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会有雇主想带孩子去和他打招呼,还让裴羽一起去打个招呼,并玩笑说:“说不定以后他会成为你的老板,先认识一下没坏处。”
裴羽礼貌的婉拒。
她只是想观察他,出于初见时的感觉,他既又皎洁如月的气质,又有某种自我而灰暗的气质,不得不说第一眼她感觉到惊艳。
对上他的目光时,她又生出了一个古怪想法——这个人会的脑子里会有两道声音吵架吗?
在一个还有很多困惑、不解、并且努力寻找答案的时间点,她看到了那样的人,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一个让她生出惊艳感的人,一个让她感觉到特别的人。
她想观察他,想搞清楚自己的心情,想知道他的人生路径,以此分析出为何他让自己生出那种想法。
雇主也不会勉强她,反正她只是家庭教师而已,能好好教孩子即可。
她从来没有这么在意一个人,一直看着他,某一天她在和人说话时无意间透过窗户的倒影到看到自己——类似于他的微笑和动作。
观察归观察,变成他的影子,那就有点变态了。
她停止了观察行为,开始专注于学习。
她没有高考压力,因为她保送了。
她选了和他一样的大学。
他确实很优秀,已经毕业,学校还留着他的传说,与之相伴的还有另一个名字——裴宴。
无所谓,无关紧要的人。
新生致辞的人是裴佩,她温柔、皎洁、一身简单的白裙,一段简单的演讲,就让她成为了同学口中的白月光式人物。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这样的风潮如此强烈,以至于裴羽偶尔看到裴佩的时候,也会忍不住观察她。
从客观角度来说,她的条件确实优越,但似乎也没有到那种神女般的程度。
裴羽闲时偶遇她,就会留心。
渐渐地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裴佩确实很聪明,她成绩好、才艺丰富,又显得云淡风轻,可她似乎很侧重于表达她的云淡风轻,并且总是在入门之后就会放弃,并冠以没有兴趣这一名头。
她看上去好像完全不努力,可她的精神状态显然没有那么好,看上去熬夜不少。
同学们聊起她,往往脱不开她的家世,而她也坦然接受家世带来的便利。
原来是家世啊。
原来她内心并没有那么风轻云淡,甚至异常的……焦虑。
裴羽莫名想到了一句话:
「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
了解了她如此备受推崇的内因,裴佩也就失去了兴趣,只是「好友」蒋琪琪总是带着羡慕嫉妒恨,却要故作大方的夸奖裴佩,并且在裴羽面前挑拨时,裴羽也难免再听到裴佩这个名字。
蒋琪琪真的很希望她去找裴佩的麻烦,她觉得裴佩会如此温柔善良,只是因为她家世好而已。
真是个笨蛋。
她难道看不出来,裴佩对谁都温柔、善良,却也完全不把别人当回事吗?
连身边玩得好的朋友,也是裴佩经过挑选的。
而蒋琪琪不懂这一点,反而很愤恨,裴佩谁都善良,为什么她舔了那么久,裴佩还没把她划入核心交友圈。
裴羽对参与他们的友情小游戏没有兴趣,也很快遇到了麻烦。
她的脑子里又出现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声音。
[你只是一个女生,怎么能比男生还优秀?]
[理科不适合你,理科适合男生!]
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脑残想法呢?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点问题?
她开始回望记忆,哦,小学、初中的时候倒是常常听到类似的话,或许是因为这个。
[一个善良的好女生应该去享受生活、谈恋爱、帮助他人,而不是和人竞争!]
[这样不会有男生喜欢的!]
啊这。
这个世界果然有点毛病,竟会将一个人的价值完全限制在被另一个人喜欢上,甚至也只限制女性,对于男性只字不提。
很快她开始质疑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这并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她就没管。
对于蒋琪琪,那道声音也相当热情。
[她是好人。]
[是闺蜜。]
[是可以信赖的人。]
这个脑子里只有争奇斗艳、竞争男性目光、踩低捧高、喜欢跪舔白富美裴佩的人吗?
