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薛青云身后那个?”

    “是,仔细想想,你见过的。”胡三贼眉鼠眼道。

    “尖嘴猴腮,两颊无肉,双目浑浊,印堂发黑,”褚让双臂环抱靠在窗棂边上,搓搓下巴,“瘦得前胸贴后背,腰都直不起来,眼下乌青都快掉道下巴去了,孙成有的儿子?”

    “就是他!”胡三追问,“你能看得出来这小子才二十一?”

    “才二十一!”褚让大为震惊,旋即用胳膊肘碰碰同样在一旁听热闹瞠目结舌的韩瑛,“你看出来他二十一了吗?”

    韩瑛假笑,掩口在褚让耳边小声嘀咕:“我没看出来,感觉,跟他差不多大……”

    胡三看她用眼神悄咪咪指了下自己,当时就不乐意了,“哎,我可听见了啊,你个丫头片子,挺会埋汰人呐你——”

    褚让憋不住笑,招呼两人回来坐好,“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生病了?”

    胡三喝了口酒,咂摸咂摸酒味,摇头道,“不是,抽黑疙瘩抽的,你别看孙成有在外头风风光光,其实就是小本生意,没啥家底,他儿子成日里跟薛青云鬼混,没钱就只能当狗腿子,一来二去就沾上烟瘾,戒不掉了。”

    “薛青云怎么瞧着没什么大碍?”

    “人家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薛岭根本不让他家里人碰,这小子估计是想跟薛青云套近乎,表现表现,谁承想就成这副鬼样子了。孙成有本来是想让他去贴薛青峰的,不知怎的薛青峰没搭理,这才贴上老大。”

    张家和薛家早在二十年前便水火不容,虞城是张家的地盘,自从薛岭和薛青峰早年在城外跟张鸿山交过几次手之后,出于对亡命之徒的恐惧,以及因为年龄的不断增长,薛岭在薛青峰断腿之后无法承担对子女突发伤病的惊惧,他命令薛家兄弟,若无必要不许出城,只要出了潭城的大门就要带上荷枪实弹的保镖。

    胡三道:“薛青云出门排场不小,敢在城里就这么明晃晃地把枪亮出来,咱好些年没在外头碰见薛家人了。”

    “他们来虞城干什么,”褚让看向张鸿山,“莫非是来找我的?”

    张鸿山放下筷子,拿起桌角的手帕擦了擦嘴,“太明目张胆了些吧,你们一路过来没发现有人跟踪?”

    胡三看了看对面的两个人,笃定道:“没有,指定没有,咱们山里的人警惕性都不是一般高,而且现在天凉了,路边光秃秃的啥都藏不住,就算有只狗跟踪我们也早发现了。”

    “那就是另有所图,仔细想想他带了谁来,来了又要去见谁,兴许就与你们褚家有关,”张鸿山说,“你不是说,他上回在大街上要收拾你来着吗?凡事小心些。”张鸿山伸出一指,敲敲桌面,“小心枪。”

    “就他?”胡三一脚踩在凳子上,换了个坐姿轻蔑道:“他能干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家…不是,张叔叔,您是不知道,上回我们刚跟薛家要完账,这牲口转头又来赌,这赌徒的赌瘾上来谁都拦不住,这事儿薛岭还不知道呢,知道了一准气死。”

    韩瑛好奇心重,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说的每一句,但听得迷迷糊糊,几乎一句都没听懂。

    褚让偷偷怕了拍韩瑛撑在腿上的手背,韩瑛回神,他转头轻笑,“兴许人家是憋闷久了,出来玩的呢。”

    *

    张家酒楼的第三层全部都是客房,薛青云包了六间天字号房,连褚让留给韩瑛的那间也被抢走了,他正前方和左右两侧都被自己人占着,风吹草动就能冲进来保护他。

    他许久没出门了,行事虽然高调,但也会有胆怯。

    “客官您小心台阶。”

    促狭的楼梯浩浩荡荡跟上来一大群人,店小二看见他们手里的枪,丝毫不敢声张反驳他们的要求,怕惊扰其他客人,出了楼梯口迅速拐进二楼。

    他引一行人往右侧的大包厢去,刚走到半路,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他猝然回头。

    只见来人是店里的另一名伙计,这人趴在他的耳边快速说了两句话,然后像阵风一样缩着头就消失了。

    “怎么回事?”薛青云也被迫停在原地,瞧着不大乐意。

    店小二当即色变,连连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客官,那个,啊…”

    “有屁快放!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孙彬在一旁道。

    店小二被震得向后撤了一步,他眼珠子一转,连忙慌张道,“客官,是这么回事,我们店大号包厢只有一间,方才那一桌客人聚会刚走,没成想喝多了酸臭吐了一地,都渗进地板缝里去了,我们这的伙计还没收拾出来,您看我给您换个稍小一点的房,还是您就先到里间稍等片刻……”

    薛青云皱起鼻子,脑海中似乎已经有了画面,“行了!要换房赶紧的,废什么话。”

    店小二被这一声吼,终于松下一口气,又带着一队人折返,去了楼道左侧的普通包厢。

    “虞城里里外外都是一副穷酸样,你瞧瞧这菜,扔给我家后院的看门狗都不吃!”

