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两日后,村里挨家挨户逐步开始收割秋粮。

    韩瑛家的地收了小半个月才收完,这段时间她主要在地里帮忙,去城里干完活儿回来又帮着做饭送饭,一直沉默寡言的,弄得韩老六以为上次饭桌争吵的余温还没过去,也不大敢再找麻烦,对于跟王媒婆说好的事,一家人也默契地秘而不宣。

    在这期间,最让韩瑛头疼的还数孔二蛋。

    他时不时就到她家的地头来捣乱骚扰韩瑛,这也就罢了,他爹还一直笑脸相迎地撮合,气得她后面几天收尾的时候一次也没出现过,躲在家里只负责送饭。

    她这头正在院子里切着菜,家里人进进出出,谁见了她都不敢上前主动说话。

    韩金龙前些日子送了王媒婆一道,这几日面上瞧着总是掩不住笑。

    “哥,你总笑啥?”韩金玉晌午才起床,洗脸时忍不住过来问他。

    “啊?”韩金龙略显吃惊,掩饰道,“我笑了?”

    “笑了,你要笑就大大方方的呗,总偷笑干啥,”韩金玉说,“还有瑛子那是咋了,咋瞅着怨气冲冲的。”

    他们看向韩瑛的方向,见她握着菜刀眉头一直拧着,不知是阳光晒的,还是有心事。

    韩金龙骑坐在一个矮脚凳上磨镰刀,正了正眼前的磨刀石:“别理她,都好几天了,天天吊着个脸,也不知道给谁看。”

    “人家干活呢,你别惹她,”韩金玉边刷牙便问,“哥,你们吃饭了吗?”

    “早吃完了,天天睡到晌午才起,谁能等得起你。厨房有剩菜,自己去热热。”

    韩金玉洗漱完,从搁在厨房的布袋子里捡了颗饱满的野果子,走过来问她:“瑛子,你咋的了?”

    “没咋,干嘛?”

    “问问你呗,瞧你不开心。”韩金玉边吃边说。

    “那你来切。”韩瑛将刀递给他。

    韩金玉往后一闪身:“我切不好,你放那,等一会儿娘回来了再切。”

    韩瑛横他一眼,刀一扔:“废物。”

    韩金玉挑了下眉,对韩瑛给予他的评价毫不介意,反倒轻松自在,乐得清闲,骂两句就骂两句了。

    韩瑛气哄哄地路过她大哥身边,韩金龙佯装干活,可手下动作不自觉变慢了,余光一直瞄着她。

    韩瑛发现了,回瞪他一眼了事。

    韩金龙嘶声。

    他咬牙切齿地将自己这几日所有的言行举止都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跟韩瑛到底有什么不对付,不禁看着她的背影,嘟嘟囔囔:“脑子有病,就是个傻妞。”

    转脸十分坦荡地继续干自己的活。

    韩瑛走到墙根背阴处的一块木板前,上面平铺两张兔皮,兔皮四角被木钉钉住,平整地抻平,她捡起立在旁边的锤子,将木钉子刨下来。

    这头刚扭头进屋站到柜子前,就听身后有人咚咚敲了两下窗。

    她手一顿,回过头。

    “瑛子,干啥呢?”同村的钱娟子梳着两个麻花辫儿,单掌托着下巴,露出一口大白牙。

    “诶?你咋来了,”韩瑛面色由阴转晴,“你家地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吗?”

    “还没呢,我爹领着长工翻地呢,快完事了。”

    韩瑛招呼她进屋,发现钱娟子手里还拎了一陶罐蒸熟的野果子。

    两个人凑头坐在炕沿边上,韩瑛舀起一颗来先给了韩娟子,自己又吞了一整颗,这果子煮的酸酸甜甜的,没怎么嚼碎就咽下去了。

    “你弄这兔皮干啥啊,又要去城里卖了吗?”钱娟子把果柄从嘴里摘出来,顺着窗户直接扔到了外面。

    “嗯,”韩瑛说,“我娘要过生日了,我想给她买对银耳环。”

    “那得不少钱吧,你能攒出来吗?”