裴羽观察裴佩有些时间,知道众人对她的赞誉:优秀、优越、温柔、善良、富有。
是那个无关紧要的裴宴的妹妹,是那个虽然无关紧要但天才的裴宴的妹妹,所以她必然也是个天才。
只是她总是对一切兴致缺缺,说是太容易学会就没有什么兴趣。
因为无关紧要的裴宴的天才名声过于响亮,没有人质疑。
可偶尔的,裴羽遇到过她犯困的样子,远远地看到过她在无人的角落里狂喝咖啡提神;看到她止不住的揉手腕,她的手腕肯定很疼;看她在眼下用粉扑拍拍打打,掩饰熬夜后的黑眼圈。
而蒋琪琪却只能看到她优越的家世,因此妒恨她,却又碍于她良好的名声不敢多说,只敢在裴羽面前叽叽歪歪。
这样的人居然被定义为好人?2
有一天,她不再质疑自己的精神问题。
她开始质疑这个世界。
脑子里的那道声音越发的离谱。
[我太恶毒了,我怎么能拒绝好闺蜜的邀请?]
闺蜜?好?好闺蜜?
[恋爱吧!一定要和这个男生恋爱,他超级爱我!]
指他那迫不及待的邀约,那控制不住往她胸膛上飘的目光,那缺乏耐心的敷衍礼物,那千篇一律又油腻的“宝宝”称呼吗?
他爱我什么呢?
贫穷所以好拿捏的家境、漂亮的可以给他面子的外形还是旁人口中的乖乖女形象呢?
[必须和他恋爱!]
[恋爱恋爱恋爱!]
[恋爱恋爱恋爱!]
[恋爱是每个女生的梦想和使命!]
裴羽答应喻嘉澍追求的瞬间,那道喋喋不休的声音停止了。
她卡了个bug,以含糊不清的言辞,让喻嘉澍误以为她答应,而那道声音却体会不出来这其中的区别,反而认为她终于认命。
这个世界果然有点问题。
如果她真的有精神病,怎么会通过这个方式治愈?
那唯一的答案就是这个世界有病。
很快,她发现了喻嘉澍的不满,他偶尔会和朋友吐槽她,说她不解风情,尽管如此他还是舍不得她,因为她很漂亮,学习也好,让他倍有面子。
也让他自卑,他开始贬低她,带着她去吃昂贵的食物,温柔的让她不要自卑,说虽然她家穷,但是没有关系,他会包容。
裴羽总是安静的看他表演,这种时候她总是会克制不住想到那只说过一次的话的沈星至。
她想,如果是沈星至想要通过贬低的方式来来控制一个人,也绝对不是像是喻嘉澍这么低级。
或者说,沈星至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就看穿她并不是用这种手段就可以打压到的人,他会敏锐的看人下菜。
准确来说,他根本不会做这些事。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可真大。
喻嘉澍却只会用一套话术来对所有人,比如说蒋琪琪,就主动凑近他,成了他的“成就”之一。
[他爱我,他没有什么不对,是我的问题。]
[善良的女孩不会怀疑自己的男友。]
[这太卑劣了。]
裴羽一直在思考,这道声音为何出现。
某日,她遇到了曾经那位选择打工,而没有继续读书的女同学,她来到a市打工。
曾经青涩的少女,如今才成年不久,已经有了沧桑。
可她却和打短期工的年轻人说:“好好读书。”
她终于体会到了曾经的选择带来的恶果。
可年轻人和她说:“如果你想读书的话,现在还不晚吧。”
“不行、我做不到……太晚了。”她带着痛苦和懊悔说。
她意识到了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却依然无法触及本质,不懂到底错在何处。
于是她依然用旧的世界观来生活。
一种无形的枷锁套在她的身上,正如那道声音,套在裴羽的身上。
只是一种观念、一道声音。
女同学或许有一天会意识到,她可以去选择她想要做的事,而不是只看着难点,她可以和原身家庭割裂,并把原身家庭给她的东西割离自己的身体。
这只是一种观念,一种无形的枷锁,只要意识到了,肯定有破解之法。
正如那道声音,也必然有可以制衡的东西存在。
在裴羽发现他们搞到一起之后,那道声音又响起了。
“它”越来越搞笑了,她有时候会忍不住发笑,这个有病的世界简直滑稽。
[他的生日到了。]
[作为怀疑他的补偿,我要给他最宝贵的东西!]
[我要给他我的第一次!我要去给他一个惊喜!]
[还好我知道他家在哪里~]
裴羽在课堂上忍不住笑出了声,教授问她笑什么。
“抱歉,想起了开心的事。”她诚恳道歉,随后低头又忍不住笑,“它”在说什么啊,最宝贵的东西、第一次……这东西是哪个年代产生的老古董?
