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篇

    景龙四年(710年)六月壬午夜,唐中宗李显身穿赤黄龙袍,神情郁郁,在神龙殿呆坐无聊。

    恍惚之间,数日不相问讯的韦皇后盈盈而来,她身着袆衣,博鬓溢彩,饰以十二花树,打扮得风情万种,异于平时。在她身后,紧随而入的是中宗与韦后所生的小女儿安乐公主。这位貌美聪明的公主也梳着博鬓,只是头上花树比母亲少了三款。红锦衫,绿罗裙,素纱中单衣,衬得她妖娆多姿。

    本来对韦后心烦气恼,看见爱女安乐公主随母亲一起来了,中宗李显心中柔情顿起,脸上的表情也光亮了许多。

    安乐公主居左,韦皇后居右,中宗李显居中,畅言欢笑,一幅夫妇情深、爱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图景。很快,光禄少卿杨均和散骑常侍马秦客二人亲自托持两个秘瓷中碗,献于中宗面前。

    晚膳进过不久,中宗并无食欲。安乐公主在一旁娇言:“父皇,这两碗汤饼是我与母后一起下厨为你做的,还是趁热吃了吧。”

    爱女发话,中宗心头一暖,想起被贬房州的二十多年,正是韦后在无数个夜晚为自己亲手做汤饼吃,才使得因整日惊悸而抽搐的寒胃得到及时的温润。

    一思及此,李显顿感释然,似乎许多天来与皇后之间的不愉快顿时全消。他端起碗,三下五除二,把一碗汤饼悉数吞入腹中。

    未及把碗放下,一阵莫名其妙的剧痛在肚内涌动,中宗李显手中的碗登时滑落在地。

    恰如万箭攒心,李显霎时间感到全身火灼一样。他左右顾盼了一下,在他临死的眼中,是韦皇后冰冷而又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以及小女儿安乐公主略显惊惶的眼神。

    七窍冒血,唐中宗向后一仰,后脑重重地磕在地上,倒在他亲爱的两个女人中间,死了。

    中宗李显,是唐高宗与武则天所生的第三子。高宗崩后,武则天借口李显要超封其岳父韦玄贞官爵,把才登上帝位两个月的儿子废掉,押送房州安置。

    直到武则天晚年有病,经狄仁杰等众大臣力保,李显才有幸从房州贬所被召回京城。

    武则天病危,凤阁侍郎张柬之等人联合禁卫军发动政变,逼武则天退位,唐中宗得以复辟。当他第二次坐上象征皇权的宝座时,其间已经相隔二十三年。

    这不是普通的二十三年,是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是日日忧恐欲死的光阴。

    困贬房州之时,数次听说有京城敕使来临的消息,李显几乎每次都想到自尽。他心里清楚,母亲会随时派人弄死自己,因为两个亲哥哥的下场,已经显示出母后是多么冷酷无情。

    关键时刻,总是结发妻韦氏在一旁力劝:“祸福无常,反正也是一死,何必自己这么急!”

    艰难苦恨染双鬓,五十岁的唐中宗终于盼来了母亲回心转意、征召他回京城洛阳的那一天。

    临行,李显满眼喜泪,握住韦氏的手,信誓旦旦:“以后如能复见天日,当唯卿所欲!”

    出于报恩心态,唐中宗复位之后,马上封韦氏为皇后,追赠早被武后贬死的岳父韦玄贞为上洛王。

    诛除二张兄弟之后,洛州长史薛季昶马上劝说张柬之、敬晖等人:“二张兄弟虽除,武三思等人犹在。去草不除根,终当复生!”

    张、敬二人不以为然:“大事已定。武三思等人不过是砧板上的肉,又何能为!此次起事,诛杀不少,不可再杀人了。”

    朝邑尉刘幽求力劝桓彦范等人:“武三思尚存,公辈终无葬身之所!如不早图,后悔无及!”

