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我说，你不能因为是我帮晕倒在浴室的你穿上衣服而装作人格分裂啊！硝子和杰出任务不在，我帮你穿总比被赤条条送进急诊室强吧。你晓得咒术高专离最近的医院有多远吗？
五条悟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睫毛扑闪：“你靠近点儿嘛。”我将信将疑地往前坐了些，问他是否需要医学援助。
然后猝不及防被用力抱住。
其力度之大，我毫不怀疑他下一秒会使用裸绞。干什么呀？我抬手回抱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哇，肌肉真结实。
与医生的交谈声接近，硝子说着辛苦您了绪田医生，扭动把手推门而入，对我俩的动作视若无睹，径直找了把椅子坐下。杰在缴费呢，待会儿上来。话音刚落，杰小跑推开病房，扶着门把手，同完好无损、精神饱满的五条悟面面相觑。
“中午好！”五条悟松开我，高举双手大喊，“带饭了吗？我很饿。”
杰将检查报告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东西扔到病床上，说没病不要吓人。
医生说还要观察几小时。硝子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在按键上飞舞，编辑短信。你和彼朝忙前忙后一上午了，先去吃吧。我想想，给我带辣咖喱，一瓶可乐，冰镇的。
悟呢，要吃什么？
“呀，都想来点啊……怎么走了！”
会给你带寿司的，漂亮木盒包装的那种。我已经走到杰身侧，他刚踏出门一步，五条悟吵嚷起来：“啊——不要这个顺序！反正就是不要。”我说没想到十二年后还是女尊社会，男人要走在女人身后。
什么十二年？杰看看我，又看看硝子，后者摇头表示并不知情。视线最后落至五条悟。
“我是十二年后的五条悟。”
见他依旧坚持这个说法，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被咒灵攻击了？“算是吧……”他隔着被子踢踢椅子边沿，床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硝子，帮我把床头升高啦。”硝子说滚。
所以，怎么回事？杰好脾气地把东西捡起来放进床旁桌的抽屉里，摇高床头。“这就有点高过头了。”杰也说滚。
五条悟捶床：“你们对我好坏！”
别废话，从实招来。
他避开我们的目光，又止不住地偷瞄。“我没办法说。”
难道是把梦和现实混淆了？
嗯，不无可能，毕竟他不是第一天说怪话了。
一年级的小朋友都不会犯这种错，悟，你要学会做个成熟的大人。
“一年级的小朋友怎么不会——不是，喂！别若无其事地当面说人坏话！一群年纪没我大的小屁孩大言不惭什么呢。”
天呐，我佯装惊讶，入戏好深，请问需要请精神科会诊吗？
“比起那个，更需要你们……你们的帮助。”他似乎有些害羞，偏过头不看我们。我走到床边，半蹲弯腰从下至上观察他的表情。是在撒娇吗？好委屈呀。
恶……硝子和杰同时搓了搓鸡皮疙瘩。
02
因为确定不存在脑出血或颅内高压，在我们的一再恳求下，绪田医生和白川护士同意五条悟外出，在医院附近解决午餐。我们三个没有特别想吃的，便由着五条悟选了一家中餐厅。服务员小姐提醒我们点菜的量已远超四人份，我说没关系，能吃的时候就要多吃点，而且是悟买单。
“居然让病号请客，好那个。”
哪里病了，我看活蹦乱跳得很。我驳回他的抗议。饮料……冰可乐吧，硝子不是想喝吗。
服务员小姐一收走菜单离开包间，杰率先开口问他打算怎么办。五条悟中止玩弄餐巾叠花：“你们信了？”我说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我们帮忙？
他从茶杯中蘸水，在铺开的餐巾写下一行字，却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看来有“束缚”让我们不能得到更多关于未来的情报。硝子咬着香烟滤嘴，没有点燃。
“没关系，我可以和身体里十六岁的灵魂对话。”
那我们可以做什么呢？
“嗯……好好吃饭？”
