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金褚让轻松道:玉在路上得知,身旁这位黑壮男子叫黄威,是白柳村人,说是在潭城山货行里当装卸工。

    两人在赌坊的一张赌桌前驻足,观望了好一阵,终于挤到最前面,黄威解开钱袋,掏了一钱银子压在钱堆上。

    韩金玉见他出手太阔绰,不禁担忧:“黄大哥,你这能行吗?”

    他缩在黄威背后,眼镜片折射着赌桌上零七八碎堆成山丘的银钱,和庄家按在手里不断当啷摇晃的骰盅。

    “你就等着吧,”黄威同他心有成竹道,“今天就带你开开眼!”

    骰盅在半空中晃出残影,叫人眼花缭乱,半晌之后,啪地一声落地,周遭一静。

    庄家睨向桌面正中央写着“大”、“小”两个字的圆圈,面色无异,故意拖延时间,挑起的喧闹声一浪接一浪。

    赌坊人头攒动,围了一圈的赌徒们纷纷压向桌面,虎视眈眈地看着庄家手里小小的木头罩子,有几个人明显比较狰狞激动,面红耳赤,目带血丝,宛若龇着獠牙、口滴涎水的恶犬,见他和黄威赢了钱,目光瞥来更加凶狠。

    韩金玉有点害怕,在人群第二圈,后边的人簇拥着压下来,他不得不把腰跟着弯下去。他刚刚注意到,桌面上成锭的银元宝,全是那几个人的手笔。

    可真有钱。

    他则像只误入丛林的小鸡崽,心脏直突突,大气不敢出。

    “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

    ……

    耳边喊叫震天。

    庄家在气氛最浓时,手臂一挥,大喊:“开!”

    只见那底托下顿时现出三枚骰子:六点、四点、一点。

    庄家:“小——”

    在一片哗然中,黄威激动地高举双臂,大吼道:“我滴娘!赢啦!赢啦!”

    他回头一把握住韩金玉的肩膀:“看见没有兄弟!咱赢了!你可真是福星啊!第一把就赢了!”

    韩金玉被他摇得脑袋直晃悠,莫名也跟着激动,没好意思说出什么自夸的话来,只是擦擦额头上被挤出来的汗:“没有,没有,黄大哥手气好。”

    “嘿嘿,赚啦!”

    “咋回事啊……”

    “再来,再来!”

    “……”

    赌局又开一轮。

    庄家中气十足地控场:“押大押小,买定离手!——”

    赌徒们纷纷掷钱,黄威又拿了一钱银子捏在手里,回头问韩金玉:“兄弟,你说买大买小,哥听你的。”

    韩金玉一听,连忙摇头拒绝:“我不敢,还是你自己来吧。”

    “没事儿,输了算我的!”

    黄威真心邀请,不下注,就等他开口。

    韩金玉为难地思忖片刻,还是给了建议:“那……要不,这回买大吧……”

    “行,听你的,买大!”

    黄威说着就将那枚小小的银块扔到“大”字的钱堆上。

    所有人下注完毕,庄家握稳骰盅,神龙摆尾般在半空摇晃不止。

    “小小小小——”

    “大大大大——”

    ……

    一钱银子可不是笔小数目,韩金玉顿时有些后悔刚刚给他出的主意,悄悄举起拳,跟着小声念叨:“大大大大……”

    庄家:“开!”

    托盘下又现出三枚骰子:五点、两点、六点。

    “大——”

    屋内的气氛像是火上泼了油,轰然炸裂!

    ……

    不知不觉间,赌坊外头逐渐掌起街灯,今晚的夜色被划出一道银色的弯刀,遥遥勾在天上。

    黄威没有沉迷太久,随时抽身,带着韩金玉从赌坊里头出来,面上都带着些意犹未尽。

    仅仅一下午的时间,他们二人就成了相见恨晚的好兄弟,黄威知道他家就在黄药村,但是自己住在城里,只能送他到城门口。

    韩金玉眼里鼓动着暗暗的火苗,闹得脸色泛红,嗓子也喊哑了,两人边走边聊:“威哥,我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黄威与他并肩,回之一笑:“第一回啊,有意思吧爷们?”

