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暗暗呼了口气，再抬眸时，眼中一片清明。
在她视线中，自从徐昕提起工作后，顾榆笙也没有了食欲，偶尔应答着徐昕的问题，很明显心不在焉。
时间有点晚，火锅店人不算很多。林倾看向收银台，发现收款的服务员有空闲时间，可她坐在顾榆笙里面，出去肯定要打招呼。这让林倾很为难，她好像只要碰上顾榆笙，不管什么场面，自己都会处于弱势一方，进退维谷。
顾榆笙很快留意到林倾的动作，他喝了口水，又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徐昕说完一段话后，拿起身边的手机站起身，“我打个电话。”
林倾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她同样放下水杯站起身来，脸上是一贯的平静，“我去下洗手间。”
林倾走到服务员面前，刚想开口，服务员就递给她一些零钱。
林倾怔愣，“这是？”
服务员瞬间反应过来，“跟您一起的那位先生没告诉您吗？他来的时候已经结账了，给了我们三百元，这些是给您的零钱。”
林倾接过钱，给服务员说了声谢谢，她转过身，目光直接找到了店门口的顾榆笙。
顾榆笙在门口一侧右手拿着电话，九月份的南苏夜晚很冷，他没有穿外套背对着店门，前面是街上稀稀松松的灯光和漆黑的天空。
林倾那一刻好像想起了那年灯光下清冷的少年。
林倾大胆地窥视着顾榆笙，好像笃定了他不会回头，就像之前一次次的寻找一样。林倾阖了下眼睛，感觉到手心里的那枚硬币慢慢变烫。
顾榆笙打完电话回到里面，两个女孩小声聊着天，走近才听清只言片语。林倾面前的水杯空了，徐昕还在捧着杯子喝水。
“唔，他回来了，我们走吧。”徐昕瞥到顾榆笙走过来，给林倾示意。林倾也转头看向顾榆笙，撞上那双冷淡的桃花眼。
上车前，顾榆笙直接给林倾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林倾在他的注视下上了车。
“顾校草，听初初说你把帐给结了？”回去的路上，徐昕想起林倾回到餐桌提起的话。
顾榆笙点了下头，指节握着方向盘，视线一直留意着前方的路。
“刚才我去找服务员付…要纸巾时，他把剩下的钱给我了，我现在给你吗？”林倾转头看了眼顾榆笙，冷峻的侧脸在他注意力集中时显得更加严肃。
“林倾，我在开车，钱的事情还是回去说，行吗？” 顾榆笙的提醒让林倾感觉到确实不应该在路上和司机交谈，毕竟开车的还是警察，她很识时务地点了点头。
到公寓后，林倾和徐昕先坐电梯回了家，一进门，林倾就打开和顾榆笙的聊天界面，把零钱有零有整地给他转了过去。
林倾洗完澡躺在床上，等了半天也没收到顾榆笙领钱的消息。等到徐昕爬到她床上，两人一头一尾发呆时，她听到徐昕惊天动地的一句话，吓得她七魂六魄都差点出来。 “初初，顾榆笙喜欢你。”
林倾把手机扔到一边:“你想剧本想疯了吧。”
“我听李越说了，这些年顾榆笙一直是单身，如果你还喜欢，大胆试一下吧。”就当为她的青春交个答案。
林倾心想：单身？那苏染呢？
“当初高考后，你闭门修炼，不知道，当初顾榆笙非要报公大，闹得很不愉快。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苏染和顾榆笙之间比长江水还清。当时苏染去顾家劝顾榆笙，压根没见到顾榆笙一个影子。”
林倾杏眸阖上，她又有什么资格，当初离开青坪两人的关系都可以用决裂来形容，这绝不是喜欢。她确实应该顾榆笙谈一谈，他们之间好像隔着很多事情，这次回南苏，她也想解开这些年的心结，“嗡。”锁屏界面上显示微信有一条新消息。
林倾猜测可能是顾榆笙收款的消息，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她随手打开微信，看到顾榆笙发来的信息，“我想要原来的零钱。” 林倾面无表情地又关上了手机。
