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白蟒

    夏日蝉鸣,惹人生躁。

    小青悄无声息的奔跑于屋顶,时不时吐出信子探寻气味。空中高悬的残月倾斜朦胧幽静的光晕,他口中蛇信吞吐间,眸底隐透出诡异妖冶的碧绿。

    洪泽街景寂寥比白日更甚,且不说如晋陵和士林般用过饭后遍地开花直至宵禁不绝的小商贩,夜幕笼罩的洪泽连往来的行人都没几个。

    几条老狗感知到小青一闪而逝的妖气,吓得呜咽着把狗头埋进后腿。

    小青揭了几户人家的房顶瓦,借屋内昏黄的灯光观察。他的信子更加频繁的吞吐,捕捉飘出的气味信号。

    被小青窥视的寝屋内,檀香味顺揭开的屋瓦弥漫而出。白日里端庄肃穆的信男善女褪下素衣,还不等夜深,迫不及待的做着娇媾之事。

    若是信男,多为神色狰狞嘶吼状。

    若是善女,多为慈爱低眉隐忍态。

    一连窥视了十数家,小青驻足于一布置简陋的禅房屋顶。

    他让隔壁村里的巫师打探过,这间简陋的禅房里,住着一个献出了全部家产供佛的员外。员外今晚似乎不在家,小青借助神龛前两盏昏黄的红烛观察了下。他略带不满的吐了吐信子,朝被丝绸笼罩的神龛吹了口气。

    一股妖风袭来,将禅房内的各处帘幕吹得猎猎作响。

    供桌正中的神龛内,一座不及人头大小的长耳恶鬼铜像端坐于莲花台座,它发髻尾部被雕成扬起的白色蟒头,生有四对手臂,其中两对半是禁锢半是搂抱的禁锢住一头戴发冠的人类女子。

    恶鬼狰狞,女子慈和。

    两者皆通体赤条,呈娇媾姿态。

    神龛端放供桌,乍看神圣再看邪异。信徒日日供奉烧尽的香灰布满香炉,瓜果供奉新鲜可口,另有牲畜血豆腐和金银珠宝在侧。

    “找到了。”小青化为一条修长纤细的青虺,钻过被揭开的屋瓦,顺梁柱盘绕而下。落地化为人形,他毫无敬畏的拿起铸铜雕像,讥笑道:“走别人的路子,还妄想修成蛇佛?”

    铜像被拿离佛龛,猝然震动,黑灰色的诡异气息从中蔓延。

    小青低声笑出声来,掐指间浑身涌荡出苍青妖气。小小铜像贮存的少许邪异气息哪抵得过小青本尊,顿时被压制打散,萎靡的环绕佛龛飘荡,丝毫不敢再靠近小青。

    “哟?”小青把铜像当成石子般的上下抛接了几次,笑道:“还诞生出些微灵性了?看来这人真待你不薄呢。”

    说着,小青抓起静默无声的铜像,盘绕柱子返回房顶。他居高临下的辨认了下道路,落地向距离镇外最近的方向离开。

    ——

    越朝顶着漆黑的皮毛,顺街角巷边的阴影游走。偶尔有人类迎面走来,她凭借黑豹远超常人的视野范围,早早潜入阴影中躲藏。

    豹形态的嗅觉虽赶不上熊形态,但同样远超人类。

    越朝像只警犬,寻找着类似僧舍内的气味。僧舍各处常年熏檀香,它里面出入的人多少都沾染上了这味道。

    这檀香味,人类闻到只觉得浓郁呛人。

    豹形态闻来,除了浓的呛人外,总感觉还隐含一丝若隐若现的腥臭。

    海赤罗跟着越朝一路探寻,走过的街道每家檀香味浓重的人家,他们都暗中观察过。小小洪泽县城,十户有二三户染有浓郁的檀香,四五户未入深夜便急于红帐翻涌之事,六七户弃孤寡老弱于不顾。

    一路行来,海赤罗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黑、由黑转为冷硬、由冷硬复转为漠然,脸色最难看时,竟比被越朝打出的颧骨青紫还要不耐看些。

    潜入檀香浓郁的简陋禅房时,他忍不住一拳击打在并无神像的神龛上,目光烁烁好似传说中的神庭雷部正神。

    真真是眸中隐含凛冽清光,雷霆震怒。

    “这家供过邪祟,而且邪气刚刚还被打散了。”

    海赤罗道家清灵真气附体,法眼烁烁,隐约能瞧见围绕神龛碎片环绕不散的邪气。邪气蕴含腥臭秽气,与他所修道法互相排斥。他抬头望了眼被掀开了瓦片而透入天光的房顶,一纸黄符含怒甩出。

    符纸围绕神龛转了几圈,发出蒙蒙光辉。

    黑豹形态的越朝抖抖耳朵,眼见符纸所过之处邪气呼啸,应激般的聚拢成团,形成一条模糊朦胧隐有人身蛇首的黑气怪物。

    黑气怪物嘶叫一声,主动撞向海赤罗的符纸。

    半空中悬浮的符纸无风自燃,灼烧的黑气怪物嘶嘶乱叫。与其同时,隐约有一道修长的青气围绕禅房空间盘旋不定。

    海赤罗不由瞧了一眼越朝。

    黑豹形态的越朝一低头,化为暗夜精灵:“怎么,有话直说?”

