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到拉着两个大号行李箱踏出门的时候,才发觉港城今天降温。
但毕竟是七月,再冷也不会冷到哪里去,她回头再看了眼这间公寓,正式告别。
去机场的路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手机一震,她暗叫一声不好,以为是延机通知。
拿起一看,是张辰宿发来的消息。
张辰Br:【我看天气预报,今天港城雷阵雨,你带伞没?】
周到刚要回复,页面又跳出条消息。
张辰Br:【回来的大好日子也不知道选个晴天。】
周到回复:【带了带了。】
她又问:【蓉城没下雨吧?】
张辰宿这次发了条语音:“放心,万里无云,34度高温,恭迎大小姐回家。”
正好车到机场,周到听完语音,把手机放回包里,一手撑伞,一手开出租车车门。
伞面在风雨里飘摇,司机好心地将她一个行李箱送进机场里,她拖起另一个往里走。
好在两个行李箱一点没淋湿,正在庆幸的同时,她就收到了延机的消息。
在候机室多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准备起飞。
飞机沿着跑道滑行,推背感上来的一瞬,周到的心也跟着起飞了。
她即将离开求学之地,回到自己的家乡,以一个全新的身份。
从十岁到如今,辗转在外那么多年,不过就盼这一天。
落地时七点将过,机场偶能听见几句四川话。
熟悉的东西让人心安,语言尤其如此,四周嘈杂,周到觉得自己安全降落于一个保护罩里。
和上次落地蓉城的感受截然不同,那次行程匆忙,从笔试面试再到政审,入职流程走的她心力交瘁。
而彼时蓉城的好风光,她站在二楼玻璃门前把一切尽收眼底。
周到顺着人流,去行李转盘处等行李,她心情雀跃,心口里像盛有汽水,时刻在冒泡泡,恨不得让转盘再转快点。
下一秒,吴宁打电话来,周到按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熟悉的女声传来:“幺女,下飞机了没哟?”
周到声音带着笑意:“下了,正在等行李。”
“要得,你两个箱子拿得起不?”
周到终于看见自己的行李箱,忙说:“拿得起,先挂了,我马上出来。”
她一手拿一个行李箱走出大厅门,天尚未有黑的迹象,门外人群簇拥,都是些来接站的。
她目光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张辰宿和吴宁。
她摸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突然一个人影闪到面前。
张辰宿比他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眼睛是长头顶上的吗?”
她回过神,眼前是那张熟悉的脸。
周到瞬间笑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接着一拳揍他肩膀上:“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没有语言天赋就别学说四川话。”
张辰宿一手捂肩,另一只手揉揉她的头,转身去接过她行李。
周到毫不客气地把两个箱子都扔给他,大步流星往前走去找吴宁。
她给了吴宁一个熊抱:“以后家里就有两个人民教师了哦。”
吴宁被勒的喘不过气,只搂着她说:“好,好。”
母女俩人坐后座,张辰宿放好行李,在驾驶位开车。他递过来一杯咖啡,包装袋和杯身上都是白底红棕色图案的logo,他问:“这大晚上的,你确定你要喝?”
周到接过,杯身冰冰凉凉的,因为她突然延机,咖啡里加的冰块已经化了,杯身上挂着许多小水珠,顺着她手流下几滴。她在去机场的路上发消息让张辰宿给她带一杯,因为想尝尝贝萨新出的新品,坚果拿铁。
她对□□不敏感,晚上喝了照旧倒头大睡。她插上吸管吸了一口,咖啡混合坚果香弥漫在唇齿间,这才说:“帮你冲业绩你还不满意?”
“消费者提提意见?”张辰宿一边开车一边问。
咖啡口感顺滑,和坚果融合得恰到好处,周到如实说:“对味道没意见,但是你什么时候能正面刚一下你的死对头?人家又是代言,又是联名的,可嚣张了。”
张辰宿轻笑一声:“过两周上海首店落地,看看效果。”
窗外的车和景一闪而逝,周到扭头随口问吴宁:“妈,您不是有驾照吗?也开开试试呗。”
吴宁一听立马摇摇头:“从来没上过路,不敢了。”
张辰宿在蓉城待了这么多年,四川话虽然说的不像,但听起来完全没问题,他插话道:“没事,有我,我随叫随到。”
周到发出“啧”的一声:“你很闲嘛。”
“那比不上周老师,一年寒暑假就三个月。”
这声“周老师”叫到周到心坎上了,话音刚落,周到目光瞥到抽纸旁边有个空打包盒,像是吃完什么剩下的垃圾。
恰逢红灯,她身体前倾,轻扒拉张辰宿的肩:“你背着我偷吃什么了?”
张辰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反应过来:“冰粉,本来是给你买的。”
周到吸了一口咖啡,她问:“然后呢?”
“太热了,我没忍住吃了。”
周到怒视他侧脸:“你是人吗?”
“欸欸欸,人民教师注意形象啊。”
平时和张辰宿乱说话说惯了,一见到他那张脸就忍不住怼他,这会儿忘了吴宁还在旁边,趁吴宁眉头皱起之前,她连忙噤声。
她其实知道不是张辰宿忍不住,而是因为张辰宿知道她不喜欢冰块化了之后温吞的口感,这才帮她解决了。至于手里这杯咖啡,张辰宿和吴宁晚上喝了都睡不着,不得不留给她。
周到转个话题问吴宁:“周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上午。”
张辰宿问:“中午叔叔是不是要亲自下厨 ?”