既然你能说自己来自十二年后，应该并非全然不许你说。未来的我能用术式了吗？是什么样的？
虽然有充沛的咒力，但我始终无法使用刻在身体里的术式，自然也无从得知其作用效果。
五条悟安静地盯了我一会儿，莫名其妙噗嗤笑出声。“如果你永远都不知道就好了。”
因为太强大会掩盖你的光彩是吗？我揽住他的腰，说你放宽心，我才没你那么爱出风头。包间门打开，服务员端上两碟凉菜。五条悟等不及菜上齐，开始伸筷子。
起码等主菜端来啊，悟。杰站起来替大家舀饭，给五条悟盛了满满一山。我拧开可乐瓶盖，沿杯壁小心倾倒，达成平杯成就。看到没有，这即是未来最强的绝技。
杰和硝子象征性鼓掌。厉害厉害。
“你算哪门子的未来最强。”
那你倒是说说，我的术式是什么？
又在看我的眼睛。自打醒来，今天这样好多回了。为什么要用那种依依不舍的眼神注视我呢？你这样，我不就哪里也不忍心去了嘛。
“……对，是超级厉害的术式。”
真好，我迫不及待想要长大了。
“嘁，长大了还不是照旧小孩儿性格。”
你有资格评价我吗，二十八岁的五条先生？我戳了戳他的脸，问，我们以后见面多吗？是不是都留在这边工作？
“杰去的地方有点远，经常见不上面。”
欸，怎么这样。杰，你不要离我们那么远。
我倒是没想过自己会离开很远呢，尽量吧。
硝子呢，你会陪着我的，对不对？
你看高专像是会放人的样子吗？我又不是你女朋友，说什么陪不陪。
硝子你真好。我想站起来跨越桌子给硝子一个抱抱，腿磕到横枨，疼得我嗷嗷叫，他们三个人就属五条悟笑得最欢。我拧了一把他的大腿，叫他也尝尝这滋味。
菜品陆陆续续上齐，服务员小姐还附赠我们一套果盘，大部分是我吃掉的。剩下的菜打包带回，大概够两人解决一顿晚餐，杰说他们有收尾工作没完成，于是捎上打包盒跟硝子一起回高专了。五条悟拗不过我，乖乖回到医院VIP病房躺着观察病情，等明早离开。
悟这辈子都没第二次机会在医院病房过夜也说不定，权当多项人生体验呗。
他一脚踢开被子：“好无聊！”
嗯……那我们亲亲吧，你今天还没亲过我呢。我故意跨坐到他腿上，指指自己的脸颊。他忸怩地虚掩着脸，从指缝间看我：“不行不行，我是成年人，何况是个优秀的教师。”老师，哎呀，五条老师，我笑起来，好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你跟我这么亲密，不怕十六岁的我吃醋吗？”
反正我们未来要在一起很久嘛，十六岁的我却只能在这一小段的时光见到二十八岁的你，让让我不可以吗？
“不行哦。”五条悟用指尖抵住我的额头。
好吧，那换成我亲亲你。我抓住他的手推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唇角，然后退开，一如他注视我那般回望他。
“有人在闹了。”
我会用真正的亲亲哄他啦。
他扶了下额头，抬起头，摘掉墨镜放在枕边：“准备好咯？”
欢迎回家。
我们激烈地交换着呼吸与唾液，十指紧紧交扣。
“你怎么又哭了？”啊，他醒来之前躲起来抹眼泪那次被发现了。稍微有一丢丢不好意思，从七岁开始就没在他面前哭过，今天却哭了两次。
我有点难过。悟变成伤心的大人了呀。为什么长大反而没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变得只能流泪了呢？
“我才不会变成那种没用的大人。”
别乱说，悟一定很努力了，已经做得很好了，怎么会是没用的大人。
“可是他让你流泪。”
那是，爱的泪水。我希望你幸福，我希望你自由，但是未来的你看起来好寂寞啊，有好好吃饭睡觉吗？
“他说有，因为你会为他不照顾好自己偷偷地哭。我以为你不爱哭的。”
悟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看不见的东西有时比看得见的东西更重要。会吃亏的。
“你替我看着呗。”
不要。你今晚用的薄荷味儿牙膏，我不喜欢。
“谁叫你把我留在这里。凑合凑合。”单人病床睡两个人略显勉强，尤其五条悟这么大一只，更是雪上加霜。我挣脱热乎乎的怀抱睡到陪护床上，他便纠缠上来，没有办法，只得顺着他将两张床并到一起。我亲了亲他的另一边唇角，说，现在对称啦，睡吧，晚安好梦。
03
