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此刻只剩张总，和一个戴着金丝框眼镜双眼无神的年轻女人，以及小方。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宋袖抒取过刚刚撕开的薯片，取出一片放进嘴里咔嚓一声，张总瞪了她一眼，这才话锋一转：
“我也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你们知道星碎经纪公司吗？”
小方双目放光，点头如捣蒜。
“现如今最具影响力的经纪公司，旗下艺人不管是在娱乐圈还是网红界，都是顶流！听说，他们新签了一个炙手可热的网红，多才多艺，颜值不输明星，下周就要正式亮相了！”
“不愧是咱们方老师，消息果然灵通！资深老编剧就是不一样！”
这一唱一和的，准没憋好屁。
宋袖抒取出手机，装模作样开始记录，实则是在上网查资料。
“事情是这样的，我听我一个朋友说，这个星碎公司，总部就在咱们这个写字楼里——”张总故意停顿，“我当初决定把公司搬过来，就是因为楼里卧虎藏龙，大师算过了，说是风水很好……”
“好好好。”小方附和。
“咱们也是做传媒的，要打造原创ip，所以我想着，尽快能和星碎取得合作，哪怕只是很小的一次合作，咱们慢慢起步，稳扎稳打慢慢来……至于怎么合作，就交给你们去想了。”
一通车轱辘话听得宋袖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那，就交给小宋去做吧，小宋？”小方问道。
“不好意思，我没听懂。”宋袖抒再度打了个哈欠。
小方强忍住脸上笑意，圆脸盘配上尖下巴，这憋笑的神情活像一只臃肿的蜥蜴。
“我都说了，自己去想合作！跟星碎的合作！”张总本就油光满面的，此刻拧紧眉头生气的样子像是一张滚烫的陈年猪皮。
真是开了眼。
宋袖抒已许久没有见过如此鲜活的物种了。
——她体内有些东西被激活了。
“我猜猜，到时候事情做好了，您会说，是您高瞻远瞩，眼光独到，事情做得不好了，又得甩锅了。您作为一个决策者，整天弯弯绕绕的，就是不肯下达具体准确的指令，是怕担责吗？还是说，您不是决策者？”
“你……”
素来不露声色的女主管，这时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起身走到了张总的身旁。
“我理解张总的意思，小宋，你先去把目前星碎旗下的网红，活跃度很高，人气也很高的人员名单，都整理一下。再看看他们手上都有什么广告，也许，咱们也可以接一两个广告，请两个网红来宣传一下咱们的ip——”
张总露出满意的笑容，宋袖抒却愈发狐疑：
“我不是编剧助理吗？为什么现在叫我去拉业务撬墙角？”
“小宋，这就是你眼光狭隘了。虽然你是编剧助理，但咱们可是百亿传媒——专门做原创ip的大公司，只要是对咱们ip有帮助的，咱们都该首当其冲，绝无二话。现在这个时代，都流行复合型人才。”小方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抿唇笑。
“？”
宋袖抒一副我穿越来的你少蒙我的表情。
他们这种底层小职员，最需要的就是明确细化的分工，每个人只管做好自己这颗小小的螺丝钉。所谓复合型人才，都是老板用来画饼的话术罢了。
言外之意就是：
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吃屎，也不是不行。
她没猜错的话，编剧也根本不是编剧——恐怕就是枪手罢了。
这个小方，难不成是老板亲戚吗？
还是洗脑包吃多了？
“我一个小助理，为什么让我去？”
“你不想去也行，那你现在就签了离职证明，立马就可以走人。”女主管推了一下眼镜道。
宋袖抒终于明白了，绕这么大个弯子，原来是想逼她知难而退自己走人，他们好省一笔赔偿金。
“这位女士，您贵姓？”
“……我姓夏，是你们的主管。”
“哦，夏主管，方老师，还有张总，依我拙见，您三位也可以原地出道了。我想想，组合名就叫……新时代复合团。你们自己，就可以给自己的ip打广告，何必花那个冤枉钱请别人呢？”
