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自从芸娘攀上褚怀兴的高枝,她先前待过的首饰铺子对她的流言便没断过。她平时鲜少出府,出月子之后只出来过一趟,但也会绕到城西去。

    她要跟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

    马车兜兜转转在城西薛家的首饰铺子停下了,这间店面内饰奢华,客人只零散几人,全是跟芸娘一样衣着富贵,想要显山露水又假装遮掩的富人。

    芸娘在小翠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望向内堂的装潢,整整领口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缓步迈了进去。

    “夫人想看什么,手镯戒指,还是钗环。”

    “有红珊瑚吗?”

    “小店有的,您请随我到二楼来。”

    上了楼之后,那衣着得体的伙计便退了下去。

    小翠的眼珠子四处转,“这地方怎么跟皇宫似的,比咱们宅子还贵气呢!”

    芸娘嗤笑,“说得你好像见过皇宫似的,他们家有些店就是这样,从前路过时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眼下倒是觉得,没那么唬人了。”

    她四处搭了一眼,便无趣地垂下,摆弄自己手腕上这只镂空嵌红宝石细金手镯。

    这镯子是褚怀兴还活着的时候,叫潭城最好的金匠新打的,光是上头几颗宝石就挑了大半年,如今时过境迁,再瞧着也没那么稀罕了。

    这头没过一会,便推门来了一位似乎是有腿疾的男子,芸娘身体稍微向前倾,刚要撑身站起忽然又顿住,想了想,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静静地瞧着他。

    薛青峰笑容满面地提着袍摆走过来,“褚夫人来了,稀客稀客。”

    芸娘秀眉微蹙:“你是?”

    “在下薛青峰,薛岭便是家父。”他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主动把芸娘抬成长辈。

    “哦,”芸娘立即反映了过来,她缓缓站起身,搭上小翠伸出来的手,派头十足,“原来是薛二少爷,初次见面,没想到能在这碰上你。我这才出月子,属实憋闷得慌,家中首饰铺子里的货我看腻了,就一时兴起,到这来瞧瞧有没有什么褚家没有的新鲜货,”她微微仰起脖颈,上头戴着一枚鹌鹑蛋大小的祖母绿吊坠,在阳光下闪动着凌厉的光芒,“随便瞧瞧,只要首饰品相够出挑,其他的倒是无所谓。”

    薛青峰十分配合地笑了笑,抬手招呼道:“夫人快快请坐,”他俯身给芸娘倒茶,“凭咱们褚家的实力,自然不会吝惜这点碎银子。早知夫人喜得贵子,我们这头还想等着孩子满月酒的时候再受褚兄之邀上门拜贺,今日便先同您见着了。”

    “不知褚兄今日在忙什么呢,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怎么不叫他提前同我言语一声?”

    潭城虽然不小,但是偶然碰一面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自从上回在薛家酒楼吃过一顿饭之后,薛青峰就再没碰见过褚让,有一回想借谈生意的名义邀他吃顿饭,都被褚让婉拒了。

    他俩关系并不熟络,甚至十分僵持,芸娘对此毫不知情,但她也是个知分寸的,并没有跟薛青峰交浅言深。

    “褚让这孩子整日忙生意忙得团团转,你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点小事能不给孩子添麻烦,就自己来做便是,这是做长辈应当应分的。”芸娘心疼又无奈道。

    薛青峰抿嘴微笑,点了点头,“我听伙计说,夫人想买红珊瑚?那您可算是来对了,这种料子在潭城的首饰铺子少有,城里识货的人不多,能专门来寻的,您是头一个。”

    他这话满是笃定赞许之意,芸娘不油莞尔。

    这头话音刚落,方才离去的伙计便敲门而入,跟薛青峰道:“少东家,都已经准备好了。”

    “包好了?送进来吧。”薛青峰朝外招了招手。

    一排端着木盒的下人在其身后鱼贯而入,待他们站成一排立定在芸娘眼前,便不约而同地掀开了木盒的盖子,里头躺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红珊瑚首饰,每一颗都血红油亮,足足有十二三件,从工艺上看,全是顶级货。

    芸娘震惊地瞪着眼睛,“薛二少这是何意?”

