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萍记着晓青今天放学，下班后赶去菜市场买了条鲫鱼红烧。爱吃鱼的人聪明，这说法不知从何而来，晓青比她更相信。而当她做了鱼炒了莲藕煮了干菜汤，晓青却没像前段时间那样连吃两大碗米饭，像是没什么食欲。
“怎么了？”
晓青放下筷子：“妈妈，你看我的脸，大了一圈。”
“什么大了，这叫圆润，白白胖胖气色好。”张萍很欣慰，女儿胖了表明学校伙食不错，“读书很累的，太瘦了不好。”
晓青从来没有太瘦过，她身高一六七，体重没下过一百一，有胸有腰有腿，一长肉就先长到脸上。
一中的新校服早已发放，藏青色的长裤掩盖住了大家身材的差异，可是脸蛋天天露在外面，谁看了都有数。晓青想起叶玉玲随意的提醒，如果她继续胖下去该怎么办呢？管住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管不住就意味着自制力的丧失，她怎么会变得如此迟钝粗心，连身体的变化都不曾察觉？
张萍不知她在脑子里推演了一段乱七八糟的，只往她碗里夹了截鱼肉。晓青没吃，进房间拿出抽屉里的红包，那是她暑假打工赚来的零花，买完眼镜还有得剩，买自行车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张萍放下筷子，听晓青说想骑车上下学，来回二十几公里，每周就有了保底的运动量。张萍不同意：“去一中经过国道省道，一个人骑车太危险。”
“可是我从学校要走路到汽车站，坐城乡公交还要等，太浪费时间。”
张萍还是不同意，晚上等赵斌回来，跟他提起，赵斌也反对：“胖点有什么关系，胖点像我。”
张萍：“像你这么胖就完了。”
赵斌讪讪，摸着他的啤酒肚敲进晓青房间，晓青正坐在桌前看书。
孩子太乖也不是好事，没有孩子心性，跟大人显得生分。当然，晓青有可能只是对他生分而已。张斌沉默着进，沉默着出。张萍恨铁不成钢，拦住他伸过来的手：“别碰我，一点用都没有。”
没了张萍的支持，晓青的买车计划暂时搁置。她只能开始跑步，开始把每周的生活费省下三分之一，只点食堂里的素菜。可是吃素容易饿，吃饭又容易胖，她只能忍住补偿性进食的冲动，催眠自己多喝水。
张扬察觉到她的变化：“你的面包全变成给我带的了，你自己怎么不吃？”
“我不能吃。”
“为什么不能吃？”
“……”
晓青越不承认，张扬越要她承认。他也开始买零食，除了面包还有饼干，甜的咸的软的酥的，说是要为了报答她的投喂。晓青一次两次不要还行，次数多了张扬就有意见：“你不吃以后别问我题目，有来有往的道理都不懂。”
晓青被他一凶也来了气，不问就不问，还真有用自己的优势拿捏人的。张扬原本只是想让她妥协，结果她的脸绷得紧紧的，真就整天闷头苦干没理他。敢情先前都是装的，她也跟其他女生差不多，和他说话只是为了拉近距离，而非真正想弄懂题目，没有真正的求知欲。
“赵晓青。”他连叫两声。
晓青转头。
“今天的物理随堂作业你都做完了？”
“做完了，”晓青疑惑，“课代表刚才不是都收走了？”
“所以你都会。”
“做完了不代表能做对。”晓青有几道没把握，憋着没去打扰他。
“那你不问我。”
“是你让我别问你。”
张扬皱眉：“让你吃点零食就这么难？”
“吃零食当然简单，但零食等于诱惑，被诱惑绑架也是简单的。”晓青不想承认自己饿的时候真想往嘴里塞东西，可是一时的满足带给她的是短暂的快乐和长久的懊恼，她不允许自己周而复始，陷入循环的情绪消耗。
“你对自己的认知有问题。”张扬下了结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减肥，但是一个不会正视并满足自己欲望，只知道践行原则却不会奖赏自己的人，是没办法获得持久的内在动力的。”
晓青看着他。
“难道我说错了？”
“没错。”晓青想，她的内驱力在拿到一中录取通知书时已经消失大半。
张扬看她忽然黯淡的脸色，凑近道：“胖瘦就那么重要？”
晓青想说是，又觉得说是很肤浅，于是躲开他的询问，拿起水杯起身。
而当她撞上另一道熟悉的视线，不禁握紧杯子。
陈琦就站在门口，但显然不是来找她的。
找他的是吴昊，永贤初中七班的同学。虽然和晓青分到了五班，但晓青和他的熟悉程度不如陈琦。
吴昊这周忘带了换洗的运动鞋，以为能将就，结果昨晚把鞋子放阳台外面散味，被夜雨浇湿，今天上体育课只好问陈琦借。眼下父母已经把换洗的送来，他就把鞋子还给陈琦。