    桓彦范等人以为天下已定,不纳。

    唐中宗之所以不诛杀武三思等人,也有个人因素。武三思不仅是中宗李显的表兄,安乐公主与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还是夫妇,如果行诛,女婿也会被牵连。杀掉爱女的夫君,这一关,韦后那里就过不去,甭说中宗了。

    因此,诸臣迟迟下不了决心,也可能是把这种姻亲因素考虑进去了。“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这种婆婆妈妈的做法,最终使得拥推中宗复辟的诸臣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高宗时代,谏劝废掉武后的上官仪被加以谋反罪杀掉后,其孙女上官婉儿没入宫府为奴婢。这个女子辩慧能文,明习吏事。名家之女,又有遗传文才,定然脱颖而出。后来,她被武则天看中,专掌宫内之秘,常常参决百官的奏表。

    中宗复辟后,对上官婉儿也无恶感。而且,觉得这位女子才貌双全,温柔懂事,就拜她为婕妤,专掌制命诏书。

    这样的人物,自然不是寻常妇人。在武则天时代,上官婉儿与武三思就一直通奸偷情。至此,在上官婉儿的牵针引线下,韦后与武三思在宫中会面。

    本来是亲家之间拉家常,韦后久旷,眼见武三思眉眼带情,便倒在亲家翁怀中,由此成就了两代人的“通家之好”。

    有人可能奇怪,女人妒忌乃人之常情,为何上官婉儿会把老情人荐给韦后?宫廷政治、人情皆扭曲不同常人。上官婉儿此举,实则是确保自己地位的关键一招。只要皇帝、皇后倚重,宫内外卫士、道士、僧人有的是,不缺武三思这一个。

    把韦后搞定,武三思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枕边风最硬,一经韦后整日言表武三思多么有才多么忠心,中宗李显自然把这位表哥亲家翁召入宫中,引入禁内,图议政事。又有女儿、女婿成天甜言蜜语,往来弥切,中宗、韦后、武三思等人最终打成一片。

    至此,张柬之等人,反而都受制于武三思。

    张柬之曾亲自入宫陛见,泣谏说:“武后革命之际,几乎尽诛李姓皇族。今赖天地之灵,陛下得以返正,而武氏诸人滥宫僭爵,怎能让天下人心服呢。希望陛下抑裁他们的禄位。”

    唐中宗不仅不听,还封武三思为司空、梁王,封武攸暨为司徒、定王。同时,在韦后的撺掇下,中宗李显反把自己与张妃所生的儿子谯王李重福贬为均州刺史外放,常令州官监视。

    为了安抚张柬之等人,唐中宗下诏,以张柬之、武三思等十六人皆为助己复辟的大功之人,赐以铁券,各恕十死。其实,中宗复辟,革的就是他武氏表亲的“命”,武三思等人事前没有任何帮助。

    张柬之等人虽被唐中宗表面荣宠,实际已无权柄,他们一个月只能见到皇帝两次。

    至此,数人相聚在一起,或抚床叹息,或弹指出血,相言道:“主上当英王时,以勇烈著称,我们当时不立刻诛杀诸武,是想让圣上自己下诏诛杀,以扬天子之威。如今,事势已去,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人事后诸葛亮,只能徒然哀叹。

    中宗李显这辈子,只在年轻刚登帝位,为他老丈人争禄位时牛过,以后从未有过什么“勇烈”举动,属于老好人一个。张柬之等人算是看走了眼。

    敬晖等人失权后,很怕武三思等人在唐中宗面前说自己坏话,就派先前曾提携过的考功员外郎崔湜为耳目,让他刺探宫内动静。

    崔湜是个投机小人,眼见中宗日亲武三思而疏远敬晖等人,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把敬晖等人的密谋一股脑儿端给武三思,反为武三思所用。

    武三思又怒又喜,马上提拔崔湜为中书舍人。

    一日,武三思正于府中饮酒,家人来报,有位“老友”郑愔求见。

    郑愔曾是武则天时代的殿中侍御史,一直谄事张易之兄弟。中宗复辟后,他被贬为宣州司士参军。人坏四处坏,他在当地也不老实,不久,郑愔因贪污事发,慌忙逃回洛阳。穷急之下,来投见武三思。

    别人谒见,武三思还懒得接见。听说郑愔老友来,他忙唤入一见。

    郑愔堂下跪拜施礼,刚刚起身,忽然放声大哭。号了数声,这位爷又开目伸颜,朗声大笑。

    武三思见状也吓了一大跳,心想这郑愔莫非“下放”后得了失心疯,精神病犯了?仔细观瞧,郑愔神色又恢复如常,不像是有什么毛病。

    两人落座,武三思问:“你刚才又号又笑,什么意思?”

