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远沉吟了一瞬，似乎并不觉得为难：“只要表面没有裂痕和瑕疵就行？”
佟樱仿佛能猜到他的心思：“修复的不算。
“得把它变回原来那样，从内到外都完好无损。”
方凌远微微抿紧了唇，黯然看着那断成两截的勺子，还有那散乱的碎瓷渣。
没话说了？知道不可能了吧？佟樱暗暗一哼，决然转身，阔步走向小区内，心里倍感快意。
方凌远侧头望着她，直到她走过门口岗亭，再也看不见。
暮色渐浓，晚风卷来阵阵凉意，只有保温盒里的汤还在散发着热气。
这汤他学着做了好几天，是展师傅手把手教的，他尝着味道不错了才带来给她喝。
其实还有很大进步空间，但他实在等不及了。
先让她尝尝看，有什么不好的之后再改进。
可她一口也没喝，甚至连正眼都没瞧一眼。
一瞬间，他心头仿佛被长条荆棘狠狠抽了一鞭，道道伤痕细细密密地渗出血来。
凉风似乎刮得更紧了，心口也好冷。
方凌远默默把保温盒盖严实，弯腰蹲下去，将地上的碎瓷片碎渣一点点拾起，放在手心。
佟樱进了小区，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站在高大的玉兰树下，环抱双臂，低头长长吁了一口气。
刚才那样肯定伤他自尊了吧。
可自己现在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他那天的话，想起一次就难受一次，叫自己怎么控制得了？
算了，伤了就伤了吧。
反正以后跟他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想想也真可笑，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
从今天起，忘了吧。
一阵晚风吹面，头脑也似乎被凉意激得清醒了几许。她放下胳膊，向前迈出洒脱轻盈的步伐。
从那之后一连半个多月，方凌远没再出现在佟樱面前。
佟樱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国外的项目，奔波忙碌中竟然好像真的忘了他的存在，忘了他曾不知何时起潜进了她的心。
回到千檀后没几日，佟樱又做了一场智能导航研讨会的E语同传，搭档是章梓信。
许久没见，刚在会场碰面时，两人都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还是章梓信先微笑着开口：“最近还好吗？”
“还行。”佟樱走进同传箱，放下包，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你呢？
“自从你拍戏之后好像很少接同传的活儿了，我刚开始听说搭档是你，还挺惊讶的。”
章梓信点点头：“我也很惊讶，没想到会是你。
“不过，还有一件事也挺巧的。”
“什么？”佟樱一边问一边从包里拿出会议资料。
“寇铎结婚，你是伴娘，对吗？”
“嗯。”
“我是伴郎。”
“哦？”佟樱略有点讶异，不过想到贺甜曾说过章梓信是寇铎的朋友，也就不奇怪了，“那确实挺巧的。”
她实在不知该聊些什么好。
章梓信倒是有不少话想说，又道：“下周要去试伴娘伴郎服，你有时间吗？”
“有。”佟樱之前听贺甜预估过试礼服的时间，提前预留出了几天。
说完，她便例行打开同传设备，开始试音。
章梓信也翻开了自己手上的嘉宾演讲稿。
中午时，会议结束，章梓信想约佟樱一起吃午饭。
佟樱婉言回绝：“我昨天买了条鲈鱼，打算今天中午做了吃的，放久了肉质就不新鲜了。”
她说的是实话，当然即便没有鱼，她也想单独和他出去。
她知道也许他现在对自己已经没有那种意思了，但她还是会觉得不太自在。
章梓信显然察觉到了，淡淡笑了一笑，口吻真挚：“佟樱，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一直都是啊。”佟樱眉眼含笑，答得认真。
“好。”章梓信微微一点头。
他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强求。既然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那他就退回朋友的位置，不必给她造成困扰。
随后，两人一边聊着各自最近的工作，一边离开会场。
走到大门口时，佟樱忽然放慢了脚步。
那个大半个月没见的男人又出现在了她眼前，视线黏在她脸上，直奔她而来。
章梓信也看见了，他偏过头，低声问：“找你的？”
佟樱垂下目光，面色淡如止水：“不知道。”
场馆里还有很多人没走，她不想自作多情地以为方凌远是来找她的。就算是，她也不想看见他。
可方凌远却已大踏步来到她跟前，直接叫住她：“佟樱！”
佟樱很想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直接从他身边越过去，但又怕章梓信觉得自己很没礼貌，只好停住了脚。
