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有工作有家室的人了,当晚大家也没玩太晚。
周到回公寓的时候,沈桐年还没回来,不知道去哪儿了。
简单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准备抓紧时间加个班。
她前一段时间网购了好多书,原本想趁着这个机会收拾一下书柜,昨天把书柜里的书腾出来了一大半,到现在还没整理完,书桌桌面上还乱七八糟堆了一堆书。
她只好暂时把电脑摆在餐桌上,手机一边播放录音,她一边记录。
没出一会儿,沈桐年回来了。
周到把当前那句话听完,转头冲她打招呼:“这么晚,去哪儿了?”
她一脸疲倦,踢掉鞋子先急急忙忙接了杯水喝,待解了渴,才从杯子里抬起头道:“一个学生过敏了,去了趟医院。”
“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输了液把人送回去了。”
沈桐年累得在她旁边坐下:“我下午开会到六点,到家刚做了碗面条,一口还没吃就接到个电话。”
周到轻叹口气,大晚上学生一个电话把她叫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周到指指冰箱:“好像还有水果和面包来着,你凑合凑合?”
沈桐年趴在桌上,摇摇头:“没胃口。”
“算了,生病是不可控的,但千万别再出些什么类似,宿舍不和谐要我去当面调解,袜子丢了问我怎么办,不知道在哪买针线半夜给我打电话的事了。”
周到越听越觉得离谱:“还有这种事呢?”
“你是没遇到过,我现在只希望小祖宗们安分一点。”沈桐年揉了揉眼睛,偏头看向她这边,“你怎么也还在加班呢?”
果然成年人没一个人是容易的。
“今天的东西,趁热打铁。”周到随即点开音频。
果然安慰人的最佳方式是告诉自己其实比对方更惨。
听她诉完苦,周到觉得整个人都好多了,就是再来十个印度口音她也招架得住。
沈桐年刚要起身,听见她手机的声音又转过头问:“这是哪国语言?”
“英语。”周到苦笑。
她瞪大双眼,坐在原位不可置信:“一长串我只听出来了个‘sometime’。”
“我给你学一遍啊。”周到伸个懒腰,学着清音浊化的口音重复了一遍,“somedime。”
沈桐年被逗笑,水杯都快握不稳了:“学得好像。”
这样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一月中旬。
谈景和回国后在上海处理完一些事,接着便来了蓉城。
他调任一事大家都知道了,同门群里纷纷发了祝贺。
他依次抽空见了几个就近的师兄师姐,没见着的还在群里发消息揶揄他是不是看不起自己。
谈景和在群里回:【怎么可能,以后出差的机会多,我肯定一个一个过来见面,大家快都先提前想想怎么招待我。】
周到盯着消息,觉得这人真是开朗了许多。
换做以前,他可能只会干巴巴解释一句“不会的”。
周三的一天,他约周到见个面。
地点是周到选的,张辰宿推荐的湘菜馆,她也没试过,正好借这个机会尝尝鲜。
饭店位置不好找,在七弯八拐的老巷子里,周到怕他找不到,于是发了消息让他去蓉大校门口。
周三下午是系里固定的开会时间,董建故意跟她过不去似的,今天这会拖了又拖,周到在下面咬着笔杆子看了好几次时间。
她给谈景和连续发了两条消息表示抱歉,谈景和都说没事,他正好路上堵车,也还没到。
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二十分钟,周到对他这句话存疑,却是回:【那就好。】
好在发完这句话后没多久会议就结束了,周到把东西一塞,提起包就走。
醇厚的橘色阳光之下,黄叶铺了一地,踩在上面发出脆响。
空气凉凉的,夕阳的光辉却很温暖,并不会真的觉得寒冷,是这个季节独有的特点。
她迈大步朝校门口走去,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风里。
黑色长风衣,里面一件套头毛衣,碎发落于额前,跟几年前相比瘦了一些,也或许是这个原因,长相更显成熟,棱角凸显,比以前有了凌厉感。
离她还有几步远,他先一步露出一个笑,冲她招手:“师姐。”
周到也笑:“好久不见。”
他递来一杯奶茶:“好久不见。”
“谢谢。”周到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纸杯上残存了他温热的体温。
“是不是有点凉了?”
周到吸了一口:“还好。”
他一路跟着周到,大路走完,进胡同后又拐了几个弯。
在周到侧后方,能看见她似波浪的长发披肩,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摆动。
她穿着简单,厚茶色宽松毛衣,黑色裤子,搭一双板鞋。
无论是背影还是正面,跟读书那几年相比她几乎没什么变化。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周边街铺,本以为这样偏僻的地方会很冷清,没想到里面别有一番洞天。
人群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店面也一个接一个。
“换做我自己来估计找不到。”
周到走在前面,回头笑道:“这里好吃的都藏在不起眼的街边巷子里,越是看着普通,越能让人眼前一亮。”
“是吗?”
她点点头:“你要是待得久了就知道了。”
周到抬脚上两步阶梯,却没想到他率先赶上她,手臂从她肩上穿过,先她一步帮她推开了门。
于是她也不客气,顺了他的意思先走进去。
环境一点不含糊,中式的装修风格,木门和窗棂都刻有雕花,正是饭点,里面人并不算少。
服务员指引他们去一个靠窗的位置,木窗支起,有风透进来,中和了屋里的热气。
周到放下包,抬手从手腕上取下头绳,随便扎了个马尾。
她扫了眼菜单,先开口道:“我们一人点一半怎么样,看看谁点的好吃。”
“行。”他也看着自己面前的菜单,“师姐之前没来过吗?”
