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张辰宿送周到去新租的房子里。
房子是张辰宿帮忙租的,离蓉大近,以后上下班方便。
周到开了门,两室两卫,她住的是主卧,比另外一个卧室稍微大点。
不知道新室友在不在房间里,周到进门的时候放轻了脚步。
张辰宿曾拍过她房间的视频给她看,床头旁边是书桌,另一边一个大衣柜,都是极简风格,没有过多装饰,正适合周到这种杂物多的人,自己的东西想怎么摆就怎么摆。
飘窗上放着一盆多肉,上面用便利贴写着:“欢迎新室友——by沈桐年”。
周到拿起多肉,给张辰宿看:“好像是室友给我的礼物。”
张辰宿“嗯”了声,接过多肉,说:“听她说,她好像是辅导员。”
他抬抬下巴:“你也送个礼物过去呗。”
“当然,我早有准备。”
这会儿沈桐年房间的门关着,周到不确定她在不在,便先收拾行李。
张辰宿把纯白色行李箱放倒,正要拉开拉链,周到手疾眼快一把把箱子拉过来:“你开那个。”
说着她指了指灰色的另一个。
“怎么?”张辰宿边听话地去够,边笑问,“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周到伸手就要打他肩膀,被他轻松躲开,“我也有隐私的好不好?”
张辰宿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直到看到一个熊猫玩偶被压在最下面,脑袋都压变形了。
他拿起来直接扔给周到,问:“你就这么对待‘bamboo’?”
这玩偶是张辰宿送给周到的10岁礼物,也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她喜欢熊猫,也喜欢熊猫和竹子的英文“panda”、“bamboo”,她觉得发音可爱极了。
小张辰宿送礼物的时候说:“我现在买不起熊猫,等我以后去四川住,领到属于我的熊猫了,你就用玩偶来找我兑换真的。”
小周到把玩偶抱在怀里,点点头:“那就叫它‘bamboo’吧,以后用‘bamboo’换真熊猫。”
周到把玩偶揉了揉,企图重塑它被压扁了的形状,这才说:“你送我剩下的礼物都被我扔进了快递的打包箱,说明我对‘bamboo’多重视。”
张辰宿听到这想起来件事,站起身来双手插兜靠着墙,问周到:“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骗了我多少鬼话?”
周到正用毛巾擦着书桌,抬起来看着他:“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四川居民人手一只熊猫。”
其实不止,周到当年胡扯了多少鬼话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跟你说哦,在四川的街上随时都能看见熊猫。”
当时的张辰宿嘴里咬着一颗糖,听到这话眼里冒着星星。他觉得四川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不像他那里,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也对,亚马逊森林里本就应该有许多稀有物种。
许多院里的小朋友被对话吸引,纷纷围过来。
“那你摸过熊猫吗?”有一个小朋友羡慕得不行,提问道。
“当然摸过。”周到拉长声调,“过年的时候,动物园园长就会把熊猫送到我们家里,让我们帮忙照顾。”
“为什么?”
周到深得公园大爷讲故事的真传,她暂停两秒,留足悬念,清清嗓子,这才说:“笨死了,因为过年了动物园的工作人员要放假。”
“那你们平时干什么呢?”
“训练熊猫收尾巴。”
“哇,熊猫还有尾巴。”
张辰宿这么多年对周到的话深信不疑,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那时候网络那不那么发达,直到后来他到蓉大上大学,和一个四川室友聊天,对室友说:“给我看看你家过年分配到的国宝。”
室友一脸懵:“什么果宝?果宝特攻?”
张辰宿无语道:“熊猫。”
于是两人开启了长达一个小时的争论,最后张辰宿发现,周到所说的话中只有“熊猫有尾巴”是真的。
认清事实后,张辰宿的世界观彻底崩塌。
他站在原地,看着周到跟没事人一样,越想越生气,床上没有枕头,他拿起行李箱里一件衣服就一步步逼近周到:“你知不知道我被我室友嘲笑了整整四年。”
周到“啊啊”两声就躲:“我随便说的,你家没通网,不知道上网查啊?”