徐昕不死心，还想继续说，林倾猛然坐起身来，吓了她一跳，下一秒，徐昕听到林倾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
“你抽风了？”看着林倾一反常态的精神状态，徐昕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顾榆笙回到家，直接进了浴室把一身的火锅味洗掉。洗完澡回到卧室后，打开床头的小灯，他一边拿着毛巾擦着头发，另一只手打开手机。看到林倾转给他的钱，他手上的动作一停，头发上的一滴水低头时掉到了手机上，顾榆笙眼睛里明暗的思绪慢慢回转。
柔和灯光下，顾榆笙看到林倾发给他的消息，笑了一下。
“明天给你。”后面还坠上了一个含蓄的笑脸。
……
第二天徐昕穿戴整齐后盯着床上的林倾，犹如一摊死物，背着身睡得那叫一个安详。
“喂，我走了？”徐昕打了个呵欠出声。
床上的人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徐昕心里冷哼一声，抄起床边的零钱走了出去。
林倾闭着眼打了个呵欠，拉起被子往里钻了钻，酝酿着睡意。
徐昕刚出门就碰到在电梯口的顾榆笙，暗暗又翻了个白眼，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别扭，都有病。
顾榆笙听到动静，看着出来的徐昕，注意到后面空无一人，波澜不惊，慢慢收回目光。
徐昕看到自己被无视也没生气，移步到电梯口，和顾榆笙隔着一段距离。
“顾警官，周六还上班啊？”徐昕看着蹦着的数字，心情很好地打招呼。
顾榆笙轻应了声，默默盯着电梯的门缝。徐昕看着这张熟悉的冷冰冰的侧脸，心想，这才是顾榆笙嘛。
“当警察挺累吧，我和李越聊天时听他说过几句，他说你破了很多案子，今年提拔上了支队长的位置，挺厉害的。”徐昕往旁边瞥了眼，眼神中流露着大大方方的试探。
顾榆笙听出了夸奖后面的意思，语气不温不火，“徐小姐，有事不妨直说。”
徐昕听后挑了挑眉，这是连时隔悠久的同学情都不顾了。
就在这时，电梯门开了，徐昕果断地先走了进去。
“方便谈一谈吗？”电梯里，徐昕看着没有进来意思的顾榆笙，拿起手中的零钱，笑了笑。
顾榆笙皱了皱眉，“谈什么？”
“林倾。”徐昕说完后，顾榆笙脸色一沉，抬脚进了电梯。
五分钟后，顾榆笙接过徐昕的零钱，静等徐昕的下文。
“昨晚我和林倾一起睡的。”徐昕看着一脸平静的顾榆笙，突然升起一抹调侃心思。
顾榆笙听后，神色一顿，“然后呢。”
“她什么也没说。”
顾榆笙:“……”
“其实吧，你们之间应该好好聊一聊，我相信绝对有不一样的收获。”
“她为什么躲我？”顾榆笙直奔主题。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徐昕也觉得奇怪。
顾榆笙听后陷入了沉默。
南苏的清晨吹起风，空气都泛着冷，“唔，你喜欢林倾吧。”
“嗯。”顾榆笙没有犹豫，坚定的眼神，坦坦荡荡。
“什么时候？”
“很早。”顾榆笙眸光半明半暗，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没有标准答案，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林倾的，只不过反应过来，已经忘不掉了。
“那你和她聊吧，我的任务完成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徐昕确实没料想到顾榆笙居然如此坦诚，嗳了口气，真觉得上辈子她肯定渣了林倾，否则这辈子怎么这么费心。
“她不喜欢我。”顾榆笙绷着嘴角扯出笑，内心甚至也涌出自嘲，所以他不能去打扰。
顾榆笙了解林倾，她对不熟悉的人有一种自然的屏障，那是她圈地划定的保护圈。
“你确定？”徐昕真的怀疑两人的高智商是不是都用在其他事情了，还是他们都在演她？一个装聋，一个作哑。
听到徐昕的话，顾榆笙一怔，眼睛里流过伪装拙劣的试探，“她喜欢我？”
徐昕一脸黑线无语，这人原来在套她话。 “不，她不喜欢。”徐昕冷着张脸，转头就走。
……