    “这是送给夫人的,当是给褚安兄弟的百岁礼。下次若是还想光临小店,提前打发个下人过来,若是不想出门走动,我叫人包好送到府上任您挑!”

    芸娘推脱两句,薛青峰坚持要送,她心知这次大意了,这些东西一收,在褚让那就说不清了。

    “好,我收了,多谢二少。”

    薛青峰恭顺地叫人给她送上马车,一路跟到门外,目送她们离开。

    马车车厢内,芸娘表情严肃,小翠倒是兴高采烈,稀罕似地在那堆成小山的礼物上摸了摸,“夫人,这次白得这么多礼物,这要是卖了得不少钱吧!”

    芸娘若有所思,没搭理她。

    小翠敛起笑容,规规矩矩地坐好,讷讷地问:“夫人咱们还去哪,先回家送东西吗?”

    芸娘叹了口气:“去刘贵家。”

    马车转瞬又停在了刘贵家的大门口,刘贵此刻不在家,万秀莲听见下人来传话,说是褚家刚出月子的大夫人到了,惊愕失措,忙从衣柜中捡了件最贵的皮袄披在身上,想了想,又赶忙脱下来,换了件更含蓄的织锦缎短袄,不过花纹里头不失体面的掺了金丝线。

    “你们在外头等着吧,我和夫人进去。”小翠朝后头的家丁吩咐,伸出手腕让芸娘扶着。

    芸娘下了车之后,整整外套,“小翠,你带着他们两个,将车厢里的首饰全搬出来,送到屋里去。”

    小翠讶然:“全部吗?夫人,咱们一件不留吗?”

    “不留,”芸娘果断道,“快动手吧,去宅子里找几个下人来帮帮忙。”

    小翠收到吩咐跑进去,没一会儿功夫就见她带着万秀莲和几个家丁走了出来。

    万秀莲款步走近,把手相迎,二人初次见面,倒是熟络得像是多年老友。

    万秀莲一见芸娘送的是红珊瑚,还足足有十多件,吓得连连摆手不肯收。

    芸娘倒是笃定坚决,说是特地给她亲自去挑的,说什么都要她收下。

    万秀莲心知这些首饰若是拿去当铺,会值个什么价,所以心口不一,假意推却几次便也收下了。

    万秀莲一扬手绢,语气中掩不住狂喜,“快来几个人搭把手,阿辉,送到库房带三位贵客去后院吃盏茶。”

    阿辉应声。

    他稳步走向马车,视线时不时瞟到气质出众的芸娘,眼下人多眼杂,他不敢瞧她的脸,闷头刻意从她面前走过,嗅到了他不曾闻到过的香气。

    那是西洋香水的味道,以他如今的工钱,攒一年也买不起。

    那一瞬间他将头埋低,钻进马车去搬里头的木盒,就听芸娘的声音在木板外响起,“这位兄弟,顶上最小的那盒是一副耳坠,那是我自留的,帮我搁到边上去。”

    阿辉听罢回了句知道了,将底下的几盒大的推到门口,然后背过身去,似乎在找个合适的位置,放好这盒耳坠。

    他的衣摆细不可查地卷起又放下,片刻后,钻出了马车。

    褚让一行人跑到虞城时已临近傍晚十分,道路中途没有驿站,两匹马都尽力飞奔,韩瑛头一回骑这么长时间的马,风大天又冷,褚让在城门口给她捞下来的时候,她险些没站稳,骨头架子都快颠散了。

    胡三说:“我他娘的都快饿死了,先别着急回家,咱们先吃点东西去吧!”

    褚让没看胡三,韩瑛编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她们这匹马跑得慢,她又坐在前头,胡三马蹄溅起的灰韩瑛首当其冲,其次是褚让。待她站稳后,再抬起头已经换上了一脸苦相:“我屁股疼,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

    “行。”褚让立刻说。

    他叫胡三将马牵着,“你去家里看看我…”他戛然而止,瞟了眼韩瑛,“看他在不在,在的话,叫他一道来吃晚饭,我带她去酒楼等你们。”

    胡三点点头转身走了。

    虞城张家酒楼总共三层,从内到外瞧着都没有潭城褚家的酒楼气派高档,更不消说薛家的,但它确是虞城唯一一家百年老字号,也是最有档次的一间了,它的创始人是虞城张家,张鸿山的祖父。