    “你前些日沾染的妖气,刚在此处出现过。”刚挨过拳头教育,哪怕海赤罗此刻正处于心神动荡,与越朝交谈间也不由直白干脆了许多:“洪泽十户有一习得采补之术,甚至连不语和尚身边也有,他若不是睁眼瞎,必定知道其中缘故。而你接触的那妖怪,估计也知道些事。不然不会,特地来取这神龛内的东西。”

    据海赤罗所说,神龛里供奉的东西,应该能多少能揭开洪泽的谜团。

    海赤罗坦言,越朝也不隐瞒。

    她当即简单概述了她与小青遇到的情景,又点明小青起码徘徊了十数天,两人借宿那日还想要回应村中巫师的祷告。

    “想来,这妖怪也是为了洪泽之事来此。”

    洪泽目前有僧、妖、人三方,海赤罗初来乍到理不清头绪,便把他一路瞧见的信息告诉了越朝,询问她的意见。

    越朝脑海中捋了一遍,道:“据小酒肆的老丈所说,半年前明娘应该还只是普通人类。教她邪术的目前嫌疑最大的是——不语和尚。”

    海赤罗补充道:“不语和尚周身气息周正,不似邪修。”

    “你初来都能发现洪泽有问题,那和尚住了几个月,就算他道行不如你,也不可能没发现过一点问题。按照曲海招募奇人的目的来想,发现异常他们肯定会派人来解决。就算那和尚没问题,他也有消极怠工的嫌疑。”

    越朝听完明娘的事,就有些怀疑不语和尚。一路探寻,听完海赤罗的信息,她更加怀疑不语和尚。

    “小红,你可别脑袋一抽去找和尚对质。我建议先找小青,他应该知道些事。”

    “你信那妖怪?若那妖怪也是一伙呢?”

    越朝杨下巴示意海赤罗看被他砸碎的神龛,又指了指房顶被揭开的瓦片。如两人般偷偷摸摸潜入禅房带走神龛内物件的妖怪,定然和禅房供奉的东西不是一伙。

    “起码他来的时间该不长,不然早回应了那巫师,不会被你我碰见。至于,禅房内供奉的东西与明娘或和尚是不是一伙,那就要查查这间禅房属于谁了。”

    海赤罗不得不认可越朝的说法。

    闻久了禅房内浓郁的檀香味,惹的人头昏脑涨。

    海赤罗掩住口鼻,闷声问道:“这邪气过于浓厚,遮掩了妖气,你能靠那妖怪残留的味道,寻到他吗?”

    越朝思索回忆方才黑豹时闻到的气味:“应该可以,那天我与他遇见的时候变过熊也变过豹。熊形态的嗅觉比豹形态还好些,我记得类似的味道。”

    海赤罗依次掏出许多东西,有子母符、有驱疫符、有辟瘟丹等等,随即他郑重的拿出一张通体黑色的符纸,道:“你真气未定,用不了太多符箓。子母符,取火点燃母符有感应。辟邪血符,以血激发能护你一时无虞。”

    越朝怀里其实还有两组晋陵没用完的子母符,她接过符纸及丹丸等物,闻言挑了个眉。

    “你去寻妖问因,我去寻人问事。你在镇外点燃子母符,我再寻你为你障目遮掩。若那妖危险,你便激发血符,再点两张子母符往回跑。”

    “你想去做什么?”

    “找此间屋主,找洪泽老人。”海赤罗抿了抿唇,拉出个笑模样:“我方才道心失守才……眼下不会了。虽然师兄常说我道心不纯,但眼下的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

    越朝感觉海赤罗多少有点故意支开她,但她尊重他的私人空间。

    她低头变化为黑豹形态,低吼了声示意“保重”。

    “晋陵遇你,你助我将白甲绳之以法;马鞍山脚,你助我惩戒瘟鬼。”海赤罗手掌落到越朝的豹脑袋上,轻揉了两下,浅笑道:“如今你助我清正本心,或许你本是个祥瑞呢。放心,我修道初心虽然不纯,但未完成之前,绝不会贸然行事。”

    “吼——”

    突然被揉了两下脑袋的越朝,甩头抖掉海赤罗的手掌。她嗅着小青残留的气味,迈着静默无声的步伐,快步离去。

    海赤罗望着越朝离去的背影,不禁想起了胡道人临别的言语。

    “请于洪泽扬我道人清名……吗?”

    “看来胡道人略知洪泽情形,是刻意放任,还是顾及佛道之别?”

    海赤罗走出檀香满屋的简陋禅房,望向天际高悬如镜的明月之盘,垂眸思索。

    若想清楚洪泽怪异的原因。

    首先要明确神龛中供奉的是何种邪物,探明不语和尚的根本修行之法以及明娘修习之术来源。

    越朝之前说的在理。

    来洪泽三月有余的不语和尚,怎会察觉不到此处的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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