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公头小哥终于点头，脸色也轻松了点。

    第二天一早上自习的时候，同学余潇就问她情况，裴羽只说：“一千，他们的酬劳，你有的吧？”

    余潇愣了愣：“怎么还翻倍了？”

    裴羽：“出了点意外。”

    余潇：“有是有……”

    裴羽：“周末我会住在你那边帮你补习，最近我也整理了一下笔记，做了一份专门针对你的学习笔记，方法什么的都很适合你，只要你能看完，中考成绩很难不近前十。”

    余潇笑了：“那感情好，别说前10了，前50我爸都能给我加零花钱，我可得先和我爸说一声，和他打个赌，要是我能进前10，就让他给我钱，我要出国旅游，嘿嘿。”

    她拿着最新款的诺x亚去给她爹打电话撒娇去了。

    裴羽本来在镇里的学校读书，因为成绩一直很好，被挖到了这个学校来，作为市重点学校，这里的学生家境基本上都更优越，因此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天真的恶意也会掩盖的更好，同时也会更深。

    大概是有“聪明的、事业发展不错的”家人以身作则，他们很懂伪装，当然也会有更加善良的人，这常常给她割裂感。

    不过一周的时间，年段花的谣言四起，有人说她和校外的小混混关系密切，有人说她小小年纪就失身，有人说看到她抽烟喝酒纹身……

    总之她开始逃课了，偶尔身上还会弥漫烟酒的气味，脾气越发的骄纵暴躁，后来因为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被打的奄奄一息，这事儿却没有引起很大的影响，很快她就转学离开了这个学校。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裴羽正在给余潇补课。

    余潇的父母也不是没有给她找过补课老师，但是她老不满意，裴羽偶然的听到了她和人抱怨，主动请缨给她讲题，由此搭上了线，并且开始通过收费方式来给她讲课。

    裴羽好似天生就会看穿一个人的优劣、弱点、优点，于是很快的她就找到了适合余潇的方式，还为了金钱，而特地费心的设计适合她的学习方式，效果显著。

    余潇学的开心，成绩上升，她父母也开心，给足了零花钱，于是余潇更开心，也就绑定了裴羽，常常说要以后一直和她在一个学校读书。

    她基本上都是在课余时间给余潇讲上课时的内容，时间不算多，她又发呆。

    [你好残忍，裴羽，你毁掉了一个年轻的少女。]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你应该是个好女孩，要善良、要忍耐、不能伤害任何人。]

    有一道声音这么说。

    [她活该，她可以那么对别人，怎么就不能承认别人那么对她呢？]

    [就算被人伤害也要自己默默承受？这是什么道理？凭什么？]

    又有一道声音说。

    “裴羽？”余潇在她面前晃手。

    裴羽回神：“抱歉，我有点头疼，中午吃饭再和你讲可以吗？”

    余潇点头：“行的呀，反正你记性好，等到中午也不会忘记，那就中午讲。”

    裴羽出去吹了吹风，分裂似的声音常常让她头疼。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她质疑父母的偏心时。

    [他们是她的父母，怎么对她都可以，因为他们是父母，生育养育她的恩情这辈子都还不了。]

    凭什么？

    凭什么要对不爱自己的父母呕心沥血？

    后来是对弟弟，弟弟可以吃喝玩乐，她必须要做家务、养猪、下田干活，还吃不饱，总是吃他们吃剩下的东西，要是东西坏掉了父母舍不得扔，也会让她吃，如果她不吃就会挨打。

    [毕竟是弟弟，姐姐的职责就是保护弟弟，血缘就是这样的。]

    凭什么？

    凭什么这种保护要以牺牲为前提？

    她常常会问：凭什么？

    自那之后，她的灵魂好像是撕成了两片，并在她的脑子里吵架。

    小时候她不懂那么多，只是觉得不对，可周围的姐姐、妹妹都是这样的，她又不免困惑，没有人发现不对吗？她们为什么要认可这种事？为什么要接受？

    读初中之后，世界变大了，那小小的天地开阔许多，她接触到了更多的书籍、他人，对比、观察、总结。

    她逐渐意识到了这件事的诡异，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学会了一个词：重男轻女。

    她通过书籍，意识到了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只有那种幸运的女孩，才会降生在爱她的家庭。

    她回忆起那些邻居家的「姐姐」、学校里的女孩，她们对此习以为常，甚至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只是被打压的自我、自尊都在无声哭泣，她们一方面感到失落，另一方面又自省自己做的不够好，她们推崇来自长辈教育的一套男尊女卑。