[去找他!]
[去找他!必须要去!因为我要补偿他!]
[我是个好女孩!好女孩就是要在重要的日子里给深爱的人最好的礼物!]
那道声音开始变得尖锐而迷幻,逼迫着不愿意去的她,这次的反应格外强烈,之前顶多是牙疼级别,这次差点没把她脑壳炸了。
她在头疼欲裂的情况下吃了个饭,顺带回顾了自己的过往,细数所有的经历。
在农村里被关在门外时被隔壁的老头抓住,差点被猥亵的时候,刚好惊到了隔壁的狗,他落荒而逃。
在同学霸凌她准备脱掉她的衣服时,老师突然路过打断霸凌者。
在遇到小混混的时候,刚好有热心市民路过……
“它”企图让她变成一个傻逼,同时又拥护她作为一个女生被无聊世俗赋予的最高价值——贞洁。
“它”想让她成为什么?
她确实该去看看,去看看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
她奢侈了一把,打车去了喻嘉澍家,到门口的时候,那道声音安静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生的声音。
“经典别墅开局。”
……
原来如此,原来这个世界是一个故事,原来她是所谓的虐文女主,那么一切就有了完美的答案。
“它”希望她成为柔弱不能自理的附庸,只能哭泣着求饶,一切都靠强大的男主赐予,不管是物质还是自由,她只能祈求男主的爱来获得,而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了自由的权利。
她是男主的附庸、是他实现伟大爱意的工具、是寄托某一部分观众被独一无二的爱包围的承载工具。
因为她是善良的、柔弱的女主。
她不该优秀,她要错事做尽,她要温柔、无害、毫无竞争,她要以获得他人的爱作为人生唯一的意义,她必须要如此空虚。
她要打扰优秀男士们的工作、这样才能显得他们的宠爱充满耐心和爱意,她要错信他人,等待王子来拯救,这样才能显得他们的爱如此宽容——你看,你都这样了,我还全盘接纳呢。
你看,你如此愚蠢、糟糕、一无是处,可我还是爱你,我会包容你的胡闹、你那猫咪挠人似的对于自由的追求、你那无用的一切努力,我会全都兜底。
我如此深情、我如此爱你、这世上不会有比我更爱你的人。
真是愚蠢的爱,“它”比预想的一切可能性都要更无聊、可笑,如此大费周章,竟然只是为了让她和一个男人纠缠不休,完成一段爱情。
裴羽暗自想,它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了解了自己本该有的命运,她没有阻止掌控自己身体的人的行为。
这两位也没少在她背后说她坏话,收点利息不为过。
虽说是她故意引导的误会,但要出事,闹到警局去也不过是「情侣」之间的纠纷,顶多赔点钱,还可以私下和解,不算什么大事。
只要这位凶残的姐妹不把人打残就行。
结果他四肢无碍,但某个肢体却受到了损伤,如此裴羽安心了,连钱都不用赔了,男性自尊作祟,他肯定不会选择闹事。
事情也确如她所料,这场纠纷没有后续,仿佛从未发生过。
一个熟悉的问题又忽然攀上心头——他的脑子里会有两道声音吵架吗?
他如此天才,他光芒四射,还如此漂亮,既优雅又不发对弱者的垂怜,却又夹杂着些许调皮的他,肯定也是这个滑稽剧般的世界里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么,他会按照既定的路线走吗?
她成了他公司的员工。
原来他是爱而不得的反派啊。
有点搞笑。
很难想象他露出反派面目的狰狞模样,以他的颜值,就算是这样肯定也有别样的美。
她获得了最好的合同,获得了碧水一色的送餐。
她在碧水一色打工过,她知道这家店不送餐,能让这家店送餐,也只有老板了。
反派先生就是老板。
他在做什么?
他脑子里是不是也有一些古怪的东西?
脑子里有一个男士。
是他。
她直觉性的认为,肯定是他。
他压低了声音,可一个人说话的语气、语调没有受过训练很难改变。
原来不是他脑子里有东西,而是他跑到她脑子里了。
这下子脑子里更热闹了,不仅“它”还在,还多了很多客人。
当他提议不要一口气打死顾总,以顾总的自尊心不会报警,一次打个爽和次次打得爽,很显然后者更好时,她确定了,这个男魂就是沈星至。
他还是那么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