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听着陆念禾这么熟悉地唤他,掌柜不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如此面如恶鬼的人却有着这么文气的名字。

    桓仁桓仁,倒像是个温润文人,自己现在恐怕配不上这名字了。

    这位兵器店掌柜相貌实在是骇人,脸上的疤痕像是烧伤蔓延全脸直至脖颈,面上盘桓的沟壑纵横又像刀痕剑伤,皮肉扭曲下面目已然不见原本模样,只看得清一双冷漠浑浊的眼睛。

    所以平日鸣金堂这偌大的兵器铺子都只有几个打理的小二,和满堂冷兵寒芒。

    他引着陆念禾上了平日不对外经营的二楼,转角而行,进了一处隔间。”

    两人落座,桌上一壶水正在滚滚烧着,他拎起壶柄,娴熟自然地制起了茶,起手落壶自成一派风骨。

    陆念禾看着他这副悠悠然的做派,笑着侃了他一句,“大晚上的把人喊出来,恐怕也只有你能干出来这种事情来了。”

    掌柜面上也无半点歉意,“你与宜安郡主殿下成亲是喜事,我自然是要约你出来见一见的。”

    “难得桓仁兄记挂着我们的事情,”虽然赐婚后对这婚事已然在心里来回演练了千百回,但听旁人提起,陆念禾面上还是有些不自然的红。

    他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了过去,把话头转向了掌柜,“桓仁兄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我派人前来过鸣金堂,却只有小二的踪影,那时我还以为你不在京城,以为这次回京又没有机会与桓仁兄一叙了。”

    掌柜瞧着他对婚事这般不自然的样子没忍住笑了笑,“就这几日,本来听到的是郡主遇刺一事,就赶忙回了京城想查探一二。结果刚落脚没几天就听到你们被赐婚的消息了,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听到遇刺一事陆念禾前倾了些,一双眼睛望向对面之人,向掌柜探求进展,“那桓仁兄你对刺客可有什么消息?我的人查遍了京城,却并未抓到确切罪证,只捕获了贼人的尸体和身上物件。”

    掌柜见他如此在意,无奈地摇了摇头,“查不到,查到的估计也与你的人一样。你的人掌握的可是此次刺杀与晋王有关?”

    陆念禾听到这答案心里有些失落,带着分意料之中的遗憾收回了目光,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是,但我总觉得这么轻易地让我掌握尸体又再无追踪之处,必有古怪。此事禀报皇上也因实证不足被压了下来,反贼一日不落网,我心里实在是焦灼得很。”

    “你对清川的挂念与情谊我是知道的,只是刺客一事实在无从追踪,你且不要再想了 。现下你该担忧的不该是成亲之后你如何自处嘛?”

    掌柜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抬起眼皮望了陆念禾一眼。

    “桓仁兄还真是……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啊。我对不起阿妹我认,但当时情势所迫,我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你心里应当知晓。”

    被戳到痛处的陆念禾有些不愿面对地闭上了眼。这些天他总是不愿去想这些,只念着好的事情发生,才能让自己有种近乎梦境般的虚幻去迎接来日,却一下子就被这轻飘飘的话语打回了尘埃里。

    “哈哈哈哈,念禾啊,你成亲之后可不能这样跟尊夫人讲话啊。”他拍了拍陆念禾的肩,把人按了下去,在他身侧轻轻补了一句,“一个大将军,遇上点人和事,就沉不住气了。你既然决心要瞒一个人,就得瞒一辈子,你懂吗?”

    说到遇到点人和事的时候,他盯着陆念禾的躲避有些不成器的无奈。

    这么多年了,一谈及宜安郡主,他就总是这副德行,没点长进。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陆念禾这一生,最大的愿景是她,最大的软肋也是她。

    说到这里,只见陆念禾一下子泄了气一般靠在座椅上。

    “是这样,还请桓仁兄见谅。是我……一时心急,以为成了亲就有机会,再见着她,是我,太盼着与阿妹重归于好了,竟忘了当年是我自己,一步步把人推开的。”

    他就料到碰到郡主的事,陆念禾总会如此。此番赐婚,想必不只是情急之下的应对之策,还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试探。想到这些天传闻中的陆念禾事无巨细地筹备婚事,亲历亲为,桓仁不由得狠了狠心,想打碎陆念禾脑子里存在的镜花水月。

    “念禾,我不是有意刺激你,只是你想过没有,你这次是靠着皇上的赏识来求取郡主的。有得必有失,你拿什么去还皇帝的信任呢?郡主心高气傲,她还能一再忍受你的欺骗么?君权与亲情之下,孰轻孰重,你又该怎么选?”

    这话说得委实是太重了,震得陆将军鲜少失去了言语。看到陆念禾这个样子,桓仁禁不住叹了口气。

    “我今日邀你出来就是为了敲打你一二,我知你与清川自幼相识相伴的情意,此番喜结连理是你谋求的没错,但你切记你的立场应当与陛下一致,她在你这里至少比在他人那里要强十倍百倍。不求相濡以沫,郡主只要愿意与你相敬如宾,你就应当谢天谢地知足常乐了。”

    他就这样看着陆念禾,眸中倒映出的烛光,仿佛数年前的大火穿过层层疤痕,烧到了如今的京城。

    良久,陆念禾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重拾起的硬冷,“是我一时糊涂,分不清时局,多谢桓仁兄赐教。”

    只一瞬间,刀枪不入的陆将军,就这样又披上了旁人看不见的盔甲。

    掌柜心中也对这对苦命兄妹,未来的苦命鸳鸯感到心疼。他避开看着陆念禾的视线,走到房间的尽头,按下了一处玄关,只听得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在幽静夜里响起。

    陆念禾闻声望过来,见到了一堵满是暗器的暗墙藏于平日鸣金堂账本所置的书架背后。

    “敢问这是?”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桓仁。

    掌柜从最中间拿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木匣子出来,递与陆念禾。

    “郡主殿下从前爱使重剑,但近些年各种天意人为,导致殿□□弱多病。我料想殿下定不甘于此,为她挑了一把轻便的兵器送她,希望她使着能省些力气,并且发挥的威力能到最佳。”

    陆念禾打开木匣子一看,竟是腰雅致秀丽的衿带,周身祥云纹样,两侧配玉石点缀,下还坠着些小金器盒子一般的流苏饰品,看不出半分武器的模样。

    掌柜把带子拿了出来,叫陆念禾退后些,一按带上玉石,这金器盒子里突然齐刷刷向外射出数枚细如毫毛的银针。复而继续展示,每枚金器盒子又都可单独取下使用,这便又成了一种暗器。

    “一般而言郡主周身护卫并不缺少,但如若真落到山穷水尽之时,倒可尝试自保脱身。”

    他把衿带重新叠好置于了木匣之内,沉声嘱托。

    陆念禾接了过来,目光闪烁,“桓仁兄与我真是想到一块去了,只是你这份礼物显得更为精巧轻便些,我会代为相赠的。”

    “一个死人赠什么赠,问就是你亲手赠你妻子的衣带。榆木脑袋,这种东西,外人送合适吗?”

    掌柜看了眼陆念禾的神情,把他一股子矫情的君子之风全塞了回去,心中暗念这两位殷家小辈定要和和睦睦才是。

    陆念禾张了张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秉烛夜话,把前些年没来及的讲的话一股子倾泻而出。茶喝完了喝酒,酒喝完了更能畅所欲言,直至天明微光。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