    “能的,我手里有钱,再赚点就差不多了。”

    “那你啥时候去啊?”

    “明天吧。诶?你什么时候买的镯子啊?”唠了半天,韩瑛忽然发现她若隐若现的袖口下戴了东西,眼睛追过去。

    钱娟子低头瞧,一下弯了眼睛,将手腕抬到她眼前显摆,“怎么样,好看吧?”

    钱娟子是韩瑛的发小,跟韩瑛同岁,她在白柳村有个相好的少年,也是十六,不过生日小,是十二月的,两人已经好了四年了。

    “好看,他送你的?”韩瑛坏笑着压低嗓音问。

    钱娟子扬起眉毛,表情得意:“嗯。”

    说完又将镯子摘下来搁到韩瑛手里叫她细看,韩瑛端详两眼,发现这是枚素圈银镯,没发现什么额外的花纹,温温热热的,不粗实,但戴在钱娟子手腕上显得很秀气合适。

    韩瑛一看她含羞带笑的表情,就知有戏。

    “信物都送了,你俩准备啥时候成亲啊?”她讲镯子又还给了钱娟子。

    “不知道呢,他说他们家的规矩,得等他哥先结婚,他哥结完弟弟才能结,到时候就来我家提亲,”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说着悄悄话,说完都乐了,“他可害怕了,还叫我千万等着他,别找别人。”

    “这是啥规矩啊,那他哥咋这么难啊,都三十一了,还没说上亲。”

    钱娟子听了这话,神神秘秘地看了看院外,回过头趴在韩瑛耳边,小声相告:“他哥我见过,人不咋好,听说总跟城里的公子哥儿鬼混,给人家当打手,之前还出过几回事儿,家里根本管不了,同村的都知道这事儿,就没人敢给他说亲。”

    韩瑛讶然:“那你俩咋整,他哥一辈子不结婚,他弟弟还一辈子不娶了?”

    “那不能,他娘说了,就等到明年,不让结也得结,老大不中用老二不能耽误了呀。”

    韩瑛做了个恍悟的表情,随即又有些伤心,“那你从明年开始,是不是就要去白柳村了?我是不是再见你就费劲了?”

    钱娟子笑着摇了摇头,“他爹娘让他跟着我走?”

    “嗯?为啥?我看他们结了婚,都是女孩到男孩家里去的。”韩瑛新奇。

    “我才不呢,”钱娟子下巴仰起,“我跟他说了,去白柳村也行,要不然就分家,我们俩单独出去过,要不然就来黄药村,反正不能和他哥在一个屋檐下呆着。我钱娟子要是想找,咱们村的都随便挑,哪还跟他浪费这么多年时间。”

    “那他咋说?”

    “他当然说听我的了,就他家,只要有他哥在,他弟弟能找着媳妇那比登天还难,还敢有要求?谁敢扛这么大个雷,你是不知道,”钱娟子又趴在韩瑛耳边,“他跟我说,他哥因为打群架惹过点麻烦,他们家把家底儿都掏空了,还借了不少钱,才把这事儿摆平,现在家里穷得叮当响,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没缓过来。”

    “咦——”韩瑛咧开嘴,不禁道,“这婚你也敢结啊?”

    “唉,我主要是看他这个人挺好的,瞧着怪可怜的。成了家就只能把心系在我这,他要是拎不清我就立马踹了他让他跟他哥过去,我就看那个比水井还深的大窟窿他们家什么时候能堵完!”

    钱娟子的身体麦色结实,脸颊还有些婴儿肥,眼下配上她严肃的表情,透着一股明着较劲儿的憨厚可爱。

    韩瑛笑了,“你才多大啊,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笑啥,诶,”钱娟子轻撞了她一下,“明年我成亲,到时候你来帮我前前后后忙活忙活,咱们村女孩就那么几个,场面得给姐妹儿撑起来,可不能让人看我钱娟子的笑话。”

    “那是当然,我头天晚上不睡了,直接过去找你!”