“你会查你自己是不是女的吗?”
“行。”张辰宿点点头,“怪我,明知道你从小就会撒谎,偏偏我就信了你。”
周到满屋子乱躲:“打人只准用枕头,你不遵守游戏规则。”
张辰宿闻言停下,周到松了一口气。
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在原地顿了两秒,忽然被气笑了,随即扬起手里的衣服迈步上前去:“我初中不知道写进作文里多少次,难怪我作文分每次都这么低。”
周到背后贴着门,无处可躲,她抱着脑袋大喊:“救命救命有人杀人了......”
“救命——”
然后周到就听见了门外响起了两声敲门声。
周到和张辰宿四目对视,空气在这一瞬停滞了。
初步检测完成,房间隔音质量不太好。
敲门声又起,同时伴随一阵女声:“需要帮忙吗?”
周到一脸懵地看着张辰宿,最后心一横,开了门,对外面的人咧出一个笑,淡定道:“你好。”
但她脚趾蜷缩,此刻能原地抠出一个新卧室来。
沈桐年担忧地朝门里望去,问周到:“你没事吧?”
周到把门大敞,硬着头皮继续微笑:“没事啊,我和我发小正在整理东西。”说着指了指张辰宿,张辰宿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不等沈桐年继续说话,周到语速飞快:“这隔壁好像有人在喊‘救命’哈,我也听到了。”
张辰宿扶额,论此地无银三百两,周到深得精髓。
沈桐年半信半疑,周到眼神坚定,朝她笃定地点点头。
“行,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你们了。”
等关上门,张辰宿叹口气:“这么多年了,你撒谎撒得还这么垃圾。”
周到哭丧着脸:“怎么办?丢脸丢到新室友那去了。”
“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张辰宿倒吸一口气,微微弯腰平视她,“我刚才有没有碰到你一下,叫的哭天喊地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周到回想了一下,自知理亏,嘴硬道:“你自己要吓我。”
东西收拾到一半,张辰宿公司突然有事,提前先走一步。
周到拿着盒巧克力出卧室时,沈桐年正坐在客厅,她抬起头率先打招呼:“周到。”
周到惊讶:“你知道我名字?”
“你发小帮你租房子的时候说过。”沈桐年耸耸肩。
周到把巧克力放到她手边:“送给你的,合租愉快。”
沈桐年笑起来,眼睛弯成一个月牙:“谢谢,合租愉快。”
“你是新入职的蓉大老师是吗,教什么的?”
周到答:“Marketing,市场营销。”
沈桐年点点头:“哦,我还期待能跟你带同一个专业呢,看来是不行了。”
周到想起来她是辅导员,问:“你带什么专业?”
“计算机。”
沈桐年又问:“学校不是会分配教师宿舍吗,你怎么不住?”
周到沉吟半晌,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学校附近的房子要不是提前预定,很难租到的,你发小有心了。”
“是吗?”周到倒没听他提起过。
沈桐年起身,说 :“我晚上要去约会,先走了。”
周到在心里默念了‘约会’两个字,然后才说:“好。”
她目送沈桐年回卧室,莫约二十多分钟后人又出来了,似乎是画了个妆还换了身白色长裙,最后在鞋柜处挑了双银色高跟鞋,给了周到一个甜甜的飞吻,最后才提着包关门离开。
周到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产生过谈恋爱的想法,她以前和大学室友任尔聊天,聊到过自己在什么时候会想谈恋爱,得出的结论大概是空虚的时候吧。
任尔狠狠批判了她这种想法:“你这颠倒了因果,不是空虚的时候会想谈恋爱,而是喜欢的人不在身边会感到空虚。”
周到不明白:“可是我没有喜欢的人,那我就不会感到空虚,也就不会想谈恋爱,这不是个死循环吗?”