公寓楼下，有人刚买完早餐回来。顾榆笙身边恢复了寂静，他静静地看着背离他的热闹，几分钟后拿出手机，和林倾的对话框里依旧没有新消息。
被抽了底牌的林倾九点才爬起来，她准备好周一上课用的东西，决定提前去学校看一看。
她现在并非编制老师，只是签订了合同。
自己的教学风格学生适不适应，这是让她最担心的。遥想当初大三，她被杨教授拉去带了一节法理课。为了营造一个法学系学子勤奋努力的好形象，她还特意提前四十分钟去了学院，迈进教室的那一刻，全场的人脸色除了一瞬的震惊，剩下的全是惊恐。一开始整个大教室中只有一半的人，到中间下课时，一群群的同学慌张逃进了教室。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学弟学妹们这么尊敬教授的课。
后来她给舍友提了一嘴，舍友也觉得奇怪。
“你提问了？”
“没有。”林倾摇摇头。
“你点名了？”
“也没有。”
“那怎么回事？你这人除了每次成绩榜第一被“通报”过，再说也只是名字上榜，也不至于这么害怕你吧。”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说我是大三的学姐，帮杨教授带节课，如果有问题欢迎来找我讨论。”
舍友也一头雾水，直到同样是法学系，只不过和林倾不是一个专业的韩云知看着手机忍不住乐了。
“恭喜你，作为高冷女神的你，已经被杨教授在课堂夸奖了一番。”韩云知把手机递给室友，林倾皱了皱眉。
“那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倾倾？不应该是一脸的崇拜吗？”舍友还是不明白。
韩云知说话时还带着笑意，“学校论坛上是这么写的：杨教授说他要去听一场开庭，会有大三的一个学姐来帮他带节课。”
“教授，哪位学姐啊？”有个单纯的大一学弟提问。
“林倾，我最得意的学生之一，是个不可多得的学法人才。”
“就是那个年年专业第一的林倾学姐？”下面的同学们开始讨论起来。
“我记得学姐不是清冷美人吗？听说脾气还可以啊。”
教授关上PPT，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那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三年来，每次上课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到，一天将近15个小时都在图书馆待着，明天上课前估计会……”
正好下课铃响了，同学们第一次没有拿着书包往外跑，一脸紧张的看着杨教授，结果杨教授收拾东西快步离开了教室。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倾，笑死我了，杨教授这是狐假虎威啊，别说了，你已经成为了学弟学妹们最大的心理阴影了。” 林倾看完后挑了挑眉，看着旁边快笑抽过去的舍友，也惹不住笑了。
韩云知精准总结道：“我们林大美人居然成了一只“鸡”，用来吓唬大一新生真大材小用了。”
林倾想起来还觉得离谱，摇摇头，装好笔记本，出发去了学校。加油吧，打工人。
周六加班的顾榆笙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外面工位上的高新和陆港面面相觑。谁都看到一向雷厉风行冷若冰山的队长今天心情不太美妙，虽然还是那张面瘫脸，眉目中隐隐冒出来的郁色谁都不敢上前触霉头。
“港子，你去看看？”高新咬着笔头，咽了咽唾液。
“瞧你那点出息哦，虽然队长今天看上去状态天崩地裂，可这两年他哪次把情绪带到工作上？你怕啥？上！”陆港把材料递给高新，冲他点点头，手势给同事加油。
高新：“……”谁懂啊？周末加班也就算了，还有一个情绪管理大师的上司，根本不管他个小职员的死活。
高新鼓起勇气，拿着材料进了办公室，就像读书时被老师喊进办公室一毛一样。
“顾队，这是关于86号巷口那个案子的材料，昨晚我和陆港整理出来的，您看看？”高新看着低着头写报告的顾榆笙，把材料小心翼翼安放在桌子上。
