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褚家酒楼近些日子生意不错,每日通宵达旦地接待客人,每张桌子一个时辰内都能连翻几台,伙计们在形形色色的食客身旁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店小二刚给门外雨棚下的客人上了壶茶水,打远瞧见自家东家过来,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连忙上前恭迎。

    “东家,您来了,是要用饭?”

    褚让拽着韩瑛不情不愿的胳膊,在前头边走边说:“有雅间吗?”

    “有,现下就给您腾一间。”

    “去吧。”

    店小二行动麻利,转头便去办事。

    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褚让把家里的仆从都遣回宅子里了。

    他拉着韩瑛进去,韩瑛愁眉苦脸地往回抽了抽纹丝不动的手臂,“你别拉我,我自己走,我不跑行不行。”

    褚让斜了她一眼,没理她,径直上了楼梯。

    这一路上她仗着人多手杂,一不留神扭头钻进人堆消失好几回,褚让最后一点好脾气都被磨没了,狠劲儿拿住她的手腕,连拖带拽,话都懒得同她讲。

    两人上了二楼,脚步声落在木质楼梯上咚咚沉闷作响,跟一楼的喧闹声根本融不到一起去。

    由于二楼很高,上到这一层,就会觉得人声消了不少,静得人发慌。

    刚刚那个店小二在最里间的门口候着。

    褚让走过去,站在门板前让开身,看着肩膀有些微微发颤,满眼戒备还硬撑的韩瑛,说,“进。”

    韩瑛看了他一眼,下半身死死定在门外没动,下意识探身朝屋里瞧。

    她从来没进过褚家酒楼的包厢,发现屋内宽敞,只有一张最多能坐六人的长桌,还有几盆花竹,东墙一幅山水画,西墙满墙菜牌子,除此之外没什么怪异的。

    “看什么,快进啊。”

    “......哦。”

    门关上了。

    “想吃什么,”褚让站着拎起茶壶,用眼神指了下她后面墙,“随便点。”

    韩瑛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菜名都没记住,转身嗫喏道:“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

    “你找我,是有什么正事吗?”

    “我刚刚说了,就是想请你吃个饭而已。”

    “为什么请我吃饭啊?”

    褚让正探身给她斟茶,闻言瞧了她一眼,眼神飘忽一下,竟一时语塞了。

    流水声令突如其来的沉默更加窘迫。

    他不太好意思承认是因为白吃她一头鹿,还是仗着人多力气大“抢来的”,这事儿办得不好,对一个小姑娘坦白这些也着实有点跌面子。

    韩瑛见他不作声,想起进门时,店小二好像是称呼他“东家”来着,心想这人可能是这酒楼的老板,若是如此,那日在山上他们肯毫发无损地放她下山的事就解释得通了。

    她心里的大石头坠下一半。

    不过这顿饭,就未免太唐突了。

    褚让倒完茶,还殷勤地将桌上的点心一碟一碟往韩瑛面前挪,全程一眼不看韩瑛,十分冷酷。

    韩瑛看看褚让,喉咙艰难一滑,再想想自己……

    “那个……”

    褚让坐下,茶杯刚要送在唇边,抬眼,“嗯?”

    他以为她要点菜。

    “你说。”

    “我,我已经成亲了。”韩瑛颔首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噗嗤————

    褚让差点没被口中的茶水呛死。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了起来。

    韩瑛见状站起身,看它咳得脖子都红了,好像要憋死了,万一出事了害怕官府的人找她,于是慌张地伸出手想帮忙:

    “你没事儿吧?”

    他摆手示意不用,然后擦了擦唇角,脱口而出:“你未免太自信了吧!”

    韩瑛坐回去,咬了下嘴唇,觉得有点丢人,脸颊鼓起来,憋了半天又急道:“那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明白,能直说吗?”