    又过了一会儿,二楼包厢内,薛青云握住筷子尾端,对一桌朴实但香味四溢的菜品左挑右捡。

    店小二给他们开了三个包厢,薛青云这屋只留了两个保镖。

    孙彬神色萎靡,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吸溜一下鼻子,提起桌边的乌龙茶,给薛青云倒了一杯,“大少,我前些日子新得了两颗百年老山参,且刚拿去泡了药酒,咱这两日先将就将就,等这把事办完咱回了潭城,我叫人送到您家去,您先尝尝鲜。”

    薛青云掀起眼皮瞧他一眼,捡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彬子,我都十多年没出过潭城了,因为你一句我早饭都没回家吃,老爷子我都没敢告诉,你到底多大把握能让那孙子上套?”

    孙彬身子向前凑了凑,“您放心大少,肯定万无一失,红西村林场的账房,他是我舅老爷表侄的外甥女婿的堂弟,我去年帮李盛上山倒药材的时候还见过他一面,人是指定靠谱的。”

    “我的意思是,你打声招呼,我自己过去便行了,还麻烦跑这一趟,”薛青云磨牙,“拖拖拉拉的。”

    “……嘿嘿,大少有事,我必定万事亲力亲为。”

    薛青云想着想着,面上又浮现怒气,自从上次他被薛岭打过一顿之后,便整日惶恐不安,更加不敢回家了,他一踏进家门,就觉得整个宅子的人都在偷偷嘲讽他。

    想到此处,他筷子一丢:“褚让这个王八羔子,敢给我找不痛快,这次只要他敢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他刚刚说的什么?”

    一墙之隔,褚让转过脸低声问同样在听墙根的韩瑛。

    韩瑛耳朵严丝合缝地紧贴在墙壁上,挤得脸颊变形,皱着眉严肃道:“说要让你有来无回呢。”

    “哇,好可怕。”褚让可以夸张地冲她说。

    薛青云准备在红西村林场提前埋伏他,他来之前打听到褚让出了城,虽然不知具体行踪,但是林场派去潭城谈生意的两个人还没回去,说明他不可能早他们一步到林场,这就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现行到达。

    “这么一瞧,咱还挺危险,那我们就先不去林场了,东家先带你去田庄玩吧,”褚让朝她挑了下眉,又冲胡三道:“胡三,你叫个人,回咱们宅子里去找刘贵说一声,让他跟林场的人假意谈谈价,价格合适就先定下,就说五日之后,我会亲自过去。”

    “行,我一会儿吃完饭就去。”

    褚让再次招呼韩瑛回来吃饭,落座时还不忘调侃她,“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凑热闹,刚刚比我跑得还快。”

    韩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头,“没有。”

    他俩这股热乎劲儿,张鸿山同胡三不约而同相视而笑。

    自从母亲走后,没了褚盈的帮助,近两年褚让渐渐脱离张鸿山,几乎大梁独挑,在虞城迅速成长的同时,人也越来越冷淡了,周围推到他眼前的女性多多少少都是为了算计他。张鸿山曾经还担忧,这孩子是不是还沉浸在失恃的痛苦中,如今看来,倒也不是。

    他只是需要一个相处得来的朋友。

    张鸿山不大会同晚辈交流,又怕说错话让韩瑛不自在,因此连一筷子菜都没有擅自吩咐褚让给她夹到碗里。

    “你们要先去下边的田庄吗,什么时候走啊?”他连语调都注意分寸。

    “明天吧,早去早回。”褚让说。

    张鸿山,“好,林场那边时刻都有人看着,有什么消息我就让人过去找你。”

    *

    黄药村近来不大太平,从村头到村尾,莫名其妙已经丢了不下五只牛羊了。

    “这咋回事啊,昨晚上又丢了一只老黄牛。”蔡氏一大清早去邻居家借了头大蒜,推门进院子时看见韩金龙正在柴火堆旁边挥舞斧头劈柴。

    “谁家的牛又丢了?”韩金龙站直身子,扯下腰间的毛巾擦汗。

    “老钱家,他家钱娟子今早上发现牛棚里的老黄牛少了一只,”蔡氏将大蒜掰开剥皮,站在厨房窗前说,“这丫头也是个能拿事儿的,正要领人出门找呢。”