    现在已经偷偷归到褚让的名下了。

    褚让在楼上的雅间给韩瑛要了碗红糖姜丝水,她低头捧碗小口啜饮,脸色瞧着缓和了不少。

    “好点了吗?”褚让在墙角木盆前洗过脸,拧干两条温热的湿毛巾,走过来递给她一个。

    韩瑛接过,“好多了。”

    她刚讲完这句话,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

    “……不好意思。”

    她尴尬地替自己遮掩,“风灌进肚子里太多了,其实还好…”

    “哦,意思是不饿?”褚让擦干脸上的水珠,随手扒拉两下刘海,刚刚清洗过的皮肤透亮白嫩,好像煮熟的蛋清一样,他伸出手故意去拉她,“那一会儿别吃了,走吧,我现在送你去楼上客房休息。”

    “别别别,我又没说不吃!”韩瑛嘴刚搭到碗沿就被强行拽离,皱着灰扑扑的小脸往相反的方向躲,手里还不忘护住桌上的碗,肩膀一耸,“别拉我,我没喝完呢。”

    褚让咯咯咯地笑。

    褚让发现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韩瑛都会当真,就算逗弄人的技法十分拙劣,韩瑛似乎也看不出来,每一次都会上当。这一刻他倒是忍不住有些怜爱,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抓了一下似的。

    他偏过脑袋微笑着看她,韩瑛蜷缩在桌前,身上的棉衣把她裹成一团,心无旁骛,连姜汤都喝得十分专注。

    张鸿山推门而入时,恰好就看见了这一幕,褚让的表情直接佐证了他跟胡三一路的猜测。

    “咳咳——”

    “呦,”褚让猛一回头,坐直身子,朝他道:“来了,你们好快啊。”

    胡三说:“是,我说你们两个人在这,当家…不是,他一路跑过来的。”

    韩瑛有些惊慌地左顾右盼,正犹豫要不要站起来,但见褚让没站,于是自己也缩在一边坐着继续喝汤,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尴尬地来来回回瞟坐在对面两个人,这个新来的男人的脸瞧着和大胡子很像,应该是大胡子的亲戚。

    “你们点菜了吗?”张鸿山的目光从韩瑛的脸,挪到褚让脸上。

    “点好了,”褚让说,“随便要了几个菜,今天招待她。”

    他指了下韩瑛,又对韩瑛说:“这是我家里的长辈,你可以叫他张叔。”

    韩瑛恭敬地打了声招呼,“张叔叔好。”

    “哎呦,好好好……”张鸿山略带踟蹰,不自觉眯起眼,上下打量一番,视线在对面两人之间游移不定,片刻后露出一种复杂而又难以形容的神情。

    褚让似乎看透了一切,在一旁道,“风吹的,她平时很规整。”

    张鸿山了然地哦了一声。

    韩瑛对自己眼下的状况浑然不觉,就连他们两人的话也没太听明白是不是在说自己。

    褚让又将那个还热乎的毛巾捡起来,钳住她的下巴,对着她的脸仔细抿了几把,露出她的庐山真面目,又迅速将脏毛巾折了几道丢在地上的托盘里,“没事,不打紧,胡三你去传个菜。”

    胡三痛快地诶了一声,起身走了。

    桌上三人的气氛一时半刻显得有些微妙,虽然皆是再未开口言语,但那悬浮在空中的欲言又止,却比窗外街道隐约而至的车马噪杂声还要引人侧目。

    桌面上的木头纹路都快被韩瑛盯穿了…

    褚让挺起胸膛,正色道:“别多想,褚家有几处庄子要转出去,我们俩一块去,还有胡三,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会骑马会用枪,字写得也不错,之前还在褚家的药铺干过一段时间,人老实也上进。”他顿了顿又补充,“……今年十六岁,比我小三岁,是黄药村的,家中还有哥哥。”

    韩瑛:“……”

    张鸿山反倒笑了,“原来如此,还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韩瑛刚要张口,褚让便道:“韩瑛,王加英,英雄的英。”

    “挺好的名字,是家里长辈起的吗?”

    韩瑛倏然抬首:“是我师——”

    “当然是长辈起的,”褚让说,“你怎么忽然这么多问题?”

    “怎么,这就不让问了?”

