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婠与他拉开距离，二人被领到一处寂静的院子。
“这是哪儿？”裴婠不安地问道。
如今唯一可以信赖之人便是身边的裴凌君，她不得不望向他，寻求答案。
“有我在，谁能伤到你？”裴凌君拉起她的手，却被她挣脱开，对此动作心痛又烦闷，转而轻蔑一笑，“若不是我庇护，恐怕绾绾早就死在裴家人的手中。”
裴婠愤愤地望向他，他身姿伟大，需要她仰头看去，“你个过街老鼠何必嘲弄我？”
宫人走来，上下打量了裴婠，又进屋汇报，神神秘秘，引得裴婠眼睛紧紧盯着木门。
那扇大门打开时，里面黑漆漆。
裴婠被裴凌君拽进去。
“你娘亲要见见你，站在外面入场拘谨干甚？”
裴婠还没有做好准备看看那个女人，低垂着头，“我娘……不是早死了吗？”
她记忆回到在孤苦冷冷的道观中，一年之中见到父亲几次，其他时间都是在嬷嬷和师父的管教下度过，何时有过母亲的身影？
屋子很寂静，裴婠怯生生地抬眸，望着椅子上端坐的女人，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抓着身旁人的袖子。
她曾进过宫，自然见过那高高在上的女人。
“皇后娘娘……”裴婠不可置信。
皇后的目光冷漠，微微颔首，又不知如何开口。
裴婠又仔细地望着那个女人，她今日身着常服，端坐在自己面前，没有母亲温柔亲昵的拥抱，只有她淡然的目光。
“娘娘不讲讲话？”裴凌君笑着问道。
皇后皱眉道：“本宫无话可讲，不知你偏要让我与她相见，到底是为了什么？”
裴婠对裴凌君的剑拔弩张消失不见，她瞪大眼睛地注视着皇后，变成了裴府柔弱自卑的庶女，不敢叫她一声娘。
裴凌君余光瞥向惊恐无助的裴婠，轻轻一笑，“皇后真是狠心，扔掉自己的亲女儿，还几次三番派人去刺杀。”
皇后面色骤变，垂眸不语，似有愧疚之意。
裴婠紧紧地盯着椅子上的皇后，她的确是被刺客追杀过，也发现其中蹊跷，但总以为是刺杀兄长……
她被放养在道观十多年，母女不曾相见一面。
在得知她的存在时，又派刺客追杀她……
这种种行径让裴婠寒心又震惊，她手心冒着冷汗，无力反抗裴凌君的牵手之举。
皇后不敢看裴婠的眼眸，如皇帝太子一样的焦糖色眸子，几人都有相似之处，既是怀胎十月所生，又怎么轻易抛弃。
“你也知道，双生子是不祥之兆，我当年差点难产而死……”皇后掩面而泣，神色暗淡无光，“女儿比太子安康，太子降生不足三日，便有咽气之兆。”
皇后回忆起那夜的艰难决定，面上早已泪流满面，双手颤抖，“观天师说是女儿在肚中就吸走了太子的活气，是太子命中劫难，必须除掉才可保住太子性命……”
太子是娘胎中就体弱，无法根治。
裴婠眼泪一颗颗流出，“我是罪魁祸首？”
皇后道：“我终究不忍心害了自己的亲女儿，便求着观天师想想其他法子，最终让人把孩子远送道观，永不相见。”
裴凌君道：“那都是胡话，太子在娘胎中的病不能根治，与你无关，何况那时候，你只是一块无意识的肉。”
但皇后的态度从愧疚转变为恨。
“我杀你，便是因为太子久病无法医治，必定是我当初没有听话把你除掉导致，所以……”皇后擦去眼泪，红眼望着裴婠，“我才派刺客。”
皇后深吸一口气，冷冷地注视着裴婠，多年来并未去看望过，自然没剩下多少感情，为了太子的安康，不惜一切要杀。
只是太子仁厚，在得知裴婠身份之后，暗中保护，以死相逼，才终究让皇后收手。
裴凌君微微眯着眼睛，不耐烦地看着皇后愤恨的模样，开口道：“娘娘老了，便越发糊涂，太子身体病弱，迟早要死，都死了，这世上便没你的亲人了。”
他故意在皇后的雷区蹦跶，一向端庄的皇后暴怒之下，随手扔掉桌子上装饰的花瓶。
裴婠瞪大眼睛，毕竟她虽对皇后不了解，可她在百姓口中是贤良淑德的仁后，竟也会有一天暴怒失仪，当真是疼爱太子。
“瞧瞧，我可怜的绾绾，连亲生母亲也要杀你。”裴凌君勾起唇角，嘲弄裴婠的眼泪，为一个狠毒女人流泪，根本不值得。
“裴凌君，你未免太放肆，就算陛下知道此事，也不会拿我怎么办，反倒是你，与亲妹私通不顾人伦！”
“啧。”裴凌君皱眉不耐烦地看向皇后，“你再说一遍我不顾人伦？”
皇后猛然意识到此事宣扬出去，裴婠就当真与他毫无血缘关系，他又怎么算得上不顾人伦？
裴凌君见她沉默不语，得意道：“娘娘，我以后是要当驸马的人，以后也会好好孝敬您。”
他得意洋洋地牵起裴婠的手，故意展示在皇后面前。
幽暗的室内，皇后阴沉沉地注视着他，“今日你只是想恢复裴婠的公主身份？”
皇后惊讶于他只是这样的目的，并不是威胁她，早日恢复当日荣耀，铲除异己……
“你竟然……”皇后已明白裴凌君的用意，望向沉默不语的裴婠。