    那天的事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不小,都过了大半月了还是后怕,因为这件事她最近明显变得消沉了许多,而且心情一直很糟糕,比以往更加紧绷不敢放松。

    她实在不想再接触那天的那群人中的任何一个了,见一面都要了半条命的感觉。

    褚让懒得跟她计较,沉声道:“那日在山上……那些人都是我家的伙计,平日里未严加管束莽撞了些,我是他们的主子,为这件事替他们跟你道个歉。”

    “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占别人的便宜。”

    占便宜……

    那天过后,面对枪支悬殊的差距,韩瑛仔细想想,也有些拿不准那鹿到底是不是她打死的了。

    他没提,她也没敢问。

    韩瑛一样菜都没点,“那,既然只是为了表达歉意,那我接受了,其实也不必费事请我吃饭的,我…还有事,我要先回家了。”

    她起身要走,但是褚让没让,直接招呼店小二把店里的招牌菜全上了一道。

    韩瑛见左右推脱不掉,也就没再多言语什么,心里只想着那就赶紧吃完,赶紧走。

    没一会功夫,几道热菜就被端上了桌,速度极快,香气扑鼻,褚让还点了壶烧酒。

    褚让看看她的样子,没有问她要不要酒,自顾自倒了一杯。

    “请问怎么称呼?”

    “啊?”

    韩瑛夹口莴笋掉在了碗里。

    她动了动黑溜溜的眼珠子,道:“啊…我叫,我叫蔡…秀,芬。”

    蔡秀芬。

    褚让闻言一顿。

    不知怎的,他意味不明地微微蹙眉,瞟了她一眼。

    “蔡秀芬?有小名吗?”

    韩瑛蜷曲的手指在桌下悄悄攥成了拳。

    “没有。”

    他眉心簇着,舌尖下意识在牙齿内侧轻滑了下,似乎有疑惑,眼睛一直看着韩瑛,看不出什么过多的情绪。

    “褚让。”他自我介绍道。

    韩瑛讷讷地跟着点头。

    “你多大?”

    “嗯…我…十…不是,嗯,二十三了。”

    褚让轻笑了一下,温和道:“一个年龄还要考虑这么久吗?”

    “......”

    “你家在什么地方,是村里的,还是城里的。”

    “村里的。”

    “什么村?”

    “白柳村。”

    “白柳村距离溪峰山西面可有十里地,脚程快的话来回起码也要走五个时辰,”褚让问,“为什么跑这么远来打猎?”

    “…因为,因为我没去过溪峰山,所以是,头一次去。”韩瑛补充说,“就是,想去看看……”

    “哦,”褚让点头,似乎理解了,“原来如此,我是东城褚家的。”

    韩瑛稍微松了口气。

    她刚刚已经猜到了,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褚家的新东家,怪不得瞧着就如此不可一世的做派。

    褚让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闲聊,看上去十分松弛,“今日来潭城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卖兔皮。”

    “你还做这个生意啊,可白柳村离虞城更近啊,为什么跑这么远来?你天黑之前还回得去吗?”

    “我…还有其他事。”

    “什么事啊?”

    韩瑛则问一句答一句,完全不知道反驳:“来看看亲戚。”

    “你的枪,”褚让想了想又问,“是谁教给你的,家里人吗?”

    “嗯,我姥爷。”

    “你姥爷?他是干什么的,会打猎吗?”

    “会,他是猎户。”这一句话一说出口,韩瑛瞬间肠子都快悔青了,不由自主地闭了下眼。

    “猎户啊,”褚让饶有兴致道,“哪的猎户,溪峰山上的吗?”

    “啊…不,不是。”

    “那是哪的?”

    “啊…”韩瑛的头越来越低,都快埋在饭碗里了,“是我们村的,偶尔会去打猎,额,他,会去各个山上打猎,不固定的。”

    褚让看她细细颤抖的后背,粲然一笑,“好,我知道了。你快吃饭吧。”

    “……”

    两人又僵硬地聊了半天,褚让单方面像审问犯人一样,“调查”韩瑛,韩瑛尽了最大努力扯谎,见招拆招。

    她感觉褚让一直似笑非笑的,莫名其妙有了一种被当众羞辱的感觉,十分不高兴。

    盘子里荤菜的油都凝固在了冰凉的盘子上,韩瑛实在是坐不下去了。

    她清了下嗓子,坐直,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褚让“审问”正欢,倒是愣了一下:“饱了?就吃这么点?”

