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琦收到叶玉玲的消息时已经骑出了校门。耳机里的音乐顿了一下又一下，他停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跃入眼帘的是密集的感叹号。
“晓青来找张扬了！”
“他们一起走了！！”
“我跟着他们去了小山坡！！！”
陈琦打字回复：“你跟着？”
“没跟太紧，你来不来？”
“我回家。”
叶玉玲被他气得连发几个表情包，然后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冬天的风吹得脸疼，她站在水泥台阶旁的树下，时不时向坡上张望。刚才她还能看到张扬的黑色羽绒服，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他和晓青是站在那个亭子里吗？他们说话时是离得近还是离得远？她要装作恰好经过去打声招呼，还是在这傻傻地等着？
叶玉玲有点后悔回班了，如果她不去拿那份该死的英语报纸，她就不会撞见张扬笑吟吟地跟在晓青身后。可是，她为什么要骂英语报纸该死，要骂的明明是自己口是心非，在强迫自己忽视张扬的这段时间里，她对他的关注并没有减少，系在他身上的心情反而一直松松紧紧。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起来，是老爸在催她。
叶玉玲没接，飞快打字：“爸爸，再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他们要是还讲不完，那她就真的要过去假装偶遇了。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杂绪涌入脑海：张扬的冷情是她翻不过去的心病，马上就要期末了，她端正了学习态度却没有提高成绩，虽然爸妈不会怪她，可是寒假里要过年拜年……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竟是陈琦大步流星地上了台阶。
“你不是不来吗？”
“我说回家，没说不来。”陈琦平复呼吸，“他们人呢？”
叶玉玲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在亭子里，我没敢过去。我看张扬没背包，想着他肯定要回教室，就在这守株待兔……”她拽住陈琦的校服，“诶！你别去，去了被他们看见怎么办？”
陈琦不知怎么办，但晓青和张扬单独待在山坡上总不会是在讨论数学题，而他匆匆折返也不是为了站这吹冷风，
也是调转车头的刹那，他再度窥见了自己的懦弱：尽管他知道张扬一直在对晓青表露心意，可他既没有探究，也没有阻止。就像他以前看见徐伟杰和晓青走得很近，也总是在旁边暗暗吃味，从没想过干涉。因为他认为徐伟杰不是他的对手，也认为晓青从来不是可以竞争的对象——她想和谁说话，和谁交往都是她的自由，他没有权利介入。可是，他现在为什么要去介入她和张扬？是怕比不过，还是怕晓青误解他的心意？如果晓青真的不喜欢张扬，难道她没有找他帮忙，他就能袖手旁观，让她自己去处理张扬带给她的困扰吗？
叶玉玲看他不知跟谁赌气似的越走越快，忙跟上他，结果跟得太急脚下一扭：“诶呦。”
陈琦回头，见她整张脸皱成一团。
“怎么了你？”
“你说怎么了？”叶玉玲一瘸一拐，“都怪你！”
陈琦朝她伸手：“怪得着我？”
“不怪你怪谁，我天天课间跑操四肢协调得很，刚才就因为你……”她扯住陈琦胳膊，蓦地止住话口，因为张扬和晓青已然走出了亭子。
张扬的神情依旧高高在上，语气不失戏谑：“你俩跑这来玩？”
叶玉玲松开陈琦：“谁玩了，不都是因为你们。”
“因为我们？”张扬看看她，看看晓青，“哦，她跟踪我们。”
叶玉玲否认：“没有，我正好路过。”
“那你怎么……”
“好了，”晓青打断张扬，“你走不走。”
“走，”张扬跟着她往下。
叶玉玲见他俩一唱一和，不知是扭到难受还是心里难受。她委屈地别开眼，晓青却注意到她的不适：“你还好吧？”
“我不好。”
晓青扶她，她躲开。兜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她按停，哀怨地看向陈琦：“我爸在校门口等我，你骑车载我过去吧。”
“我车后面没座。”
“……”叶玉玲哀怨更甚，正要说话，陈琦却忽然抓住晓青的手。晓青的手很凉，陈琦的比她更凉，相触的瞬间，他似乎也意识到不妥，往上挪到手腕，只不过腕部的温度更高，晓青被他一激，微微瑟缩了下。