    “人家只是来吃个饭,不要审犯人一样。”

    褚让抱臂,面不改色。他只要跟张鸿山说一句,韩瑛就是家里的普通伙计就能终止张鸿山的唠叨,但是他鬼使神差偏不说。

    这种被人误会的感觉,因为韩瑛的局促不安变得异常惬意有趣。

    张鸿山恰到好处停止刺探,胡三正巧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手里端了两盘点心放到了张鸿山面前,张鸿山顺手一推,它们又径直来到了韩瑛面前。胡三坐下说:“你们先垫垫肚子,前菜装盘呢,马上就上来了。”

    韩瑛眨眨眼,垂着脑袋去够了一个鲜花饼,也不知冲谁道,“……谢谢。”

    她此刻拘谨极了,极尽所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是总感觉耳根火辣辣的,闷头咬一口酥皮,还小心翼翼地用手接着碎渣,小口咀嚼,避免发出什么引人注目的声音。

    可周围的人忽然谁都不说话了。

    韩瑛鼓动的脸颊渐渐僵住,就见眼前的桌面骤然推过来一只空盘子,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褚让便握着她的手腕,一下翻转,手心的碎渣掉到了盘子上,她阒然偏头看褚让,褚让撒开手,对张鸿山说:“上次林场那个事,查到什么蹊跷没有?”

    张鸿山眼含笑意,从裤袋里抽了张折好的信笺,递给褚让,“我叫人去给你查了林场主,出乎意料,这人年纪竟然不大。”

    褚让看他一眼,将纸接过打开来看,念道,“常韦,十四岁。”

    “对,还是个孩子呢,原先是白城人,估计是家里人给提前置办的生意,之前行事倒是规矩,家人身上也没什么诉讼官司,官府那头的存档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这么小的年纪根本做不了这么大的生意,应该还是家里人在后头看着。”褚让看纸上清清楚楚写道,“他们家的生意大多在白城,只是在虞城附近村庄有几块地,每年靠卖牲畜赚钱。”

    “对,而且家族生意不错,没瞧出来是缺钱的样子。”

    韩瑛默默吃点心,不知不觉中吃空了一盘,褚让把另一整盘叠放在她面前的空盘子上,韩瑛一愣,褚让面不改色,继续道:“先前打发胡三和郑小东去,他们两个也没见着常韦,前两日来潭城找我的也是手底下的人,他们家能拍板的人至今一个都不愿出面。”

    “这片林场的具体位置是在白城和虞城的交界处,西北方三里地外就是红西村,地契并无异常,原先是归白城管的,不过就在今年开春的时候,也就是三月份,刚划到虞城的管辖范围。”

    “三月份?”褚让说,“这么近的事儿。”

    张鸿山点头,“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反常可疑,你上次回来说,林场那边似乎十分急切,想把这块地快速脱手卖给你然后套些银子出来,看样子这里头应该是有些隐瞒。”

    褚让将纸张折好,放在桌面上,“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划到虞城?”

    张鸿山刚要开口,就听门外有人敲了敲门板,“掌柜的,菜齐了!”

    他扭过身,道:“进来吧。”

    他们停止交谈,店小二带着四五个人推门而入,动作十分麻利,转眼间,热菜冷碟又摆满了一大桌。

    韩瑛悄悄将装点心的盘子推到了一边,褚让将一碗米饭放到她面前,“这些够吗?”

    “够了。”

    她这头刚拎起筷子要去挖一口米饭,就听张鸿山忽然说,“韩家丫头,别客气,你看看还要加点什么吗?”

    韩瑛不自然地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不用管我,我吃得差不多了,我一会儿要回去睡觉……”

    “还早呢,”褚让说,“我一会儿叫楼上给你留一间房,吃完这碗饭再上去。”

    她并不是个善于与陌生男□□际的性格,眼下除了褚让她谁都不熟悉,心里只想赶紧填饱肚子,然后找个地方缩起来睡觉。

    她在虞城人生地不熟,若是后半夜饿了,兜里也没什么钱用来买吃的。

    张鸿山见她拘束,便主动与她攀谈,在斜对面和善道:“还没问,你跟褚让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我们…”韩瑛如实说,“两三个月前,在山里打猎认识的。”