周到摇摇头:“没有,听说还不错。”
说完就勾了两个,没带半点犹豫。
她把菜单放在一边,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他:“快给我讲讲你的来时路。”
虽然他比她低一级,平时也喊她师姐,但其实周到上学早,他还要大几个月。
三十岁出头,能爬到瑞闻大中华区销售副总经理这个位置,任谁来说都会觉得年少有为。
想想其中也是不少辛酸泪,但真要讲了,他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头,于是半天过去也只是笑笑,转着手里的杯子问她:“师姐想听什么?”
“你跳槽的心路历程。”
他本科学的是工科,研究生时跨考市场营销,这种有着工科背景的商科人才很是吃香。
于是一毕业,就去了美国一家光电公司,做技术营销岗位,两年后以此为跳板跳槽去了瑞闻。
讲到最后,他简单总结:“待遇更好,工作的内容我也更喜欢。”
服务员开始上菜,他们完全是盲点的,周到选了两道,谈景和选了道辣椒炒肉。
味道不错,份量意外地很足,三个盘子一个比一个大,谈景和笑问:“能吃完吗?”
周到答:“吃不完打包吧。”
“你这次回来要结婚了吧?”
她原本抱着不能让话题断掉的想法,没想到问出口,谈景和却放下了筷子:“我们一年前就分手了。”
“啊......”他不是一个会在朋友圈高调秀恩爱的人,所以也只是在一起时发过一条朋友圈,对方是个漂亮的中国女孩,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是他工作时认识的,那时女孩还在读书。
当时周到还给他点了赞,并不知道时过境迁,原来已经分手这么久了。
谈景和露出个宽慰的笑:“没事,双方都觉得不合适,和平分手。”
周到配合地点点头:“分分合合很正常,再找就是了。”
她一一问他都跟谁见过了面,大家近况如何,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最后才想起来问他:“你住哪个酒店?”
“哦。”谈景和也跟才想起来似的,“我姑姑几年前搬到蓉城了,我这段时间住她家。”
下一句话他没什么特别的语气:“也算是我的家吧。”
周到了然地点点头。
她记得读研时有次聊天,他向她提起过他家里的情况。
父母离异,又都重新组建了家庭,他无处可去,从小跟着姑姑生活。
待他好不好周到不得而知,只是寄人篱下的生活,想必不会多自在。
她适时转个话题:“蓉城确实宜居。”
“嗯。”谈景和道,“环境不错,物价也不那么高,我小时候姑姑就想来了。”
“住哪个区呀?”
他报了个地名,下一瞬周到咬到颗花椒,麻得她舌头半天没知觉。
期间脑子却转得快了起来。
那不就在这附近?步行几分钟就到。
她想起他那句堵车,所以其实是让她宽心的借口而已。
一顿饭吃完,菜果然剩了一半。
说好了周到付款,谈景和也不客气,只说:“那下次我来。”
周到叫来服务员,真就让她帮忙打了个包。
她伸手扶着打包盒,避免菜荡出来,毛衣衣袖下露出一截纤细手臂。
这个动作让谈景和想到件往事。
那时他研一刚入学,师门聚会上,一张大圆桌,周到恰巧坐他旁边。
饭局结束,导师早就溜了,只剩他们一群学生谈天说笑。
但就算是如此,跟一屋子师兄师姐待在一起他也觉得拘束,有笑点了配合大家笑笑,只有周到偶尔会主动转过头向他挑起话头。
可是在他眼里,她毕竟是师姐,也觉得莫名紧张,感觉她下一秒就要问他前几天发的论文看了没有。
他只有在和同一级或者低一级的同学交流的时候,才会有放松的感受。
聊天到一半,周到突然指了指中间的一盘花生米,说:“我想吃这个,可以打包吗?”
“当然啊。”大家回答她。
于是她按着打包盒,众人从圆桌另一边过来,七手八脚帮她端起盘子倒那盘花生。
圆滚滚的花生不好控制,一粒接一粒蹦出盒子外,有人看热闹语气夸张:“怎么干活的,给咱师妹好好装。”
“这个也顺便装点吧?”一个博士师兄问。
“装上装上。”有人说。
在大家那阵势下她笑得不行:“不要了,我只是想吃花生。”
她给满满的盒子拍了张照后埋头打字,桌子对面问:“师妹,聊什么呢?”
她扬扬手机,终于有点不好意思:“我爸说我丢脸。”
有个师妹说:“才怪,节约是美德,你怼回去。”
“她爸叫周元厉。”有人笑。
“谁啊?”
“你百度一下。”
“卧槽。”那个师妹百度完连忙改口,抱拳道,“失敬失敬,不会和咱导认识吧?”
高校教师谁还在百度上没有个名字了,周到直起腰,来回扫了一圈众人,佯装怒气:“你们再夸张一点。”
多小的一件事,但他还记得他明明离她最近,却只是侧了侧身,好让别人能靠近点帮她忙。
然后在无人注意之下伸出手心。
里面捏了颗滚落的花生,红色表皮油亮,油渍沾了他一手。
他那时心想,啊,一个众星捧月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