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到一天到晚脑子里闪过的都是虞畅讲的零星片段。
什么替身情节、商业联姻她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真在现实生活中遇见了,还觉得有几分唏嘘。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开了包酸奶,重新把上次没织完的围巾拿了出来。
做手工之类的东西,她不怎么在行也不怎么感兴趣,上次心血来潮和沈桐年一起开了个头,过去了这么久还没织到四分之一。
中间的步骤都是一样的,只要会了就是无限重复,她不带任何思考地机械进行着同一个动作,于是脑子又开始漂移。
织到一半,分享欲实在旺盛,她没忍住给张辰宿打了个电话。
她开了免提,手机放在毛线球旁边,几声音乐过后张辰宿接起,周到连招呼都没打,手上动作不停,直入主题:“张辰宿,你知道虞畅为什么喜欢你吗?”
她问得突兀,那边静默了一两秒,像是十分无奈:“你怎么又提她?我听见她名字我都瘆得慌。”
他这句话没给周到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安静了一会儿,他妥协道:“说吧,今天跟她见面说什么了?”
他都这么问了,周到一喜,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个大致。
张辰宿听得忍不住翻白眼:“什么玩意儿。”
周到感叹:“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跟你这么像的撞脸怪?”
张辰宿生硬附和:“那是他的荣幸。”
周到夸张地呕吐一声:“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人。”
“你会为了钱娶一个白富美吗?”周到盯着手机通话页面,认真发问。
他的声音经过听筒增了点电音质感:“不会,我只会为了钱讨好我爸。”
他不按常理出牌,又把他爸莫名其妙带进了话题,周到突然被噎住了,想不出新问题:“那......”
张辰宿听她“那”了半天,道:“这是最后一次提她了,以后这事就过去了。”
“嗯。”周到顺手用手里的棒针敲敲手机屏幕,“欸,我再说最后一句啊,我今天听完觉得特别难过,但是我没说出什么安慰她的话,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想办法逗她开心点。”
“别人的事听听就得了。”听筒里传来走动的脚步声,人声也从渺茫到清晰,几乎是紧挨着手机说的:“你知道你有个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
“共情能力太强了。”
“屁。”他从头到尾都像个没事人一样,周到反驳他,“明明是你铁石心肠。”
“你这样的就不适合进企业你知道吗,要是老板给你诉诉苦,你恨不得大发慈悲连夜跑回公司卖命加班。”
“那我也没这么蠢。”周到不屑道。
她突然想起来,凑近了问:“那你平时会给员工诉苦吗?”
“当然不会,有苦我都直接贴告示。”他斩钉截铁,说得煞有介事,“然后勒令他们加班,谁敢跑我狠狠扣他们工资。”
他总是能莫名其妙戳中周到笑点,她捏着围巾一角捂着肚子笑,隔着网线都能想象到他幼稚的样子。
“不伤心了吧?”
“哎呀。”周到惊叫一声,一下子站起来。
“怎么了?”那边紧张起来。
“毛线球掉了。”她不过就是挪了下位置,就顺手碰到了那团毛线,毛线跌落地面,直接滚不见了。
她沿着手里的线一路看向尽头:“滚到床底去了。”
“你是猫啊,你没事玩毛线球。”
“你懂什么。”周到觉得这人特烦,她跪在地上伸手去够,太远了,够不着,她起身掐了电话,“挂了挂了,我找个什么棍子去。”
她去拿了晾衣杆过来,蹲在地上用杆把毛线球够了出来。
咖啡色的毛线上沾染了差不多颜色的灰尘絮,她一一扯干净,又用纸擦了擦。
松开的线散作一团容易打结,她重新一圈一圈缠好,留了一截当作今晚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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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落叶铺了一地。
这一周温度骤降,周到趁着周末把夏天穿的短袖短裤之类的拿回了家,准备换些厚衣服到公寓。
她在衣柜前挑挑拣拣,最终选了几套,叠好打包装好。
她前脚刚回到公寓,后脚吴宁就给她打来了电话,说是和周元厉吵架了,让她回去评评理。
周到收拾东西累得直不起腰,她一手揉揉腰窝,一手拿电话,满是无奈:“你们乖乖的,我忙着呢。”
这么大的人了,跟两个孩子似的。
吴宁不松口:“你爸太过分了,你必须来说他一顿。”
那边传来周元厉的声音,好像是在念叨些什么,周到忍住那句“你给他颗糖,哄哄看”,转而叹口气:“行吧,我马上过来。”
刚才回去放衣服的时候,两个人还好好的,这么短的时间不知道是闹了什么矛盾。
公寓和家里不在同一个区,有些远,周到乘地铁回去的路上十分怀疑这是闲的。
她化身判官,坐在沙发中央,两个人分别坐她旁边。
周到边剥橘子皮,边问:“说吧,怎么了?”
周元厉率先指控吴宁:“她,今晚要去见他初恋。”
周到这才知道吴宁的初恋不是周元厉,这可是个不小的八卦。
周到压住微微吃惊的表情,维持判官的威严,竖起耳朵继续听证词。
吴宁瞪一眼周元厉:“都说了是朋友聚会,很多人。”
两个人就辩了这么一轮,都不说话了,似乎在等周到的裁决。
周到挠了挠手指,迟疑半晌,把手里剥好的橘子递给周元厉,他扭过头不接,她又转而递给吴宁,吴宁也不要。
周到讪讪收回手,掰了一瓣送进自己嘴里,一点也不甜,酸得她直皱眉,等那酸劲过去了,她才缓缓开口:“都不愿意让步?”