    男孩子就是可以出口狂言、调戏同学、狐假虎威。

    女孩子就应该分担家务、乖巧无害、没有野心，倘若有，那就是异类。

    她们逐渐开始不甘、痛苦，却又不解其根源，她们想要被爱，她们认为自己应该回馈来自家人的爱，只是偶尔会感觉到——他们似乎没有那么爱自己。

    啊，这肯定是自己的问题。

    要更乖巧、更懂事、更善良，才值得被爱。

    她们很奇怪，怎么就无法接受「父母并不爱自己」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呢？

    裴羽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并没有任何失落，只是觉得「原来如此」，那么一切就都合情合理、解释得通。

    她只是刚好有那么一点点不幸，不幸地降生于此，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错的是那些陈旧的思想，是他们对她的伤害，是他们的偏心，是他们的不爱却要生、生而不教、不养。

    于是大脑里的争吵暂时停止。

    她完全了对自己世界观的第一次建立，尽管还只是一栋小小的、脆弱的小房子，可这是她抛开过去、迎接新生活的起点。

    读中学之后这样的情况少了，可一旦遇到冲突，还是会再犯病。

    严重的时候还会让她头疼欲裂。

    真麻烦。

    她只是想要好好学习，以后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平静度日而已。

    余潇突然来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小声说：“鸡公头约你去老地方见，说是找你有事。”

    “好，谢谢你通知我。”裴羽说。

    连谢谢这句礼貌性用语，都是她来到这个学校之后，通过观察其他人学习到的，这个学校的人或许有点理所当然的优越、或许有点不知人间疾苦的发言、偶尔还会有一些深沉诡谲的阴险，可他们确实是很好的学习对象。

    人果然还是要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或许会有点冷漠，但也可以杜绝掉很多无聊的麻烦。

    晚上，裴羽又去了那条小巷。

    鸡公头一个人去的，他给的信息很简短：“车主名为沈星至，A市人，更多的就查不出来了。”

    他的表情有点恍惚，一种被震撼到又被打击到的感觉，毕竟他认识一些业内的人员，通过一些利益交换来获取信息，可就算是业内人员也有查不到的东西，这世上就是有些人，和他们看着同一片天空，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看得到，却又犹如幻影，似乎只是错觉，低头一看，只有满地的狼藉。

    “这你还收五百？”裴羽试图讨价还价。

    “这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要是被发现了，难受的还得是我，五百已经很便宜了！”鸡公头一秒恢复精神。

    裴羽失笑：“好吧。”

    总是沉默、平静的人突然这么一笑，鸡公头也不好形容，就是突然感觉时间都变慢了，愣愣的说：“你、你还挺好看的。”

    裴羽笑说：“有什么用呢，不如鸡哥你认识那么多人，这可有用多了，很厉害。”

    鸡公头有点羞赧：“有、有吗？”

    裴羽点头：“很厉害，我坐公交车的时候有时会听到有人抱怨找不到老公出轨的证据什么的，要是他们都认识鸡哥，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了。”

    鸡公头一愣：“对哦，他们要是认识我就好了。”

    裴羽点头：“不过鸡哥有点凶，他们可能都不敢和你说话，要是不看到你身上的纹身的话，说不定就敢和你说话了。”

    鸡公头：“这么帅，有什么问题？”

    裴羽：“他们胆小，想赚钱肯定要考虑客人的心情。”

    鸡公头点头：“也是。”

    裴羽说：“我得回学校了，有机会再见，鸡哥。”

    “去吧去吧，下次有人欺负你跟你鸡哥说一声，下次不收钱。”鸡哥被夸了一顿飘飘然，当即豪气道。

    “那就先谢谢鸡哥了，再见。”

    周末，裴羽去和余潇补课，中午吃的饭余潇给钱，裴羽动动腿出门去打包，吃饭的时候，裴羽和她闲聊：“你好像是A市人，怎么会来这里读书？A市的学校肯定更好。”

    “那肯定的。”余潇说，“何止是更好，活动项目都要多得多。”

    裴羽点点头。

    余潇又说：“不过我当时遇到了个贱人，妈的阴我，搞得我不得不转学，他妈的高中我就转学回去搞死她。”

    裴羽说：“那到时候我们估计就分开了，我的成绩在A市或许不够看。”