“你……”小方的表情像是不小心吞了只刚吃过屎的苍蝇。
这表情再度激活了宋袖抒的灵感。
“哎，有了——方老师，您负责出文案。文案就叫做，‘新时代独立枪手，为爱发电’！”
宋袖抒起身坐到桌子上，翘起二郎腿，托着下巴笑靥如花。
她慵懒地指了指夏主管，“这位女士，我看你很像一个苍老的灵魂穿进了一具年轻的□□，艺名可以给自己取个‘无趣而苍老的灵魂万里挑一’有点长，但是极具辨识度！谁看了不说一句特立独行个性十足！”
“你……”
“至于张总！”
最后，宋袖抒长臂一挥，“砰”得一声闷响，巴掌落在张总面前的桌上，吓得他猛地打了个激灵。
“啪嗒”一声。
笔掉在地上，这声音显得如此清新悦耳。
宋袖抒捏住鼻子说：“您就负责当两位美女的背景板就足够了，可千万别开口。毕竟您一开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这味道像是猪吃了屎——猪都吐了！隔着屏幕都呛鼻子！这个时代不是流行复合型人才吗，您三位先复合一个看看吧。”
宋袖抒自己都觉得吃惊。
她一直以为自己骂起人来该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的类型。
早想尝试的。
可惜一直没机会。
“哎，我这方案就当免费送你们的，给钱就不必了。对了，咱不是百亿传媒吗，想必拉赞助什么的也不成问题，你们不火，天理难容。我，静待各位佳音，先走一步了。就不用送了。别这么客气。哈哈哈哈……”
新时代复合团：“……”
**
这晚，宋袖抒做了个梦。
她兜兜转转，走了半天，四周只有白茫茫一片。
蓦地，一缕灰烟冲散了迷雾。
一抹清丽婉约的背影逐渐清晰，“你是宋笙烟吗？”
那人一直背对着她，她追几步，她便逃几步。
似乎永远也追不上。
“你有什么遗愿吗？告诉我。”
一阵细碎的声响隐隐传来，只见不远处一条涓涓细流，从迷雾中来，又往迷雾中去。
一个温柔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又远在天边：“欢迎你回来……”
宋袖抒迷迷糊糊醒来，清晨的阳光洒满了落地窗。
她猛地起身，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真的是宋笙烟来托梦了？
她是因为占了她的身体，又占了她的资源——主要是资源，才随口说要帮她完成遗愿，好让自己心安理得，根本不是真心的。
这个宋笙烟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不被欺负才怪？
宋袖抒拿过手机，看到有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夏主管。
微信上，也有夏主管的留言：
小宋，你平时表现挺好的，我和张总商量过了，决定还是挽留你一下。咱们准备去跟星碎谈合作了，这个项目我来带着你做，如果做得好，下个月就给你涨工资。
宋袖抒翻了个身，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回复道：
不考虑了。工资麻烦抓紧结一下谢谢您了。
像在一直等着她的回复似的，夏主管几乎是秒回：
好的，那你上午过来签一下离职证明。
**
宋袖抒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去酒店楼下吃了顿自助餐，买了杯冰咖啡，这才悠哉地散步到了写字楼。
百亿传媒有限公司——
望着门口这块字体僵硬充满了山寨风的招牌，宋袖抒强忍着脸上笑意，推门：“大家下午好啊。”
见她容光焕发，同事们纷纷投来一抹艳羡的目光。
果然辞职是最大的补品。
一夜就能回春。
夏主管一改昨日不屑一顾的态度，一脸殷切地迎了上来，径直将她领进会议室。小方紧随其后，脸上也挂着招牌式的抿唇笑。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宋，你爸叫什么名字啊？”宋袖抒刚一坐下，小方便问。
“我爸？问这做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我听说一个小道消息啊，不知道真假，你就当八卦这么一听。”