周到说:“那必须的。”
他说:"那我也过来。"
“你很不客气嘛。”
“你在我家客气过吗?”
周到:“......”
吴宁说:“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张辰宿勾起嘴角,一副得逞的样子:“谢谢阿姨。”
车开上柳湾大桥,桥身灯光璀璨,周到额头贴着车玻璃看行人一闪而逝。
她突然反应过来,拍拍驾驶座椅后背:“你开错路了吧?”
张辰宿夸张地叹了口气,嘴角却挂着笑:“赔你冰粉,还有你要吃的椰奶清补凉和麻辣兔头。”
这正是开往夜市的路,周到在港城时,时不时馋了就会在手机上刷蓉城美食,她一瞬兴奋不已,认真感叹道:“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张辰宿:“......不会夸人就闭嘴。”
周到这才想起来是昨天半夜恰好饿了,一时馋虫涌动,发了条朋友圈,把能想到的吃的全部列了个清单,发誓回来要大吃特吃。
出国的人爱玩笑说长了个中国胃,而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出门在外则会觉得自己长了个四川胃。
这胃刁钻,不是单在饭菜里加辣椒就能满足的,五味三材,九沸九变。
有时候在外地吃个川菜,得跑几家才能找到正宗合胃口的。
现在周到大脑已经被日思夜想的美食占据,她催促张辰宿:“开快点。”
目的地一到,张辰宿解开安全带,扭头问她:“外面热,你在这待着,我去买?”
周到不肯:“我也要去。”
吴宁怕热,待在车上等他们。
周到开车门的一瞬,热浪袭来,脚踩在地上,让她有了回到蓉城的实感。
长街灯火通明,眼前人头攒动。
这里是烟火人间。
人们过的是加了调料的生活,加葱油爆香,借邻居的故事下酒。街舞和民谣,汉服和吊带,桌子椅子摆出店外,火锅翻滚,人声鼎沸。
这里的姑娘俏皮中透露着野性,泼辣里间杂着妩媚,她们恃美行凶,善于数数——
“老子数到三,你再敢多吃一口......”
周到被声音吸引了去,转头一看,原来是抢了女朋友冰淇淋的一对情侣。
她在心里替那男生默哀三秒,接着朝摊位奔去。
冰粉摊主问周到:“姑娘,加冰块不?”
“加,多加点。”她爱吃冰,就算是纯冰块也喜欢。
沿路空气中飘散着火锅的浓郁香味,她的血脉顷刻觉醒,咽了咽口水,边指挥张辰宿给她买东西,边说:“改天我要吃火锅。”
张辰宿把清补凉提在手上,说:“吃,我请客。”
夜市长街从头走到尾,买完东西,他们才又回到车上。
辣味香味连同外面的暑气一并带进车里,吴宁嫌弃道:“你们这是把整条街搬上来了?”
周到舀起一勺冰粉送进嘴里:“哪有那么夸张。”
冰粉冰凉爽口,加了红糖水后有一丝甜味,和水果混在一起清爽解腻,从外面带进来的热气被彻底驱散,周到觉得灵魂得到了升华。
“是我的错觉吗?我就是觉得港城的冰粉就是没这里的好吃。”
张辰宿双手把着方向盘,闻言,似是随口一说:“那就好好待着别走了。”
周到嘻嘻笑:“不走了不走了。”
吴宁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八点过后不再进食,周到拿一个兔头诱惑她,吴宁不屑地别过头。
张辰宿提醒周到:“你快点吃,省的待会冰化了你又扔给我。”
他手机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他家群里他妈妈发来的:“接到到到没有?”
等红灯的功夫,他扭头对周到说:“你看我妈多关心你。”
周到一个兔头啃得正起劲,含糊不清地说:“我命好。”
张辰宿发语音:“接到了,和吴阿姨一起接的。”
又一条语音弹出来,却不是他妈发的,而是他妹妹。
他知道这丫头一开口准没好话,谨慎起见,他没有当即点开,打算等回去再说。
张辰宿把她们送到小区门口。
周到都走了几步了,又小跑着折回来说:“明天中午别忘了来吃饭。”
张辰宿正觉得感动,一句“算你有良心”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周到说:“我要搬家,来送我一程。”
她摆摆手:“走了。”
她今天穿着短款紧身体恤和拖地休闲裤,搭一双帆布鞋,和吴宁一人拉一个箱子,边说话边往前走。
这里夜幕来得晚,夜生活长而隆重,现在天才黑下去,小区里的住户亮着几盏灯,天空很罕见的闪着几颗星星。
张辰宿目送她拐弯,这才转身开车走。
他回到家,等洗漱完躺在床上才想起微信的事。
点进群聊,他妹妹发完那句语音后,群里就跟炸了锅一样,尤其是他妈,连发了好几个吃瓜表情包。
他更加断定这不是句什么好话,提前庆幸自己的明智。
果然他一点开,就听见他妹妹的大嗓门,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人家爸妈把你当二胎,你却想做人家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