指导七海和灰原体术训练时，五条悟物理使绊子，害我们摔作一团，自己在旁边没心没肺地大笑，像一只打嗝的大白鹅。我手持刀鞘猛地横扫，他轻巧跳起躲过，却躲不过十五，被我抓住脚踝，然而没有向后倒，故意叠到我们身上。最底层的七海不堪重负，表示强烈谴责。灰原见五条悟笑得那么高兴，也发出健康的爽朗笑声。
卡在七海爆发的前一刻，我推开五条悟，拉灰原站起来。“七海酱，经常生气容易折寿哦。”五条悟俯身向七海伸出手，得到对方看见你才折寿的回应。
是有任务找我吗？
“对呀，我申请和你一起完成，我们偷溜出去约会吧。”
你这两个月邀请我约会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频繁呢。
他露出我十分熟悉、故作委屈的表情：“你有意见？”真欠打。真可爱。
我也要当约会发起人。悟君，请和我约会吧，我会用超棒的电影和美味到令人流泪的食物招待你。
诶诶，七海你拽我干嘛？灰原倒退着对我们挥手告别，两位玩得开心啊！
需要陪练随时找我！我挽住五条悟的左臂，同样很卖力地挥手。
“瞒不过你。”
十六岁的五条悟和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区别很大嘛。那么，悟君的回答是？
“什么电影？”
《梦比优斯奥特曼和奥特兄弟》，怎么样，姐的影视审美水平一流，和音乐品味一样好。
“歌单90%是二次元金曲的人品味哪里好了。”
我将不会跟质疑本人审美的家伙约会。
“特别特别有品位。”
对了，夜蛾老师有嘱咐什么吗？
“翻来覆去不就老一套。”
说明你在夜蛾老师心里也是老一套，没有变。
“你不是说很不一样吗？”
哎哟，老头子嘛，你知道的，在他们眼里长大的孩子依旧是孩子。
“呜哇，好恶心的大叔。”
夜蛾老师从走廊探头，像幽灵般出现在窗框后视察的班主任，遥遥地喊你们怎么还没出发？
“知——道——了——”他拖长调子，仿佛在吟唱某种悠悠的老歌。
任务毫无悬念地利落结束，我们剪刀石头布决定谁写任务报告。我一向手气不好，耍赖从三局两胜到十一局六胜，堪堪赢下，还是在把平局算作我赢的情况。“你找个庙拜拜吧，看了真让人觉得可怜。”我面向五条悟双手合十，说这不是已经拜过了吗？所以我赢了呀。他右手掌心朝上，我便搭上自己的左手。
工作日的中午，影院向来人少，加之地点偏僻，小小的影院仅有我们两个人。观影途中说话不好。可是。
我想早点帮上你，告诉我术式的使用方法吧，你肯定清楚的。
“即使不用术式，也没妨碍你帮助我很多次啊，有必要吗。”他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完全不偏头看我。
原来真的有帮上你的忙，太好了。我收回视线，手指绞紧衣角，纯棉衬衫立马留下清晰的褶皱。是不是死掉了，我？其他人呢？
“硝子大概率没事的。”
妈妈呢？
“山桐小姐组织了一场堪称模板的大规模撤离，应该会受到表彰吧。”
这样啊。
沉默良久。
明明一开始抱着为别人做点什么的愿望干这份工作，以为自己早有觉悟……但是我好害怕，好害怕死。我不想死，我不想失去现有的生活。万一死的时候，其实没能做到任何事怎么办？我不想在人生末尾发现自己主演了一部烂片，那样就……那样就太可悲了。
脸颊突然被又揉又捏。
“怎么会是烂片呢！你的男主角可是五条悟呀！”
想多了，我是唯一的女主角。我翻身跪坐在椅子上，伸长手欲报复回去，他左摇右闪屡屡躲过，最后一下冷不丁顺势将我搂进怀里，害我险些失去平衡跌下座椅。
“不要！好过分！我偏要当你的男主角。”
好吧，男主角的位置永远属于你，就算悟变成皱巴巴的老头子，也是当之无愧的，我的最强男主角。生命尽头，我们要一起看一部精彩绝伦的电影。
“这么相信我吗？”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真是无敌帅气的男主角，从仰视的角度近距离观赏仍然美丽。
我当然相信你呀，因为你是五条悟，是最强的。不过不是最强也没关系，虽然‘最强’就是你的一部分……不是最强也没关系。你可是五条悟。
“这到底算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啊。”
是关心。不去回应我们的期待，也可以。我们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五条悟的人生自然也属于你自己。