“情绪管理大师”抬头，拿起材料又低下了头。
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只有翻阅材料的声音。
“队长，需不需要我把之前调查的材料再给你送过来？”
“不用，我这里有备份。”顾榆笙对待工作认真，此时神情静默得让人感到压迫。
“队长，这个案子我们都跟了快一个星期了，还有没有实质性线索，万一凶手逍遥法外怎么办？” 顾榆笙转了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高新，“凶手不是一天能找出来的，你以为在拍电视剧，两天一个案子？越是没问题的案子，越得耐心找线索。”
“那您之前有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案子？”高新见顾榆笙表情缓和后，大胆发言。
“当然。”顾榆笙放下笔，“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我在的分局收到一个湖城区的电话，举报一个不正当酒吧私下贩毒，那个案子一直持续了两个月，最后凶手落网，牵连出十几个受害人。那也是让分局最痛心的一个案子，凶手伏法时，那个报警的孩子永远留在了十四岁。”顾榆笙说完后，神情复杂，更多的是遗憾的痛苦。
高新听后怔愣，他一直觉得顾队温润清冷，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原来在坚强没有软肋的背后也有他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坐在座位上顾榆笙似乎不想再提起那件往事，他重新看向按在手下的资料，来到办公室换上的警服此时还贴身穿在他身上，神圣不可侵犯。
高新默默回到工位上，陆港看着一脸严肃的高新，凑上前关心，“兄弟，没事吧，队长骂你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要努力工作了。”高新转头看向陆港，一脸认真。
“切，这句话我一周得从你口中听到几十遍，每次一熬夜‘盯梢’你又被打回原形。”陆港听完，无语地继续整理卷宗。
“我这次……”
“高新，你们队长出外勤了吗？”突然莅临刑侦支队的张局，直奔顾榆笙而来。
“没有，怎么了？”
“丫的，他‘老东家’于曾庆又来给我抢人，说让我劝小顾回去，我就怕他电话骚扰小顾办案，这罪恶之火我得从根源掐死。” 高新和陆港尴尬笑了笑，这出戏什么时候能完。
老张也就仗着顾队主动申请调来南苏市局，才在这翘尾巴。
二十分钟后，顾榆笙换上常服，胳膊还挂着风衣就走出了办公室。
“哎，小顾，干啥去？”张局看着“局宝”冲他冷漠地点点头就往外走。
“外勤。”顾榆笙把材料递给几步远的高新，“你们去技术科再排查一遍现场线索留下的DNA，确保真的除了受害者没有其他的线索了。”
“好的，队长。”高新拽上陆港跑路。
旁边的张局看着认真负责、没有人搭理他的一群人，收回拦住顾榆笙的手，又重新溜达回自己的办公室。
忙到下午的顾榆笙忽略了午饭，下午回到市局后连轴转开了三场会，直到晚上九点他才从工作中抽中时间看了眼手机。消息框中寥寥无几，没有任何新消息。
高新探出头，“队长，要不要吃点东西？你都一天没吃饭了，工作虽然忙，但也得在乎一下身体吧。”
顾榆笙一言不发，高新朝着顾榆笙的方向看去，窗户外闪起的灯光，屋里的人处理着摊满一桌子的材料。明明一向冷静自持的人，今天第二次让高新感到真实的孤独。
几秒后，顾榆笙收起手机，眼睛里沉静如水，“不用了，你们先下班吧，今晚我留下来，有点线索我还需要想想。”
高新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走，最后关上门，从办公室投到地上的最后一抹光也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