“陈琦。”
“……”
“陈琦？”
陈琦一言不发，拉着她重新往上走。
一旁的叶玉玲不由惊讶。张扬出声：“看戏呢你。”
“你不也是？”叶玉玲继续一瘸一拐。
张扬跟在她身后：“别装了。”
叶玉玲当然是装的，除了扭到的那一下，这会儿早就不疼了，可她偏不承认：“又没要你扶。”
“你要我扶我也不扶。”
“是啊，我又不是赵晓青。”
张扬哼声：“赵晓青才不会做出走几步路都能扭到的蠢事。”
叶玉玲来了火气：“是啊，她聪明，我蠢，她厉害，我没用。那你去找她，你不是要跟她一起走吗，怎么陈琦来了你就怂了？”
“我怂了？”张扬冷笑，难道他要和陈琦打一架？切，他还不屑于通过武力去争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只不过——“你知道陈琦喜欢赵晓青？”
“废话。”
张扬被她一呛，倒没有生气，看来他的逻辑站不住脚：他自认比陈琦勇于表达，可是在他和晓青绯闻满天飞的时候，陈琦也没有掩盖自己的心思。
叶玉玲和他下了水泥台阶，看见了陈琦的那辆自行车。眼见张扬往教室去，她鼓起勇气问他：“你和赵晓青表白了吗？她答应你了吗？”
“她要是答应了，刚才牵她的人应该是我。”
叶玉玲的脸色变了变：“那你们……说了什么？”
时事政治？人文地理？才怪。张扬想，赵晓青习惯把话说透，可是有些话说透了就丧失了美感。他喜欢暧昧，喜欢看她面对暧昧的反应，但她压根不解风情：“她语文那么好，心思应该很柔软，有时却表现得像块硬邦邦的=石头。”
“有可能她只在你面前这样。”叶玉玲扔下一句，气哄哄地朝校门口走去。
张扬看着她的背影，耳边忽然响起晓青说的：“你可以骗我说喜欢，但不要骗着骗着自己也当了真。”
他当真了吗？张扬不确定。他唯一确定的是，就算他当真了，赵晓青也肯定不信。
。
阳光躲进云层，山坡上的风变得更大。
晓青耳边的碎发被吹乱，陈琦靠近，替她挡掉大半的风：“要不换个地方，再把你吹感冒了。”
什么嘛，把她拽上来才说这种话。晓青想怼他，但看他被冻得通红的手，以及被冻得通红的耳朵，难免于心不忍：“不换了，你有话就说。”
于是陈琦直接问：“张扬为难你没有？”
“没有。”
“那是老师找你了。”
晓青意外：“你怎么知道？”
陈琦想她一贯的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外力推动，她不会主动招惹。
“老师让我专心学习。”她谢谢老师的点到即止，但和张扬点到即止是不够的，“所以我也和张扬说清楚了，之后应该不会再被重点关注。”
陈琦没有应声，安静地盯着她看。
晓青被她盯得不好意思，捏住自己手腕往后退了半步：“……怎么了？”
“你和张扬说了很多。”
“……嗯。”
“那我也有很多话想说，你要不要听？”
晓青心里咯噔一下：“不要。”
她回得太快，陈琦目光微顿。
风声在耳，晓青感到局促。她在张扬面前能信誓旦旦地袒露心事，在陈琦面前却不能。陈琦对她的好多于对她的坏，这是感觉也是事实。可是，对一个人好就等于喜欢吗？晓青说是，不敢替陈琦说，毕竟他对很多人都好，而她不想去比较他对谁最好。
只不过，陈琦今天表现得异常固执：“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也许吧。”
“但你不想听。”
“我不敢听。”晓青忽然很怕他继续。她敢告诉张扬是因为相信他不会告诉陈琦，那么，只要陈琦不知道，只要维持现状，她就可以安心学习，然后分辨清楚那些好感和心动是一时起意还是按耐不住的情意。可是，当陈琦毫无预兆地出现，当他牵起又放开她的手，她的希望和失望，她的勇敢和退缩，竟然让她开始讨厌自己被他牵引。
陈琦看出她的纠结，自己的心也乱了。他装作不在意地笑了下：“好了，不吓你了，我换个时候说吧。”
“换什么时候？”
“再想想。”他笑意收敛。
晓青看清他的神色变化，不知怎么，理智竟甘拜下风。
她捏紧被他握过的手腕，抬头看他，像在寻求确认：“陈琦，你跟我说过你有喜欢的人。”
峰回路转，陈琦明显一愣，但很快点头：“嗯。”
“她是笨蛋吗？”
“以前是，”陈琦轻咳，“但现在不是了。”
“她变聪明了吗？”
“没有，”陈琦低头，声音因为紧张变得格外低柔，“是我错了，我以前以为她是，但她一直很聪明。”
阳光冲破云层，晓青心里一紧，一酸，一软。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过身去，嘴角扬起羞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