    说到此处,两人还莫名其妙对视了一下。

    张鸿山点点头,神情忽然有些怅惘道:“褚让这么多年从来都是独身一人,我们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毛病,没少为他的事犯愁过,他性子较常人冷淡,如今他能——”

    “停。”

    褚让没好气打断,他看了眼韩瑛尴尬又无言以对的侧脸,低头含含糊糊拿起筷子往嘴里扔了口笋干,“没那意思,你们聊点正经的。”

    张鸿山从善如流,“好吧,这些事还要看你们自己,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多说什么,来,”他陡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韩家丫头,咱们几个喝一杯吧。”

    韩瑛张口结舌。

    胡三已经笑嘻嘻地站起来了。

    褚让眼疾手快,一把按下张鸿山的手,略带威胁道:“您要是再这样,我俩可走了。”

    张鸿山同胡三只得笑而不语地坐下。

    “……”他偷偷看韩瑛的反应,她的脸已经快要埋到米饭里去了,褚让虽然被调侃,不过心情却觉得还不错,他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郑小东呢,他上哪去了,怎么不来吃饭?”

    “哦他呀,他来了,这小子说自己今天已经吃了好几顿了,正餐就不吃了,现在在一楼玩呢。”胡三说。

    酒楼的伙计给郑小东在一楼门口放了张矮凳,他翘着脚攥起一把杏干,向空中抛起一个,紧接着张开嘴,咚地一下,分毫不差地用嘴接住。

    他瞪大双眼得意极了,扭着脸向四周搜寻,片刻后表情又渐渐失落了起来。

    周围人行色匆匆,根本没人看见他方才的表演。

    他撅起嘴垂下脑袋坐在原地愣了半天。

    “累了吗?大少,天色不早了,您看要不要就在这吃点东西歇歇脚?”一个矮个子男人弓着腰,跟在一个盛气凌人的男人身后,一路小步追着,十分殷勤。

    在其身后,十多名彪形大汉牵着马驻足酒楼门外,手中的枪支明晃晃地背在身后,路人绕着他们走,不敢抬眼多瞧,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为首的这位保镖,身形最为健硕,肌肉扎结,脖颈处正中央有一竖条食指宽度的淡粉色凸起疤痕,他环顾四周之后,站到了薛青云身侧。

    薛青云扬起脖颈,仔细端详酒楼的门脸,又看看门口小板凳上正傻了吧唧半张着嘴看自己的郑小东,不屑道:“他妈的,这什么破店,虞城有没有像样的酒楼!”

    “大少您消气,虞城不比咱们潭城,穷得很,这已经是当地最好的酒楼了,咱们今天得在这将就一晚。”孙彬卑微至极地哄劝。

    “张迅!”

    那脖颈有疤的保镖陡然向前一步走到他眼前。

    “进去问问,让他们把天字号房都给我腾出来。”

    张迅进门之前,撇了一眼门口的小板凳。

    郑小东眼见机会大好,赶忙又扬起脖子,朝空中抛出一颗杏干,再一次稳稳当当地用嘴接住了。

    他瞪大眼珠子看这黑压压的一群人,仿佛在等对面的人朝他竖大拇指。

    “滚一边去,别碍眼!”薛青云朝他一拂袖,骂骂咧咧带着一行人紧随其后进了门。

    郑小东委屈极了。

    二楼的支摘窗边,胡三将推开的木窗又关上,挡住了褚让和韩瑛向下窥探的视线。

    韩瑛慢慢转过身,神情有一丝惊惧。

    忍了半晌后还是说:“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我见过。”

    褚让侧过身挑起眉瞧她,“你见过?什么地方见过?”

    “在百香楼门口。”

    “百香楼啊,他这人不是什么正经人,挺坏的,在那种地方见着他很正常。”褚让示意她不需要紧张。

    褚让给薛青云的评价倒是让韩瑛心中一定,她刻意不去回忆那天具体受到伤害的细节,渐渐也就真的忘记了身体疼痛的感觉,只是有些阴影还是抹不掉。

    原来不止是她一个人这样觉得那日在百香楼对她行凶的男人是个坏人。这种认同感让她心头一暖。

    胡三在身旁抱着胳膊嘶了一声,回头问,“阿让,你看薛青云身后那个人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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