    “呵,这咋可能找着啊,前两天丢的那些牛羊也没找着,告诉他们晚上睡觉别睡太死,小心看着点就行了,那贼还能就可着咱们一个村偷啊!”韩金龙说。

    “这贼专门挑靠近村后旱道的几户人家偷的,旱道路平好走,哪都能去。”

    “咱家又没牛羊,跟着操啥心。” 韩老六拎着烟袋从屋里出来,在门框上磕了磕,“金龙啊,你弟弟昨天来信儿说失去白柳村朋友家里住了,我这两天心里总突突的,你去白柳村帮爹看看你弟弟。”

    蔡氏忙道:“那你顺便进山里一趟,看看瑛子在没在那——”

    “——不用,”韩老六骤然打断,对蔡氏说,“你给我准备一篮子鸡蛋,我去老孔家看看宇轩去吧,听说那孩子昨日能下地了,再咋说也是咱姑爷,不能等人家来找咱才挪动,显得不重视。”

    韩金龙瞥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你可小心些,瑛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死胖子还能是你姑爷吗?”

    韩老六一愣。

    蔡氏将剥好的蒜瓣攥在手心,有些犯愁:“可不咋的,这孩子往常离家,隔个三两天就会找认识的人给家里报个信,上次她跑出去这都多长时间了,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

    韩老六稍微一琢磨,觉得韩金龙的话说得确实在理,他犹犹豫豫改了口,但也不乐意低头,“……也行吧,那你先去趟山里,然后再去白柳村看看金玉,告诉那小子早点回家,别在外头乱晃。在山里见着韩瑛,就跟她说,是你娘要找她,可别说是我。”

    “知道了,”韩金龙将毛巾掖回裤腰带,挽起口露出精壮的小臂肌肉,高高举起斧头,重重落下,大声道,“我指定到白柳村把韩金玉这小子给你揪回来!”

    自从那日黄威走后,韩金玉在冰凉的地面上昏迷到了二更天才被逐渐蔓延的霜寒之气冻醒。

    他当时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眼前一片漆黑,鸦雀无声,心脏陡然一缩,随即翻身坐起。他浑身的衣裳都被冷汗洇透了,情急之下似乎忘了手掌已经没有了,一不小心撑住地面,痛得又跌了回去。

    不知缓了多久,他在黑暗中惊惧得开始小声抽泣。

    嘴里一直念叨:怎么办…怎么办…

    他要去哪?

    他能去哪?

    这夜月光淡漠,他嘴唇苍白浑身瑟瑟发抖,抱住肩膀摸到大门外,站在石阶上茫然地看着两侧空无一人万籁俱寂的初冬街道,沉默半晌后,无助地蹲坐在地上,捂住嘴巴失声痛哭。

    他成了无处可去的丧家之犬了。

    所有人都消失了,没有人来帮他,连黄威都把他孤身一人撇下不见踪影。

    黑暗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他靠在门口失神地看着街道又转为白昼,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路过的行人摊贩无一例外都会议论纷纷地瞥他一眼。

    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脑子逐渐清醒之后,他在想欠下的六十两黄金到底要如何去还。

    远处忽然有人唤他的名字,他偏过头,迎着日头去瞧,看见了黄威。

    黄威面无异色,手中提着一包烧鸡,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看韩金玉慢慢站起身,道:“兄弟,你怎么还在这啊?”

    “你,你不是来找我的?”韩金玉诧异地问。

    他现在狼狈至极,若是倒在地上滚一圈,与路边的乞丐无异。

    “我以为你回家了呢,”黄威说,“我寻思你昨天就走了。”

    “我咋回家啊,”韩金玉举起自己光秃秃的手,“我在外头欠了这么多钱,我咋跟我爹娘说?”

    “这都是小事了,兄弟把你燃眉之急都解了,那人宽限你三个月,三个月咋的都把钱还上了。”黄威语调轻松道。

    韩金玉脑袋一阵眩晕,觉得他又在说梦话了,“那是六十两黄金啊……就算把我们全家卖了,我都还不上那六十两……”

    谁料黄威听了这话,又故弄玄虚地摇摇头道:“钱这种东西,只要想要,肯定就能搞到手,只不过事在人为,看你要怎么去做了。”

    韩金玉被他一把搂住肩膀,险些面朝地摔下去,踉跄一步站直身后,满脸困惑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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