，对于艾维斯的辩白多萝西只觉得可笑，她也确实嗤笑出声：“为了我？这些话骗骗兄弟就行，可别把自己也骗了。保护我？我有什么值得保护的！”

    “多好笑，你需要我和托马斯来降低依南阿姨的戒心，打探本杰明手里有没有实验部要的东西，杀了他完全可能是因为你没有得到想要的，现在却说是为了我？谁信！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有意思吗？举起手，靠桌子蹲下！”多萝西没心思再听他打谜语，用过去的故事做诱饵拿捏她。实验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赶紧撤离幽灵大厦才是当务之急。

    “格里斯的拥护者并不少，本杰明试图借此重启免疫强化特殊实验。如果他得到了成功案例，说服一团乱的实验部只会是时间问题。”枪没有如愿震慑到艾维斯，他反倒不怕死地靠近，仿佛想让多萝西从他碧翠色的眼睛里看清他的真心：“干将会怎么处理叛徒呢？杀了我吗？那就开枪。”

    “鹿安，你变了许多。”艾维斯还是执拗地叫着“鹿安”，他发音标准，咀嚼着她的名字，拖长尾音，好像不舍得这个名字太快消逝在长夜冰冷的空气中：“可是我猜你不会开枪，现在开枪只会惊动幽灵大厦的人，你们就走不了了。”

    多萝西从没有这么讨厌自己的名字，它是过去的见证，可能还承载着自己早已经忘记的沉重东西。那东西被称为羁绊，被称作情谊，又被实验部斩断。她讨厌失去对自己的掌控，自己的侧面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

    她只想让艾维斯闭嘴！虽然多萝西知道不是时候，但手依旧很痒：“除了开枪，我们当然也有其他办法教训你。”

    “怎么办呢鹿安，快逃吧，逃的越远越好。”艾维斯的疲惫已经无力支撑他的笑容，他依旧笑着，但碧翠色眼睛不再笑意盈盈，冷光映照，里面流动着悲伤。他一步步逼近多萝西，直到抵上她的枪口。

    “在你又毫不留情地消失之前，”艾维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这个盒子不知道被他藏了多久，已经沾染上他的体温：“虽然我们的重逢没有好好打过招呼，但其实我精心准备了见面礼，里面是实验部总部的地图，你们早晚用得上。”

    “我怎么知道地图是真是假！”多萝西没有理会他递出的盒子，紧盯着艾维斯，怀疑他又在酝酿什么坏招：“叛徒的东西，我怎么敢信。”

    “实验部会在十一点到达，他们想要奇袭，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在这里讨论真假，而是拿上盒子带你的朋友们离开。”艾维斯退后两步，将盒子放在地上：“我和实验部通风报信，是因为我的姐姐在他们手上。如果鹿医生当初没有带你离开，你说不定会和我走上一样的路，为虎作伥。”

    “密码提示是我的名字，当然不是艾维斯，是我们最开始交换的名字。”说到提示，艾维斯勉力让自己的嘴角再上扬几分：“我猜这么说你一定想不起来，鹿安，对你的记性不能抱太大希望。”

    “最后的提示是夏季大三角。”

    艾维斯话音刚落，后脑伴随玻璃破碎的闷响一阵剧痛，他没有抵抗地倒地不起，仿佛这本来也在他预料之内。

    “我忍他很久了，最讨厌这种滑头狐狸！还非得整出个盒子来，电影看多了吧。”维克丢掉剩下的玻璃碎片，简单包扎自己被划伤的手：“抓紧时间，我们得赶紧找到赫罗纳，然后离开。”

    多萝西默不作声捡起木盒子，颠了颠重量，很轻，而且没有那一侧特别重的情况。

    她又晃了晃，里面轻飘飘，并没有物件滚动的声音。多萝西将盒子丢回地上，搬来本杰明的椅子，高举着要砸碎它。

    维克夺过椅子：“里面有微型炸弹怎么办？”谁知道这个盒子会不会像电影演的那样，强行打开就会自毁？

    “那就一起死，全死个干净。”多萝西再要夺回椅子，维克无奈叹气，知道她是犯了犟，让她把艾维斯拖远点。

    等多萝西把艾维斯拖出一段距离，维克才退到安全地带，将椅子尖锐部分瞄准木盒投掷出去。

    盒子表里如一只是薄木片，轻松就被椅子砸的稀碎，多萝西从木块碎片里找到一张折叠好的地图。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多萝西捡起地图和维克离开，临走前将本杰明休息室的房门锁上，这样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

    “你去把其他人带过来，我先找依南阿姨说明情况，在327号房集合，还记得路吧？现在是十点十分，我们得抓紧。”时间紧张，多萝西和维克选择暂时分头行动。临分别，维克还是问道：“艾维斯，就这么丢在里面吗？”

    “他的实验部朋友不会轻易让他死的。”多萝西阴沉着脸。

    维克说道：“也是，关心他干嘛。”他们现在尚且自顾不暇，没理由去关心一个白眼狼。

    “就是这样，我们得快些走。”维克机关枪似的解释艾维斯卧底的身份，胡乱把东西塞进背包里准备离开：“快快快！我还得去找布伦达！”

    “等等，多萝西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纽特制止又要像炮弹一样弹出寝室的维克：“先冷静点，维克，到底发生了什么？”