任尔被她绕晕,只说:“等你能懂的时候,就是你想谈恋爱的时候。”
管他什么时候能懂呢,此刻她要去外面,赴这夏日蓉市的多年之约。
天空中火烧云遍布,余晖劈裂半边天,浓厚的色彩交叠,呈现一种绚丽的色调,是这街头的绝佳背景板。
做完功课的孩子敲响邻居家的门,上班族丢开手里的工作,去遛狗、唱K、骑摩托。酒吧,烧烤店、火锅店客人爆满,在家待了一天的大爷拿着二胡出门,家家户户皆空。
广场上响起了第一声欢快的前奏,宣告一天中最盛大的时刻即将到来。
酒杯碰撞,二胡声起,人间沉醉。
十几年前她还没搬走的时候,城管没那么严格,饭店里坐不下,客人们就搬了桌子到外面吃。
一整条街热闹非凡,座无虚席,行人只能小心翼翼从两张大桌子中间走,左边是沸腾的火锅,红油四溅,右边是烧烤,滋滋冒油。走着走着,随时招呼老板一声就再加张桌子。
家用型风扇吹不散四川的炎热,但炎热也阻止不了四川人民对夜生活的热情。
只有工业型风扇,风力极猛,一转头哗哗吹一大片人,才勉强降得下去盆地的暑气。
如今已经没什么店会拉着桌子在外面吃,周到往回走,随机选了家火锅店,她打算一个人独享盛宴。
肥牛卷、毛肚、鸭肠和虾滑她都要,宽粉、菌菇拼盘和油条也一一打勾,最后又选了碗炒饭,饮料选了苹果醋。
不多时,一位老板模样的女人走上前来,她说着一口非蓉市口音的四川话,好心提醒周到:“妹妹,我们店里分量大,估计你吃不完哦。”
周到闻言,掏出手机盯着菜单看了会儿,后知后觉确实有些多。
“那就不要油条吧。”
“行。”
炒饭上桌,在头顶灯光的映衬下闪着油光,周到没吃,只拍了张炒饭的照片发给张辰宿。
周到:【猜我在干嘛?】
这么多年的相处,彼此对对方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不多时,张辰宿发来消息:【这辈子不能理解火锅配炒饭的人。】
周到:【那你这辈子过的真惨。】
她觉得吃火锅没有炒饭,简直就像上厕所不玩手机,完全没有灵魂。
但张辰宿吃火锅喜欢加麻酱,越多越好,周到每次都嫌弃地看着他的调料碗,不知道他怎么吃的下去的。
张辰宿的原话是:“吃火锅要是不加麻酱,就像是上吊不带绳子,做作业不带脑子。”
火锅底料像是用的牛油,还不待锅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辣味钻进鼻腔,呛得周到连咳了几声。
鸭肠只需下锅十几秒,就可以得到爽脆可口的口感,肥牛‘七上八下’,肉质劲道,周到把煮好的肉拌着炒饭,全部和在一起,大快朵颐。
等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想起来,给张辰宿发消息。
周到:【你说好了请我吃火锅的。】
张辰Br:【你吃的哪家?】
周到:【就在新租的房子楼下,叫‘蜀香味’。】
张辰Br:【这家店老板很好欺负,你待会直接跑就行,算我请你了。】
周到看着张辰宿发来的消息,皱着眉头,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聊天。
下一秒,张辰宿又发来句话:【跑快点就行。】
周到选了张表情包,完美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是米老鼠开着大炮,上面写着八个字:一炮轰死你个傻逼。
她不再看手机,把剩下的东西吃完,去吧台结了账。
走出门,还不到八点,这里的太阳落幕晚,对人们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不像在北方的那几年,六点过天就黑了。
她享受这样的明亮,享受闷热空气里行人擦肩而过时带来的一阵微不足道的风。
远方广场舞上的音乐声若即若离,梧桐树掩映下,几个老人坐在凳子上休息。
周到拐进一家酒吧,脚上的马丁靴走在地上踢得啪啪作响。
她穿一件挂脖吊带,配一条有链子装饰的短裤,穿过五光十色的人群,直奔吧台。
坐在吧台的女人见状,起身拿起一杯酒递给她:“终于回来了,不醉不归哦。”
周到接过,碰杯:“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