    郑愔回答:“始见大王而哭,哀大王将戮死而灭族也;后乃大笑,喜大王之得我郑愔相助也。大王虽受天子爱宠,张柬之等五人皆据将相之权,胆略过人,废太后若反掌。大王自思,您如今势位,能与则天太后相比吗?大王不除掉这五个人,危在旦夕,这正是我郑愔深感寒心的地方啊。”

    一席话,说得武三思如梦方醒。大悦之下,武三思与郑愔二人携手提袖,登楼密谈。

    转日,武三思就推荐郑愔为中书舍人,让其与崔湜一起成为自己的心腹“智囊”。

    有了这二人筹划,智商本来不太高的武三思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与韦后定谋,日夜讲张柬之等五人的坏话,说他们“恃功专权,将不利于社稷”。

    唐中宗是无主见之人,当然相信。于是,武三思等人进言:“不如封敬晖等人为王,罢其政事,外不失尊宠功臣,内实夺其权。”

    于是,唐中宗下诏,以敬晖为平阳王,桓彦范为扶阳王,张柬之为汉阳王,袁恕己为南阳王,崔玄暐为博陵王,赐金帛鞍马,不让他们参政。

    至此,“五王”失权,武三思把昔日窜逐的武氏旧党悉召入朝,不附武氏者尽斥于外,大权尽归武三思。

    当初政变时抱持唐中宗上马、扈卫他冲进玄武门的驸马都尉王同皎,闻知“五王”失势,韦后、武三思秽乱宫闱,常常对友人愤言切齿。和他同座饮酒的,有好友张仲之等人。

    王驸马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偏偏门外有耳,众人话语被两个借住的“客人”听了进去。门外“有心人”并非旁人,就是唐朝鼎鼎大名的诗人宋之问与其弟宋之逊。

    宋之问诗歌虽好,人品极差。武则天时代,他为了能一入武则天“御眼”,天天在朝殿上招摇。由于患有口臭,宋之问口中还常含鸡舌香,准备武则天哪天高兴“幸”他时留下美好印象。天公不作美,武则天身边男宠太多,还真没怎么留恋这个官为少府监丞的半老美男子。此门不通,求官心切,宋之问兄弟后来投靠张易之兄弟,阿谀奉承,席间敬酒,笔下写诗,哄他们开心。二张倒台,宋氏兄弟俩声名狼藉,被贬至岭南的泷州(今广东罗定市)安置。岭南地僻多瘟,哥儿俩热得不行,相约从贬所逃归。过汉江时,宋之问还留下《渡汉江》一诗,名播千载:“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二宋兄弟逃归洛阳,无人敢接纳,唯独昔日朋友王同皎非常讲义气,把他们藏在自己家中。

    听见恩公王同皎斥骂武三思与韦后,奸狡的宋氏兄弟暗中派王昙、李悛二人去向武三思“告状”,想靠出卖朋友升官。

    武三思闻讯,愤恨不已。与几个心腹一合计,武三思就派王、李二人把这位驸马爷告上朝廷,诬王同皎与洛阳张仲之等人准备杀武三思,废韦皇后。

    唐中宗接表,勃然大怒,命杨再思、韦巨源等高官旁听,监察御史姚绍之等人主审。按理,王同皎不仅在中宗复辟时立过大功,他还是中宗女儿定安公主的夫婿。即使如此,庸君仍然不肯饶过。

    府堂开审。张仲之为富贵之子,宫内宫外认识不少人,自然知悉武三思、韦后等人的□□事情。虽被杖打、夹指,张仲之仍不屈服,朗声大骂武三思与韦后通奸之事。

    杨再思、韦巨源却是官场老滑头,假装打瞌睡没听见。主审姚绍之窘急,马上命手下送张仲之入大狱死囚牢。张仲之跳脚大骂不已,姚绍之命人猛力击打,折其双臂,然后立刻结案,以谋逆罪斩杀王同皎、张仲之等人,并施以族诛。

    王同皎临刑,神色不变,天下人莫不冤之。想当初,没有他的一番激励,唐中宗连马也不敢骑,更甭提入宫废武则天了。

    宋之问兄弟自然升官,武三思亲自引见,拜宋之问为鸿胪丞,不久,擢升为考功员外郎。日后睿宗继位,贬宋之问于钦州(今广西境内)。老哥们儿穷极之下,又写《题大庾岭北驿》:“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人品虽差,诗作得极好。不过,等到玄宗登基,宋之问终被赐死。

    过了数日,武三思派郑愔上奏,诬告已被外任为各州刺史的敬晖、桓彦范、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五人与王同皎通谋。这“五王”此时连自辩的机会也没有,马上就有诏书下来,把五人长流于偏远小州做司马。

    两个多月后,武三思派手下书写载有韦后“秽行”的大字报,张贴于天津桥上。唐中宗震怒,马上派御史大夫李承嘉穷究其事,要彻底追查。

    李承嘉秉武三思意旨,很快结案,上奏说是被外贬的“五王”派人张贴大字报,说这几个人实谋大逆,奏请族诛之。

    唐中宗虽昏愚,也知道没有这五个人就没有他的今天,不同意族诛“五王”,只判五人长流蛮荒之地。

    中书舍人崔湜阴劝武三思:“假如敬晖等人日后北归,终为后患,不如矫制杀之!”