    两个人抱在一起笑了笑。

    钱娟子本来想打听打听韩瑛的事,不过她知道这几日孔二狗总骚扰韩瑛,怕她寻思起来闹心,也没多问什么。

    俩人闲聊到傍晚,到了饭点儿才分开。

    *

    潭城周边村子里的百姓卖秋粮手上都有余钱,近几日逐渐开始愈加活泛起来。

    韩瑛把那两张兔皮卖掉之后,握着得之不易的一串铜板,沿着主街搜寻正在招工的店家。

    她绕着绕着,就绕到了李婶儿的猪肉铺,看铺子里没什么客人,便抬脚走了进去。

    “李婶儿!”她扬声道。

    李婶儿正在摆弄一扇排骨,抬头见是韩瑛,立即拱起眉毛,喜上眉梢,“呀!瑛子,瑛子回来了。”

    她揪起围裙擦手,从案板后面走了出来,“家里头忙完了吧,今天来干啥?还是找宋老师上课啊。”

    “不是,最近城里生意多,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儿干。”

    “怎么了,上次的活儿咋不做了?”

    李婶儿从里屋给她取了个板凳,两人坐下后,韩瑛告诉她说:“我原来不是在柜台记账嘛,但是铺子生意一直不大红火,老板就自己过来算了,我就没活儿了。”

    韩瑛摊手。

    李婶儿惋惜地哦了一声,点点头,“那找着了吗?要不你还来李婶儿这吧,李婶儿这一直缺人手。”

    “不了,不了,”她玩笑道,“我浑身杀气都够重的了,还是不卖了。”

    韩瑛话里话外都是推脱,她当时干得好好的,忽然离开猪肉铺,就是因为李婶儿私心太重,有些时候有点像韩老六,总是要给她点鸳鸯谱。

    但她知道李婶儿不是个坏人,而且她也知道猪肉铺根本不缺人手。

    看李婶儿笑容尴尬,韩瑛赶紧找台阶下,“没事慢慢来嘛,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行,慢慢来,潭城这么大呢,你才出来两年可能还没发现,马上要入冬了,去煤炭店,药房,还有成衣铺子转转,要是瞧了一圈,还是没有合适的,李婶儿这个铺子永远收伙计。”李婶儿热情依旧。

    韩瑛笑着嗯了一声,默默记下了这几个地方。

    闲聊间,门外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韩瑛好半天之后从猪肉铺里走出来,肩上斜背的布袋子里多了个烤地瓜,是李婶儿给她的。

    那地瓜滚着热气,她走在路上,掰开一半,拿在手里忍不住想尝尝。

    她对着暖黄色的瓜瓤吹了吹,刚低头咬了一口,面前一道静止的黑色身影骤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枚似曾相识的,明晃晃的,包着野兽牙齿的铁坠子。

    韩瑛骤不及防地仰头,随后向后退了一大步,终于看清了人脸。

    就在那一瞬间,她大闹空白一片,倒抽一口凉气,手里的地瓜一个不稳,吧唧扣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东家,您瞧是不是这人,红头绳,圆头圆脑,老气花袄。”褚宅的家丁在一旁殷勤地问道。

    眼下是白天,街上人流虽说不密,但也比那日在山上的状况要好些,不至于到公然动手杀人的地步,无形中也壮了她的胆。

    不过,不太多。

    韩瑛像一只受惊炸毛的兔子,鞋底艰涩地向后蹭了一步,刚转过身要走,手臂就被人从后面拉住,一把拽了回来。

    她哎呦一声趔趄,另一只手抵在他身上站稳后,惊慌失色地仰头看向褚让的脸。

    他和半月前在山上看到的状态是一样的,通身黑衣,肩臂宽阔,不苟言笑,下颌线的棱角时刻紧绷着,眼神倨傲,拒人千里之外。

    韩瑛耳边尽是震透鼓膜的狂乱心跳。

    她刚想喊救命。

    ——“别怕,”褚让看着她,“就想请你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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