“等等——”
宋袖抒抬手打断了她，“我过来是签离职证明的，夏女士？”夏主管推了一下金丝框眼镜，笑得别有意味：“你着什么急，小宋，听方老师把话说完。”
“那您说吧。”
反正宋袖抒也没什么急事，却见小方一副审视的目光忽然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宋袖抒权当在陪这群人过家家，便也懒得往心里去。
“小宋，你怎么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我换不换衣服，或者穿什么衣服，跟你都没关系吧。”
“哦，这是你的自由，我当然管不着。就是咱们昨天不是聊到要和星碎合作吗，星碎是时雅集团旗下的公司，小宋，这你知道吗？”
果然，宋袖抒猜得没错。
其实她昨天在会上就已经查过资料了，得知星碎是时雅集团旗下的公司，而时雅集团，正是宋家的产业。董事长，名叫宋时彦，好巧不巧，正是宋笙烟的父亲。
所以，宋笙烟是个隐藏富二代。
这时，张总忽然推门进入会议室，坐在了夏主管的身边，聚精会神地望着小方。
“然后呢？方老师？”
这人是一直在趴墙根，还是在会议室安了窃听器啊？
宋袖抒喝了口咖啡，开始饶有兴味地望着眼前人到齐的“新时代复合团”。
小方继续说：“宋时彦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宋千仰，二儿子宋孝闻，如今都已进入时雅集团，担任要职。我听说，宋时彦还有一个女儿，只是一直都很神秘，从来没亮过相。下个月，时雅集团就要和国富集团联姻了，强强联手，宋时彦的女儿也会在订婚宴上首次亮相。”
不得不说，编剧就是编剧。
遣词造句皆戳人要害，讲起故事来有铺垫有转折，张总早已听得如痴如醉。
“我倒是挺好奇啊，方老师，您都是从哪听说这些小道消息的？”宋袖抒忍不住对这位方编剧的来历产生了好奇。
“不瞒各位，我姐姐，是知名影帝的贴身助理，这些消息，在他们那个圈子，算不上什么秘密。”小方露出一抹又克制又得意的笑容。
宋袖抒附和，“那您为什么屈身在此啊，以您的背景和学识，该有一番大作为才对啊！方老师，不如咱们一块辞职吧？”
“宋笙烟，你懂什么！”张总狠狠瞪了她一眼，“当初可是一位著名的朋友介绍方老师来的，方老师肯来咱们公司坐镇，那自然是看中了咱们的潜力！”
这话，也就糊弄糊弄他自己还行，宋袖抒才不信。
“小宋，我昨天跟夏主管睡不着，猜了半天，会不会你就是宋时彦那个神秘的女儿啊？”
“噗。”宋袖抒一口咖啡差点喷了。
“你们大晚上不睡觉，做什么白日梦呢？我爸要是宋时彦，我当初为什么要来咱们百亿传媒呢，我为什么不去追随我两位哥哥的脚步呢？我是嫌自己千金大小姐的日子过得太无聊，生怕不知道乳腺增生是什么滋味吗？”
对于这个问题，宋袖抒也是百般疑惑。
宋笙烟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
“你……这，好吧，看来是我们想多了。”小方故作失落叹了口气，却藏不住眼底笑意。
“不过，小宋，虽然你爸不是宋时彦，我们也还是很看重你的。我们想着，既然距离订婚宴还有一个月，时间也足够了，你要是争取能拿到订婚宴的请柬，那咱们……还愁没有出路吗？”夏主管脸上堆着谄笑。
“方老师都说了是八卦消息，没准是假的。再说，就算是真的，为什么非要去订婚宴呢？”
“订婚宴上名流云集，都是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咱们能混进去，自然身价也跟着上涨。”
“跑到人家的订婚宴上，拉业务吗？”夏主管点了点头。
宋袖抒总算是明白了这群人的思维方式，处世之道。
总之，就是想着法的攀关系。
借助这个关系，打着人家的名号，行坑蒙拐骗之事。
骗着骗着，连他们自己都信了。
“人家那么喜庆的日子，咱们非要去膈应人吗？”
“……”
“方老师。”
宋袖抒将手肘搁在桌上，一边托着腮帮子一边慵懒地喝着咖啡。
“新时代复合团”三人皆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