    “有意思,就是人有点太多了,还热,”他清了清嗓子,“我除了过年逛花灯,就没跟这么多人一起挤过。”

    “你说你平常都在忙活什么呢?赌坊都不来,烟花巷总去过吧?”

    “没有,可没有,我没去过这种地方。”韩金玉有些不好意思,严辞拒绝否认,赶紧把自己跟这些风月场所摘干净了。

    “嗐,没事儿,这有啥不好意思的,都是男人,”黄威满面油光,冲他下巴微扬道,“等下次再见,兄弟带你去。”

    韩金玉抿着嘴,还是尴尬地摇头。

    他不可能会去,但又不好再当面驳黄威的面子,所以嘴上没再反驳。

    黄威腰间的钱袋鼓囊囊的,跟下午刚见面时完全不同,全是他俩刚刚在赌坊赢的。

    不过用的都是黄威的本钱。

    他从里面拿出两块碎银,交到韩金玉手心里,“这些钱你拿着,就算交个朋友,你要是不好意思要想还我,啥时候还都行。”

    韩金玉见了钱,假意推辞了几番,最后还是收下了,他主要是觉得这钱来的容易,所以见到银子都不觉得惊讶,反而觉得是自己这个“福星”应得的小恩小惠。

    他把银子搁在手里,端详宝贝一样,自嘲道:“这么多钱,回去都不知道咋和爹娘说了。”

    “你就说,你捡的。你看,这不比累死累活种庄稼挣得多啊。”

    韩金玉看着他,没否认。

    黄威说:“不过这玩意看运气,有些人运气差,这辈子都赢不了大钱,有些人一出场,”黄威一拍韩金玉的肩头,竖起大拇指,“就比如说韩兄,一鸣惊人,天生财运旺啊!”

    “过奖过奖,”韩金玉着实难为情,奉承道,“还是黄兄你厉害。”

    黄威笑道:“我每月会有几天在白柳村,你啥时候想出来,来城里逛,随时去白柳村找我,我若是不在,你就跟我爹娘言语一声,我去黄药村找你,咱俩一块出来。”

    韩金玉思索了一下,重重点了下头:“好!一言为定。”

    “那就恕不远送了,快走吧,今儿月亮暗,路不好走。”

    两人终于在城门口作了别。

    黄威注视着韩金玉逐渐远离的背影,直到那道模糊的长影消失不见,眼底客套的热情才逐渐熄火,变得深邃而冰冷。

    他在城门口火台的簇簇火光映照下,转过身,独自往回走。夜幕降临后的赌坊,比白日更加喧嚷,纸醉金迷。

    刚刚大堂的那张赌桌换了一个庄家轮值坐庄,他熟门熟路地穿堂而过,走到后院的一处厢房,这里是伙计的休息处,他推开门,刚刚那个庄家正在饭桌前吃饭。

    屋内还有其他人在休息,黄威不是赌坊的雇工,却堂而皇之地走过去坐下。

    “今天这人怎么样?”对面的庄家嘴里嚼着饭,抬眼问他。

    黄威给自己捡了粒花生米丢进嘴里,说:“还得观察,瞧着挺傻的,没怎么见过世面。”

    他将钱袋解下来,搁桌上,推到对面。

    “能不能钓得着还得看命,我还得再去转转,多找几个一块儿下手,总能捞到一条鱼。”

    褚家赌坊每天都会在各张赌桌前安排两个赌托,假装手气好,稳赢不赔,其实都是提前说好了的。他们每次下注,都会注意与庄家对下暗号,而骰盅里的点数也全部都是事先预知。

    他们的存在主要作用就是为了引人下注,痛快地一掷千金,外加活跃气氛。

    黄威今日只是借着和面前的这位庄家熟识,过来假扮的,算是随便玩一玩。

    他探过身压低嗓子,道:“小民子,今年要是能成起码一个活儿,哥保证,羊羔儿利的分红必定不会少于这个数。”