显然她心思单纯愚蠢，并不知裴凌君的用意，被他牵着手，也只是僵硬地配合。
皇后冷笑道：“可本宫看来，她并不愿意。”
裴凌君目光落在裴婠呆滞的脸上，问道：“是吗？”
幽暗的屋内，裴婠对于自己的新身份极具害怕和抗拒。
富贵就在眼前，可她一旦想到宁炽，便有了退缩之意。
皇帝处置了宁侯爷，又要杀了造反的宁炽，她如今却成了公主，以后二人怎么面对？
夫妻一朝竟成了敌人！
手心冒出的冷汗让裴凌君察觉到裴婠的恐惧和抗拒，微微皱眉，“绾绾？”
“不……便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裴婠小声道。
“皇后亲口承认，太子担保，谁会不信？”
他一心想着裴婠恢复公主身份，说话便也急切，幽深的眸子泛着光，只等裴婠点头同意。
实际上，裴婠即便不点头，也做不了主。
裴婠坚定地摇摇头，她心中想着宁炽，垂头不敢看裴凌君，只道是皇后不曾养育过她，还派去杀手刺杀，她心中过不去这道坎。
旁边的人不说话，裴婠连呼吸都忘记。
裴凌君阴沉沉的眸子泛着冷光，他许久不曾这般生气，被人踩在脚下羞辱也没让他胸口这般喷火。
幽暗的屋内，冷光落在他的侧脸，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他微笑着，眉眼弯弯，常人看不出他的怒火，他压抑着，“好……”
“此事还需要再商量商量。”裴凌君对皇后道。
裴婠松口气，跟在裴凌君身后，离开了皇后的视线。
裴凌君走在前面，裴婠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太子病弱，赶来时，裴婠已经走到门口。
他咳嗽两声，叫了她一声妹妹。
皇后听闻太子赶来，急匆匆走出来，满眼是母亲慈爱和悲伤的关切。
落在裴婠眼里，是心酸和嫉妒。
走在前方的裴凌君看着原地呆愣的裴婠，又转回去强硬地拽着她离开，也不等身后叫住他们的太子。
太子身边已经有许多人伺候和照顾，根本不缺皇后的嘘寒问暖，他望着关切焦虑的皇后，无奈道：“娘，你可有想过让绾绾也叫你一声娘？”
皇后瞪大眼睛，愣在原地，无措地望着远处，并未看到裴婠的身影，她早已离开，太子这一问，冲击着皇后。
……
裴婠没反应过来，木讷地望着裴凌君。
“不做公主是吧？”
他的怒火已经到了无法平息的地步，“因为皇后要杀你？”
可笑的理由掩藏着更深层的秘密。
裴婠愣怔地望着裴凌君，她许久没见到他怒火中烧的模样，或者，已然忘记他生气暴怒的模样，陌生得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让我猜猜。”裴凌君冷笑两声，拽着裴婠娇弱的手腕，咬牙切齿，“因为宁炽，对不对？”
被人看穿了心思，裴婠心情复杂，甩开了他的纠缠，但一言不发。
裴凌君看在眼中，深吸一口气，“宁炽若是知道你是他仇人的女儿……”
裴婠猛然抬眸，质问：“为什么要我做公主？”
天边一点光，夜幕降临，远处传来一阵阵钟声。
裴凌君微微弯着腰，直视裴婠泪光闪闪的眸子，意味深长道：“以后你就不是裴家人。”
他冰凉的手擦拭着裴婠脸上的泪，冷声道：“公主殿下，宁炽已无回头路，我裴凌君才是你的良配。”
钟声一遍遍响，却没等来裴婠的回应。
他的怒火转而变成了无尽的悲伤，深深凝望着垂眸啜泣的裴婠。
林间小路，他再没话可说。
……
深夜，裴凌君难以安眠，索性坐在院子中，吹着冷风。
侍从把白日羞辱他和裴婠的登徒浪子抓过来。
那人半夜睡着，却突然被抓进麻袋中，挣扎半个时辰无果。
“主子。”
“今日好嚣张。”裴凌君微微眯着眼，轻蔑一笑。
裴凌君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他脸上，“林督卫不曾好好教导过你礼义廉耻吗？”
这份极大的羞辱让他两眼昏花，忍不住破口大骂。
裴凌君冷笑两声，踩碎了他的右手，一声嘶吼并没有让他有半分仁慈，“林督卫是个好人，可惜对子女教导不方，污言秽语辱骂他人。”
那只右手对一个读书人倒是很重要，相当于踩碎了他的梦。
“林兄，你我同窗一场，便饶过你的性命。”裴凌君认真端详着他额头上的冷汗，“你往后可敢再胡说？”
他也不在乎人的痛苦，只是郁结于心，皱眉望着无尽的黑夜，“所做这一切，当真不值。”
见他卑微求饶，裴凌君才点头让人把他放走。
“回去让你爹上书，让我再回战场。”
清除这碍眼的敌人后，裴凌君呆坐在院子中。
“她还没睡？”
魏空道：“并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