章梓信见他两人有话要谈，他杵在旁边也不好，便跟佟樱打了个招呼，和方凌远轻轻点了点头，先走了。
佟樱见旁边没有熟人，也没了顾虑，抬腿便要走。
方凌远横跨一步，拦住：“你上次说的条件，我做到了。”
什么？佟樱暗自一惊。
怎么可能呢？碎了的勺子怎么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正在疑惑，就被方凌远捉住手腕拉着往他车旁去。
“你放开！我自己走。”佟樱脸上浮起薄薄怒意。
“我要是放开了，你能跟我走吗？”他害怕一放手，佟樱就逃了。
“要去哪儿，快点儿，我赶时间。”
方凌远放了心：“就在外面。”
佟樱跟着他出去，看着他从车里取出一个二三十公分长的淡青方盒来，盒子上印着一个陶瓷手工艺品的品牌名。
掀开盒盖，里面装着一柄大陶瓷汤勺。
形状和之前打碎了的那把勺子一样，但是尺寸要大得多，像是等比放大了三四倍。
上面的花纹也很相似，但是不如原来那么精美细腻。原来的像是机器自动印上去的，而这个像是手绘的。
“你看，现在这勺子是不是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裂痕，没有一点瑕疵？”方凌远连勺带盒捧到佟樱眼前。
佟樱一口气堵在胸膛：“你当我没长眼睛啊，看不出来这是另外一个新勺子？”
“不是。”方凌远斩钉截铁道，“这个是我找了两家陶瓷工艺店，把那些碎片磨成粉，加了一些新的粘土和其他的原料，重新烧制的。
“这些花纹也是我照着原来的图样亲手画的。
“本质上它还是原来的勺子，只是磨粉过程中有一些损耗，制作时又添加了一些新料。”
佟樱定定看着那白底青花、光滑无瑕的汤勺，有些不敢相信：“你自己做的？”
“有老师傅教的。”方凌远如实答道，一边还给佟樱转发了一个视频，“正式做之前先用纯新黏土试了几次，熟了之后才做的这个。
“师傅说我完成得不错。我录了视频，你看看。”
佟樱听见手机响了一声，没去管，只淡淡偏开眸光：“加了别的东西就不是原来那个了，不算。”
方凌远早已料定她会这么说，神色很从容：“它确实和原来不是一模一样，制作的过程中损耗了一些东西，也添加了一些东西。
“我们就当损耗的是我们之间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新添的，是我们以后的生活里会迎来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过去那些不好的，就扔在过去，好么？”
佟樱愣怔了一瞬。
从没想到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他微笑又诚挚地向她伸出手，“你好佟樱，我是方凌远。”
很幸运能认识你。
他默默说道。
佟樱心底暗流乍起，瞬间卷成一个漩涡，不管有谁靠近，不论好的坏的，都要统统吞没。
她面容冷寂，带着几分愠恼：“可惜，我不想重新认识你。”
方凌远错愕地放下手：“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能！”佟樱低哼一声，“凭什么你说扔在过去就扔在过去？
“告诉你，我扔不掉也忘不了！我就是这么小心眼！”
方凌远心下一急：“你说过，只要我把这个勺子恢复成完好无损，没有瑕疵，就能原谅我。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佟樱语塞了片刻，很快驳道：“那你现在这个还是原来的样子吗？这分明是另外一个东西。”
“它的核心原料还是原来的勺子，本质没变。再说，你只说要从内到外完好无损，也没说要一模一样啊。”方凌远很平静地解释。
“你这是诡辩。”
“我是就事论事。”
佟樱气急了：“好，我就是说话不算数了，你能怎么样？”
方凌远有点猝不及防。
印象中，她一直是个讲原则重承诺的人，怎么突然食言了？
“你这是耍赖。”他感觉自己有点冤。
“对，我就耍赖了，不行吗？谁规定我不能耍赖了？”佟樱昂首挺胸瞪着他，与他相比，个头不大，气势却不小。
方凌远无奈地裹了一下嘴：还真是有冤无处诉啊。
佟樱冷冽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我还没说完。”方凌远连忙拽住她衣角。
佟樱甩开他，急急往前走。
方凌远快步跟上。
“别跟着我。”佟樱低斥。
方凌远好似没听见，仍然和她并肩走着：“你让我做的事，我做到了，你也得兑现承诺才行。”
佟樱狠狠吐了一口气，沉着脸看他：“你是不是想让我离开千檀，从你眼前消失？”
“什么？”方凌远心里猛地一颤。
“我说过了，我不想看见你，不想和你重新认识，你听不懂。那好，我走，我从你面前消失，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