    “那派谁干这差事呢?”武三思问。

    “周利贞。”崔湜推荐。

    周利贞为崔湜表兄,曾是武则天时代的大理寺正,武则天被废,他被张柬之等人贬为嘉州司马。武三思弄权,此人又重回朝中。

    如今,能有机会报复昔日整治自己的“老上司”,周利贞摩拳擦掌。他马上以御台侍御史的身份,出发去岭外,报仇之心,迫切至极。

    等周利贞急匆匆赶到监所,张柬之、崔玄暐已经老病而死,只剩下敬晖、桓彦范以及袁恕己还活着。

    官场怨毒,刻入骨肉。周利贞先命左右把桓彦范绑起来,四个大汉相持,在锐利的大竹搓板上面上下磨曳,肉尽露骨,然后杖杀。接着,他派人逮捕敬晖,将其寸剐致死。最后,抓来了袁恕己,周利贞命人端来大碗野葛毒汁,逼其喝下。袁恕己一直是个注重养生的人,服黄金多年,耐毒力很强。被灌数升野葛汁,袁恕己仍不能死,毒液攻心,疼得他十指抓地,指甲尽数剥落,号呼辗转,还是断不了气。最后,周利贞自己上前,用棍子上下猛击,把袁恕己活活打死。

    至于最早劝说张柬之等人诛除诸武的薛季昶,被一贬再贬,最后流放到儋州(今海南岛),绝望之下,饮药而死。

    任务完成后,周利贞返京,擢拜御史中氶。不过,天网恢恢,后来玄宗登基,把他和宋之问逮捕,一同赐死于桂州驿。

    杀掉“五王”,武三思气焰覆天,权倾人主。他常讲:“我不知人世间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是坏人。和我好的,就是好人,和我不好的,就是坏人!”

    武三思当权,自然有一帮人趋炎附势,兵部尚书宗楚客、将作大匠宗晋卿、太府卿纪处讷、鸿胪卿甘元柬等人,皆为武三思羽翼。此外,还有被时人称为“五狗”的周利贞、宋之逊、姚绍之、李俊、冉祖雍。他们侍奉左右,以为爪牙。

    不久,武三思在乾陵“祈雨”成功。大旱有雨,中宗认为是武后“显灵”,下诏恢复武氏诸庙。

    解决了“五王”,武三思诸人的下一个目标,又瞄上了中宗太子李重俊。

    李重俊是中宗的第三子,非韦后亲生。这个青年本性明果,但由于没有高德师傅教化辅佐,平时做事多有不法,存有青年人最常见的豪侈毛病。此外,太子宾客杨璬、武崇训等人皆是皇室驸马,几个人只知道蹴鞠狎戏。数位公子王孙,天天踢球喝酒,不可能干正经事。

    中宗爱女安乐公主也很忌恨李重俊,由于他不是韦皇后所生,安乐公主常常当众称这位皇太子弟弟为“奴才”,侮狎至甚。同时,安乐公主自己想当“皇太女”,更把这位弟弟视为眼中钉。

    安乐公主恃宠骄恣,卖官鬻爵,势倾朝野。她常常自为制敕,掩盖内容和名字,嗔笑着让父亲中宗皇帝签署。中宗总是笑而从之,从不看其中的任免名单。宠溺如此,难怪安乐公主无法无天。

    韦后不是自己亲妈,姐姐安乐公主不是自己亲姐,李重俊不胜愤恨。

    景龙元年(707年)七月,李重俊率左羽林及“千骑”(御林军精兵)三百多人,突然冲入武三思府中,立斩武三思、武崇训父子以及相聚饮酒的党徒十多人。

    此后,李重俊派宗室成王李千里(李千里乃太宗之子吴王李恪的儿子。武则天时代,由于李千里“偏躁无才”,又数献符瑞,武后竟饶过这位李唐近宗一命)与兵守住宫城诸门,他自己率兵直奔肃章门,斩关而入,索求韦后与安乐公主,并喝令内宫人速把与武三思通奸的上官婉儿也交出来。