    小民子看着他比划的手指头,点了点头。

    他俩今天下午抢了韩金玉的钱袋子。

    *

    褚让从山里回来的那日,刚巧接到了薛家下人送来的正儿八经的请帖。

    是薛家老爷子亲自写的,上头还盖了他的私印。

    褚让拿出来读一读,觉得言辞恳切,姿态放得十分低。

    “这老头子信上说的啥?”

    褚让来来回回扫信上的内容,“说是,感怀我失怙,要介绍一些潭城的人脉富商给我,日后好有个依靠照应。”

    “薛岭要照应你?”

    褚让在虞城做生意的时候,不大愿意和虞城那些商户打交道。跟他们在一块儿几乎日日都有无用的酒局应酬不说,真到要用人时,这些商户老板反倒都在死守自家利益,偶尔还会看你年轻阴你两把。

    褚让小时候没少被他们算计,长大之后除非真有钱赚,否则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们,他们有事想求褚让也会来上赶着巴结,根本不在乎之前有没有过交情。

    “起码话说得挺好听的,没法儿拒绝了。”

    胡三抱臂立在一旁,凝眉说:“你十三岁那年,我们和大当家的在虞城东门外给你走镖,正巧碰上了他家小儿子的商队,后来这小子被我打伤一条腿,吓得屁滚尿流的,扔下一队人骑着马就跑了。”

    褚让点头,他记得这件事。

    胡三:“自那之后,薛家人可算是知道怕了,再也没敢出潭城方圆二里地内转悠过。”

    褚让:“那只是暂时被迫,如果咱们溪峰山倒了,他们家能把整个潭城吞了,我看到时候都得改名叫薛城。”

    胡三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哈哈笑了几声。

    褚让说:“有什么好笑的,饭局就约在后天,后天刘贵从下面庄子回来,我没时间接待他了。”

    胡三:“那就一起带着吧。”

    谁知真到了后天,刘贵一听褚让要带他一起去见薛家人,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死活就是不肯去。

    褚让正在翻看刘贵带回来的账本,停下手问他:“为什么不去?”

    刘贵退缩道:“东家,我现在,我事儿还没办完,我办不成,我怕说错话……”

    这才两个月的功夫,刘贵的油滑里就多了份语无伦次的软弱。

    按理说他的手早就该长好了,可褚让看他手上的纱布还没有摘,觉得上次的事可能令他还心有余悸,也可能是故意做给他看,叫他手下留情的,所以想了想,还是选择放过了他。

    他把账本放下,“不想去就不去,好好在家里呆着,回来再跟你说庄子里账的事儿。”

    刘贵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次的饭局地点约在了西城区薛家酒楼,褚让且得走一阵才能到,他没有拿架势坐轿子,也不呼哧呼哧地步行,而是选择,骑马去。

    潭城敢在街上公然纵马的除了官府的人,就是各家大户里头喜欢招摇过市的公子哥。

    但这些公子哥金尊玉贵,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骑马。

    褚让从东城横穿到西城,也就须臾功夫,马蹄声哒哒而过,那马背上的英姿无意识惹来不少女子青眼。

    待到薛家酒楼所在的这条街时,他故意轻抽了下马鞭,弄出更大动静。

    通过酒楼的支摘窗,有双眼正寻着自远而近的马蹄声从二楼往下俯瞰,西城米店的老板周广连蓦然回身,向端坐在主座上的薛岭拱手,道:“老爷子,人来了。”

    薛岭五月份刚刚在府中过完隆重的七十大寿,他方才正闭目养神,此刻缓缓睁开双眼,肃声道:“峰儿,下去接一接。”

    薛青峰立刻颔首道:“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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