    余潇当即动心：“那肯定够看的，就是太远了人家没注意到你，而且这学校的老师虽然还不错，但也只是在这里不错，和A市不能比，我知道的，你基本上都是靠自己学习……你要去的话不用担心学费问题，我可以让我爸帮你介绍。”

    裴羽：“这样不好，有其他的办法吗？”

    余潇想了下，很快说：“你可以参加竞赛，你要是能前三，绝对有人会注意到你，还有一年多呢，以你的能力应该可以很快学完竞赛内容，真的，裴羽你要相信我，你在我见过的人里，聪明程度能进前10，这里面还有很多已经读大学了，或者已经毕业工作、自己创业了。和你同龄的，就你一个。”

    裴羽笑了：“这样吗，我会试试的，到时候争取和你一个学校。”

    “太好了，不过给我补课也不能落下哦，能不能回A市还是要看这次的成绩，要是成绩好，我们那个学校应该也不介意让我回去，哼哼。”

    她开始畅想杀回去之后的未来。

    裴羽在学习竞赛知识的时候，也没有放下学校的课，作为成绩榜单的榜一，老师并没有太在意她偶尔的缺课，也知道她在学别的课程，看她月考成绩没有掉，不仅没有劝她，还主动给她找资料。

    余潇为了高中能回去，而且是和裴羽一起去，让裴羽继续当她的1v1家教，承包了她生活里的所有的琐事，都不让她跑腿了。

    当一个人想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会给予帮助，其中不乏投资心理，因为这对他们也有利。

    因此初二的下学期，裴羽第一次如此平静、专注的去做她想要做的事，脑子里的声音也没有再继续冒出来。

    偶尔，鸡公头会请她吃饭，说是他搞了个小店，专门帮人抓奸，老挣钱了。

    鸡公头还想认她当干妹妹，被余潇给吐槽了。

    初三暑假那年，裴羽突然窜个子，睡眠时间变长、食量增加，有余潇这个小富婆在，裴羽并不用担心吃不饱的问题，甚至于已经通过小富婆攒了一笔小金库。

    她和余潇同吃同住，无需动用小金库，偶尔还有鸡哥的投喂。

    父母和弟弟来找过她，不需要说什么，鸡哥会帮忙恐吓他们，让他们不敢再来。

    毕竟来这里路远，他们也心疼路费。

    某日，鸡哥提议：“不如我打断你弟弟的腿，这样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来。”

    余潇大惊失色：“不至于吧，他们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他们吧，反正我爸最近又给我涨零花钱了。”

    “不可不可。”裴羽连连摆手，“打断腿不行，穷途末路的人会疯狂。给钱也不行，他们只会索取更多。保持现状就好。”

    鸡哥和余潇对视一眼，只觉得裴羽说话总是这样让人搞不懂，但她总是对的，干脆也就不说什么了。

    出于某种本能，他们知道裴羽未来肯定大有作为，于是潜意识就先给出敬意，以她为首。

    倘若小裴羽知道他们的想法，大概会暗自想——要让你们失望了。

    她只喜欢平凡的生活，吃饱穿暖，偶尔有点闲适时间可以出去散散步，放松一下心情，没什么烦心事足矣。

    余潇并不能长时间保持学习状态，裴羽提前看了下学期的课本，给余潇补课，每天两个小时就会让余潇头疼。

    “假期就应该玩啊！”余潇发表了重要讲话，想要拉着裴羽去KTV唱歌，“去量贩式的，很安全，没关系，只是唱歌！”

    最终他们还是在量贩式KTV相见，裴羽长个子之后年龄很具有迷惑性，她说自己18岁，成功成为了KTV的前台，当起了临时工。

    余潇带着新认识的小姐妹来玩。

    余潇看到她，惊呆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裴羽：“打工。”

    裴羽被无心娱乐的余潇拉走，余潇和她说，别用这种方式来赚钱，她给的家教费应该足够裴羽吃饭、上学。

    裴羽说：“这是我的放松方式。”

    余潇大为震撼，久久无言，最终选择视而不见。

    在KTV裴羽遇到了同学，主要是对方认出了她，并表示和她同年级的，没想到她也会来打工。

    出于礼貌裴羽多问了句：“你也来做临时工？”

    “啊？我？”面目平平无奇的少女连连摆手，“我家里供不起我读书了，而且我弟弟要去好学校很花钱，我也得帮忙。”

    又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