    ——她饭碗里的白米饭只削下去了一个尖。

    她味同嚼蜡,一刻不想多留。

    褚让见她确实没什么食欲,便也不再勉强:“吃不下就不要勉强了,那走吧,我送你出去。”

    褚让在前面带路,一推开门,热闹的人声又将她包围了,人气儿一聚,韩瑛觉得身体不再发冷,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她说谎说多了就会这样,打小就有的毛病,就算是在夏天也会冷得汗毛直立。

    两人下楼的时候,褚让依旧走在前面。他的后背太宽,在前面晃晃悠悠挡着她的视线,韩瑛故意同他拉开很远距离。

    穿过大堂,褚让在门口停下,回过头等她。

    她见状才小跑追上来,在他面前站住了。

    “你我今日就算是交个朋友,以后来如果这家酒楼吃饭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我已经跟他们提前打好招呼了,给你全部免单。”街上人来人往,褚让低头看着她,自然道,“二十三岁的蔡秀芬小姐。”

    韩瑛听他语气平常,赶忙说:“哎呦,不用了,客气,客气。”

    “白柳村对吧,好,我记住了,改日有时间我登门拜访,一起去山上打猎可好?”

    打猎?登门拜访!?

    韩瑛一口答应:“好,可以。”

    褚让看着她,一直追不到她飘忽的视线,悠悠道:“那改日再会。”

    韩瑛紧接着道:“改日再会!”

    “酷刑”终于结束,随后两人勉强算是相视一笑,褚让先转身,韩瑛随后,各自朝两个相反的方向离去。

    韩瑛得到自由之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褚让往前走,也没有回头,轻摇了摇头,鼻腔中哼笑一声:“小骗子。”

    跟褚让吃的这顿饭,足足浪费了她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心跳得厉害,钻进一处巷子,靠在墙壁上拍着胸脯喘气压惊。

    她贴在墙根上伸头向外看,确定没有奇奇怪怪的人跟过来,顿时又贴回墙面,松了一大口气。

    这叫什么?冤家路窄吗?天地这么大,之前一面都没见过,现在到好了,怕什么来什么!

    她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看着十分虔诚,嘴里喃喃,听不清在说什么,好像是在念什么经文。

    她心慌,想去找宋怀远跟他待一会,但是宋怀远没回家,不知道去哪了。

    她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有些失落,天很快就暗了下来,她不能多留得赶紧回家。

    能见师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

    上次王媒婆将韩瑛的八字从韩家带走之后,便没了音讯。

    正好到了要交佃租的日子,韩老六背着两袋秋粮准备去孔家交佃租,也顺便问问韩瑛八字的事儿。

    他故意只拿了一部分米,扛在肩上呼哧呼哧进了院,孔家的下人们见了他,明显比之前要热情得多,忙卸下他肩上扛着的粮食,“您快放下,交给我就行。”

    孔老六心觉有戏,对那仆人客气道:“谢谢,劳烦爷们问一声,孔老爷在吗?”

    “在,正在里头堂屋喝茶呢。”不等韩老六开口,下人便说,“您跟我走,我带您过去。”

    韩老六每次来孔家,都会仰着脖子四处张望孔家的宅子。

    整个黄药村,只有孔大地主家是青砖铺地,瓦带飞檐,一眼看过去气派得很,一点不比城里的房子差。

    他心里痒痒,下人带着他从墙边的廊下走过,穿过两进院,到了堂屋前,仆人远远地站在门外,对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遥遥躬身道:“老爷!韩家掌柜的来了。”

    孔地主穿着一身棕色的绸缎褂子,脖上坠了根很粗实的项链,手指上顶着颗硕大的四方戒指,都是金子做的,黄灿灿的叫人错不开眼。

    他似乎是才听见有人进来,手里的茶杯依旧端着,吹了吹飘在茶面上的茶梗,道:“快请进来吧。”

    语调听着有些漫不经心。

    从孔地主的位置看站在仆人身边的韩老六,腰也微微弯着,打眼一瞧,他倒是分不清刚刚的话是谁喊出来的了。

    就这么想着,韩老六的笑脸已经进了堂屋。

    “孔老板。”

    孔地主冲他微微一笑,“请坐,老韩大哥。”

    “给客人看茶!”韩老六坐好后,他扬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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