五条悟撇撇嘴：“本来想和你看完松本大洋的《恶童》再走的。”
什么时候？
“今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休假太久了吧，五条老师？
“烂橘子可坏了，压榨我劳动力，一年到头没几个休息日。”
辛苦你了，我会努力变强的。
“你还要赶我走吗？”
我回抱他，轻轻揉乱他后脑勺的头发，再慢慢理顺。悟啊，不要透过我们的伤口回望过去啦，你向前走吧，你属于未来，所以向前走吧。你不是该被困在过去的人。快快回家，别让大家等太久呀。
“说好的美味到令人流泪的食物呢？”
那是留到下次见面的。祝你好运，一路顺风。
04
“……喂，要睡觉回家睡不好吗？你成心来课堂捣乱的？悠仁都要被你传染犯困细菌了啊！”投掷的粉笔被稳稳接住，精确无误扔回粉笔盒。五条悟美美地伸了一个懒腰，课桌随他舒展的动作移开原位：“倦怠期真可怕，你以前不会这样对待我。”“睡出臆想来了？”我转身继续未完成的板书，“大家别管他。”“本来也只有彼朝老师理会这家伙吧。”野蔷薇捂住嘴打呵切，末尾的声音变了调。
五条悟骤然跳起，拉上我的手往窗外跑，顺便搓了一把惠的海胆刺：“占用你们的老师一会儿啦！”“我上课呢——诶你——自习自习，回来我要验收哦。”“听不见——”
狂奔至校门口停下，恰逢杰领着学生实操归来：“你们这是？如果我没记错，现在是彼朝的上课时间？”
“她非要跟我约会，唉，我能怎么办？”
“木鱼花。”“都让你少跟不正经的人玩了，彼朝。”“忧太，可别跟这种大人学。”“哈哈，是吗。”乙骨忧太有些尴尬地陪笑。
“你们不信任我，大伤心。”
我悄悄握紧他的手，目光游移：“这个嘛……能不能跟夜蛾老师保密？下次我请客。”
“是吗？请客应该见者有份吧？”硝子走到自助贩卖机前，选中一罐黑咖啡。“硝子，你少喝点儿咖啡。”我摸出纸币帮她付钱。杰抬手接过她抛来的易拉罐拉环，丢入身旁的垃圾桶：“忙完了？”“没呢，我放放风。对了，我说的请客可不是这个，休想蒙混过关。”“被你看穿了，嘿嘿。”
“某个人要来啰，我们先走一步。”他举起我的手大力挥别，果断溜号，将夜蛾老师的怒吼抛诸脑后。
山脚下碰到出差完回高专述职的灰原，他老远就瞧见我们，像只兴奋的哈士奇大步跑来献宝：“山桐前辈！五条前辈！我给你们带特产了！好吃的！”“七海呢，你们不是一起出差的吗？”我接下沉甸甸的一袋，“哇，这什么啊。”“不知道，每种挑了两样。我们提前完成任务，七海说这是他应得的休息时间，先回家睡觉了。”“辛苦你们啦。”
“没有没有。五条前辈，你眼睛进沙子了吗？”我侧头去看，五条悟立刻戴好眼罩：“新学的眼保健操。”
“我们不耽搁你了，早报告完早休息，再见。”我摇摇纸袋，“谢谢你的礼物。”
“不客气！再见！”
打车到市中心，五条悟问我去哪儿。
“超市呀，做一桌美味得要死家常菜！美味得要死拉面，看过吗？”
“《名侦探柯南》啊，后面出的那几集还没看呢。但是你做饭没我厉害欸。”
“爱吃不吃。”
说是买食材，购物车却免不了被零食塞满，多到不得不让超市替我们送到家门口。漫步至十字路口，信号灯正好跳绿。天边的云描了金线，像信手黏附的贴纸。偶遇下班回家的邻居汤村敏美小姐，她把购物袋全部换到右手，同我们热情地打招呼：“山桐小姐，五条先生，好久不见呀！津美纪在家吗？”
“她在北海道那边的寄宿学校，过几天才放假。”
“还想找她教我做那道菜呢……哎呀，忘买猫罐罐了！汤汤又要闹。”
“我帮你把菜提回家吧，你去买。”
“哦哦，好，麻烦你了。”敏美一溜烟跑走，差点被地缝挂倒，回头朝我们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跑得更快了。
门口等五条悟找钥匙的间歇，我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唇角。他打开门，笑着侧过身：“嗯？”
“欢迎回家，悟。”
他从我手中拿过购物袋，放到鞋柜上：“怎么发现的？”
“我就是知道。欢迎回家！”我展开双臂，手指撞到门框，“嗷！”
“小心点呀。”他握着我的指尖吹了吹，另一只手圈住我的腰回应拥抱，“欢迎回家。”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