“都不愿意。”
周到觉得周元厉比较好说话,打算从她下手:“爸,这都多少年了,初恋什么的都是往事,没人放在心上了。”
“那既然不放在心上了,你妈为什么还一定要去?”
吴宁振振有词:“我是想见朋友,恰好有人也叫了他。”
周到提个建议:“那爸,您也跟着去?”顺便情敌会面,直接交流敌情,切磋切磋。
周元厉说:“我同意。”
吴宁不肯让步:“我不同意,没谁带家属去的。”
周到想撞运气似的,又剥了个橘子,试探着问:“那我去?”
周元厉道:“我同意。”
吴宁沉思半晌:“那行。”
答应得这么痛快,周到都快怀疑是不是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就在这等着她。
周元厉避开吴宁,把她叫到一边,神秘兮兮道:“你到时候记得帮我看看他现在混得怎么样。”
“爸,你没整我吧?”前车之鉴摆在那儿,周到不确定地问,“不会是什么父母带着孩子去见面的相亲局吧?”
越看越像是两个人在骗她。
周元厉要是手里有笔,又要敲她脑袋了:“十万火急,千真万确。”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进相册翻了好半天,几乎快划到了最下面,最后翻出一张照片发到她微信上:“就是这个人,姓李。”
周到点开一看:“哇靠,这么帅。”
照片是黑白的,像素很低,男人穿着西装站在一辆车前,眉眼英俊,所有元素都透着一股年代气息。
“你帮我打探打探,现在做什么工作,有孩子没有。”周元厉眼睛眨了眨,“还有他老婆哪儿人。”
周到盯着照片,心想一定要问问吴宁为什么放弃了这么一大帅哥选了老周。
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敷衍道:“行行行,我帮你看看秃顶没,发福没,问问他孩子月薪多少。”
周元厉才想起来一样,眼睛一亮:“对对。”
时间不早了,她进去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周元厉还在门口晃悠,显得心神不宁的。
周到狡黠一笑:“怎么?没有信心啊老周。”
他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拍了拍胸膛:“不至于,你就是我的门面担当,打扮漂亮点去大杀四方。”
周到特意涂了个适合秋天的豆沙色口红,穿上白色中筒靴,挽着吴宁的手出发。
到了饭店楼下,母女两人拾级而上,周到笑说:“放心吧,妈,就算老周被比下去了,我肯定不会输的。”
她迈着步子,靴子上的链条装饰物敲得皮质筒靴发出响声,长裙下摆带起一阵风,她抱着必胜的想法率先推开包间大门。
里面的视线错综汇聚到她一个人身上。
周到得体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身回望吴宁,意思是:没搞错吧,妈?
六十岁左右的人坐了一满桌,女人身披披肩,手戴翡翠,耳垂上一粒黄金;男人都微微发福,长得一个样,没一个人带了孩子来。
服务员很有眼力见,贴心地加了张凳子,周到在众人的目光下走进去,吴宁很热络地给大家打招呼,介绍说这是她女儿。
周到嘴角扯了个合适的弧度:“叔叔阿姨们好。”
人堆里不同的那个注定是话题的焦点,一会儿功夫,周到的身份信息已经是公开透明的了,话题围绕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才走开。
好不容易开始聊养老保险了,周到面上平静,内心早就波涛汹涌,她戳戳吴宁大腿,小声问吴宁:“您怎么不早说一个我这个年龄的人都没有?”
吴宁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你也没问啊。”
听着大家聊家长里短、中年危机、娶媳妇抱孙子,周到心里翻个白眼,这还不如相亲局呢,起码同龄人之间还能惺惺相惜。
手机一震,周元厉发消息问:【怎么样怎么样?】
周到这才想起正事,翻出老照片和桌上的人一一比对。
一张大圆桌,她视线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男人都穿着差不多的黑色衣服,微胖身材,五官也被岁月打磨地变了样,可以说相似度百分之八十,和老照片上能当明星的那张脸毫无关联。
她看了一圈,期间还和一位中年大叔对视了一眼,大叔看了眼手边的酒水,意会道:“想喝饮料?”
“不是......”周到干巴巴笑两声,“啊是,谢谢叔叔。”
吴宁怎么也不肯告诉她究竟谁是,她假装喝了一口,低头打字:【这神仙来了也认不出啊。】
周元厉:【你想办法套话。】
周到:【他们在聊中年危机,我怎么插话?】
一贯不爱用表情的周元厉此刻发了个叹气的表情包,还是从周到那里偷的。
周元厉:【中年危机没有,家庭危机倒是有了。】
周元厉:【你趁他们不注意拍个照,我来认。】
光明正大当这么多人面拍照片?亏他想得出来。
两个人吵架,她是牺牲品是吧?
家有活宝,能怎么办呢,忍着呗。
周到叹口气,又给自己挂上了个得体的笑,假装灵机一动,“欸”了声站起身,很懂事地道:“叔叔阿姨,你们应该难得一见吧,我给你们拍张照片留念怎么样?”
聚齐确实不容易,众人都说好。
周到站到角落找准角度,对着大家咔擦一顿拍,尤其给几个嫌疑人来了几张特写。
拍完她会心一笑:“大家真好看,真显年轻呢,我发给我妈,让我妈转给你们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