    “实验部要来！多萝西去找沈医生了，我们得现在就走！去327！”维克从纽特手里挣脱，没有一刻耽误地出门：“我们得在十一点前离开实验部的搜索范围。”

    纽特和托马斯没再耽搁，收拾必备用品。煎锅背上背包，咕哝着：“真够阴魂不散的，该死的实验部。”托马斯手上用力，背包拉链“刺啦”一下拉到底，刺耳的声音给本就烦躁的心情添把柴火。

    又是卧底的老把戏，实验部总是有手段戏耍他们，享受围追堵截他们的快感。

    真是令人作呕，也不知道实验部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么多脑子不清醒的人，明知实验部对免疫者充满恶意，却愿意背叛朋友为实验部卖命！

    他早该看出来的，如果不是为实验部打探情报，艾维斯又怎么会对本杰明的实验如此好奇！

    “汤米，”纽特和煎锅已经到门口，见托马斯还扯着拉链出神，又折返回来：“你怎么样？”

    就在他要搭上托马斯肩膀叫他回神的那一刻，巨响在楼外炸开，纽特按着托马斯靠床边蹲下，慌乱中抓起背包顶在头顶防御掉落物。一声巨响连着一声巨响，如果不是他们现在就在大厦地底，怕是在反应过来之前就会连同倾覆的大厦一起被掩埋。

    吊灯因为轰炸晃动挣脱着要逃离天花板，光影明灭间纽特看见托马斯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压抑着极大的怒气：“总有我们讨回来的一天。”他重复道：“总有那么一天。”

    纽特当然相信，甚至他已经做好准备，要是这次逃不出去就和实验部在这里拼个玉石俱焚。如果实验部想要掌控他们，那将决不可能如愿，见识过广阔的天地，他早已不满人造的绿色囚笼。

    “快！”煎锅在门边急切招呼他们，爆炸短暂停止，他们趁这个空隙闪出门外，混进逃命的人群里。

    另一边多萝西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她刚刚和沈依南试着移动沈世凌，就被轰炸打断。沈世凌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他连支撑自己行动的气力都不太有，更何况是要和他们逃命。

    沈依南跌坐在凳子上，常年困居地底，她的身体条件也没有好到能轻松扛起死沉的沈世凌，还能躲避实验部的追捕。

    “安安，你先去找赫罗纳，她在321室。这是钥匙，我和世凌等你的朋友来了一起走。”沈依南放弃先转移沈世凌，将赫罗纳的锁链钥匙和一支药剂交给多萝西：“这是钥匙和血清。”

    “好，我先去接赫罗纳。”多萝西抹去狼狈的汗珠，指着耳麦：“保持联系。”

    321室已经空无一人，没有人顾得上在逃命的时候带上赫罗纳这个累赘。棕色长发的女孩被捆缚四肢，看着门外从逃命的熙攘到空无一人。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性命攸关的紧急，毕竟那几声爆炸可不像是简单打几声招呼。

    赫罗纳转而仰头注视头顶的冷色调光源，自从成为狂客，她的身体代谢都变得缓慢，这或许是她从来没有获得过一个狂客需要的营养的原因。

    她全身的肌肉都在逐渐僵硬，眨眼的频率也变得缓慢，眼神呆滞无光，赫罗纳觉得这样的自己看起来一定蠢极了。作为实验品的日子是无聊的，在等待的日子里，她只能转动少数不受束缚的部位，比如眼珠，数着时间突破自己最长不眨眼的记录，顺带锻炼眼球神经。

    很无聊的游戏，赫罗纳曾经是一个安静不下来的人，但这里愿意听她说话的人少之又少，他们没有心思去猜她含糊不清的语句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欺负人吗？她的表达能力已经比只会僵着嗓子嗷嗷叫的其他狂客好很多啦，而且，总得多几个人和她说话，她才有机会锻炼自己的口腔肌肉啊！

    不过以后这些都没有必要了。眼球因为得不到湿润酸涩无比，这次又比之前坚持得久了。赫罗纳闭上眼睛，并没有多余的水分来流泪，她猜测流不出眼泪也可能是因为狂客的泪腺已经退化。不过没有人研究这个。

    她闭上眼，等待与死神已经推迟了五年的约会。

    狂客机敏的听力让赫罗纳听到走廊上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主人一定气喘吁吁，疲惫至极。虽然知道大概率只是个过客，赫罗纳还是没忍住好奇心睁开眼，想看看这个可能是她生命中最后见到的人长什么样子。

    没办法啊，就当是狂客捕猎的本能，她就是克制不住对人类的好奇心。

    来者黑发黑眼生面孔，是个第一眼就会喜欢她亲和长相的清秀女孩。天，她一定要安全离开，我舍不得她死。赫罗纳想道。

    女孩在走廊对面的门附近停下，鬓发被汗珠打湿，乱糟糟微蜷的头发拂过脸颊，被胡乱拨开。她扫过门牌号，又失望转身离开。她在找谁？她的朋友？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哦，那找的人一定不是我。赫罗纳想着，又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在向她靠近，有谁喘着粗气跑进321室，气息不平地说：“赫罗纳，维克让我来找你。”

    入目是刚刚的女孩，她并非匆匆过客。

    眼皮湿润没起作用，赫罗纳的眼球酸胀难忍，钢筋水泥大厦之外的茫茫荒原，爱意从未停止在贫瘠土地野蛮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