陈琦接了就走。晓青不自觉露出的笑容又不自觉收回，等他离开才去问吴昊。吴昊意外她跟自己搭话，简单说了原委，晓青好奇：“你怎么不问宿舍里的人借？”
“问了一两个尺码不同就不问了呗，我初中跟陈琦借过好几次，跑到他们寝室他就直接给了。”
晓青哦了声，重又去外面接水，另一边，陈琦板着张脸，回班继续自习。
“你看我这样写行不行？”叶玉玲递给他一个天蓝色的信封，“我要落款吗？要写我自己的名字吗？”
“不写名字谁知道你是谁。”陈琦说，“加个微信而已，至于吗？”
“至于。”叶玉玲郑重其事，虽然现在不流行写情书，但她总不能噔噔噔跑到五班去找张扬，直接说我想要你的联系方式，那样不管是被当场拒绝还是他被迫同意都很尴尬，所以，她选择给他写封短信，附上自己的号码让他主动来加，要是他不加那她就再想其他办法。
“你说我要不要在里面放上我的照片？你们男生都喜欢漂亮的，我应该也算漂亮吧。”
陈琦不答，眼前都是晓青和张扬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画面。
“喂。”叶玉玲阻止他的走神，“你听没听见我刚才说的？”
“我不是张扬，别问我。”
“你真讨厌。”叶玉玲将信封小心折好，陈琦则翻开作业本，把张扬两个字从脑海里赶出去。
。
周五放学，汽车站的客流高峰已过。陈琦在候车区再次和王思齐碰头。
“叶玉玲把我拉黑了。”他痛苦地说。
陈琦皱眉：“你等我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事？”
“不然呢？我这些年的情与爱终究是错付了。”
“……”陈琦拦住他扑过来的拥抱，“你戏精上身？”
王思齐耷眼嘟嘴一条龙：“你说她怎么能净挑好的喜欢，就因为那张什么扬次次考第一？我考不了第一就连喜欢她的资格都没有吗？”他翻出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你看她发的，这么决绝，还让我别骚扰她，我每周六晚上给她发个消息问她睡没睡就是骚扰了吗？”
陈琦知道他心里难受，由着他发了会儿牢骚。只不过，叶玉玲给他的感觉也的确不同了，以前文静温柔说话都轻声，现在敢想敢做的事也不少。他正打算安慰王思齐几句，王思齐自己却先止住：“你看那是不是赵晓青，她旁边的是不是张扬？”
叶玉玲给他发过张扬在成绩之星公告栏里的照片，也告诉过王思齐他和赵晓青同班，因而王思齐立刻想到他们上次也在车站见过面。
陈琦看着张扬和赵晓青告别，然后走向永涧镇专线的候车区。
晓青同样看见了他们，过来打招呼：“你们怎么这么晚？”
王思齐从鼻子里哼气：“你也不早啊。”
晓青逐渐摸准了发车时间，在学校多做了会儿作业是故意等这个点，既能很快上车又能保证有空位。
也正因此，她很久很久都没碰到过陈琦。
晓青问：“你今天这么晚，是备战竞赛吗？”
陈琦看她：“你怎么知道？”
“张扬也是。”学科竞赛在全县几所高中举行，数学加理化生四门，晓青没有参加的资格。
车子来了，三人上去坐到最后一排。某人肚子叫得很突兀。
“你饿了？”王思齐听得分明，有力气笑话晓青，“不是吧，这么大的一中不让人吃饱饭？”
晓青瞪他：“我减肥。”
“减肥？我只听过施肥化肥拖肥，还有猪八戒吃素取经越减越肥。”
陈琦啧了声：“你哪来这么多段子？”
王思齐嘿嘿两声，结果又听见晓青肚子叫。
陈琦拿出个面包递给她，她不要。
“怕我下毒？”
晓青：“我戒糖。”
“戒什么？”
“……”晓青侧身，“你不懂，我在锻炼意志。”
“那你的意志够可怜的，饿了不吃，困了不睡，跟自己作对不有病吗？”陈琦把面包扔给她，“净重八十克，两口就没的东西把你吓成这样。”
“什么叫吓成这样，难道我还怕它？”
“你不怕它，你跟自己较劲。”陈琦不明白她的爱美之心怎么就突然夸张成这样。
晓青自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眼下的确饿狠了。车子上路，她撕开包装纸，把面包一口气塞进嘴里。
陈琦失笑：“又没人跟你抢。”
晓青含含糊糊地顶了句。
“……什么？”
晓青鼓着腮帮子：“车厢里不让进食。”
“呵，还挺有公德心。”王思齐哼声，去陈琦的包里翻找还有没有东西吃，陈琦看着晓青松鼠似的脸盘子，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