    韦后、安乐公主一个劲儿哆嗦,上官婉儿人精一个,急忙高叫:“看太子的意思,是先杀婉儿,再杀皇后与安乐公主,最后是要杀皇帝陛下!”于是,惶急忧恐的唐中宗李显,急忙跟随几个妇人,一溜烟上了玄武门城楼以避兵锋。

    此时,楼下只有右羽林大将军刘景仁带着二百多御林军抵拒太子的军兵。

    李多祚纵马飞驰,先至玄武楼下,想直闯登楼,为宿卫兵士所阻。但是,此时双方并未交锋。李多祚与太子狐疑,按兵不动。本来太子李重俊等人就不是想谋弑中宗,只是想杀掉武三思、韦后等人“讨个说法”。

    这种犹豫是致命的错误。中宗身边,有个名叫杨思勖的宦官,时为宫闱令,是内侍省的芝麻官。此人虽被阉割,膂力超群。他主动请命,要下楼厮杀。

    韦后、安乐公主连忙挥手让他下去。

    李多祚的女婿野呼利为太子军前锋,骑马站在前列。看见楼门大开,冲出一个没胡子的阉人,这位靺鞨大将根本没在意。殊不料,杨思勖纵马疾驰,冲到野呼利马首前,挺矛斩之。太子一军,立时夺气。

    杨思勖原姓苏,小时为一个杨姓宦官所养,故改姓杨。他后来跟从李隆基诛杀韦氏有功,官至右监门卫将军。唐玄宗开元年间,安南首领梅玄成叛乱,杨思勖受诏讨伐。到岭南后,他募集当地土著军队十多万人,依按汉朝马援的进兵线路,出其不意,直达安南,临阵斩杀梅玄成,诛杀逆从数万人,积尸为京观而返。开元十二年、十四年、十六年,杨公公三次领兵平定五溪、邕州、泷州等地叛乱。杀人十多万,均积尸为京观。这位大公公性残忍,好杀人,所得俘囚,多生剥其面,或剥发际,掣去头皮。将士以下,望风慑惮,莫敢仰视。小内侍牛仙童到幽州向张守珪索贿事发,玄宗大怒,命杨思勖“处置”。杨大公公把这个徒弟架起,折磨数日,探取其心,截去手足,割肉而啖。但这位杨公公一股正邪气都发泄对了路,反倒成为唐朝功臣。如此冷酷的大太监,竟得善终,开元二十八年卒,时年八十七岁。

    楼上的中宗李显看见手下宦官得胜,也缓过神来,他不知从哪里来了精神,凭楼向下喊道:“你们都是朕的宿卫将士,为什么跟随李多祚等人造反!如果能斩杀造反首犯,勿患不富贵!”

    如果当初不犹豫,众人登楼控制了中宗一行,杀韦后、安乐公主,肯定是想让中宗干啥就干啥,会重演废武则天一幕。现在,当朝皇帝在上面亲开金口,一帮将士大眼瞪小眼,皆望向居中指挥的李多祚。

    寒光闪处,未等李多祚等人反应过来,冲上来一帮原本是自己带领的士兵,刀砍□□,把几个领头人杀死在原地。成王李千里等人也力战而死。太子李重俊见状,知道事不成功,率百骑逃奔终南山。

    龙落浅滩,不久,困急小憩之时,李重俊为左右所杀。首级送往都城后,气急败坏的唐中宗,命人把儿子的首级放于武三思父子灵前,以祭奠“忠臣”。

    秋后算账,韦氏一党要把诸门守将以及太子属官全部杀掉,幸亏大理寺卿郑惟忠劝谏中宗,才没有大行杀戮。同时,安乐公主与兵部尚书宗楚客串谋,派人诬告中宗弟弟相王李旦、妹妹太平公主与李重俊同谋。

    中宗立刻宣召御史中丞萧至忠,准备派他抓两人于狱中审讯。萧至忠泣谏:“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相王昔为皇嗣,固请于武后,以天下让陛下,此四海皆知,奈何听人言而疑骨肉!”

    中宗觉得有理,暂时把事情压了下来。

    武承训已死,安乐公主并不哀伤,马上嫁给早就与之通奸的武延秀(武承嗣之子)。送嫁之日,安乐公主乘皇后车辂,中宗与韦后亲上安福门观礼,赏赐巨亿。

    安乐公主生于唐中宗被武则天贬于房陵的路上,当时无被服,中宗只能解衣包裹她,所以她小名“裹儿”。长成之后,安乐公主姝秀辩敏,韦后、中宗视之为掌上明珠。恃宠弄娇,安乐公主每次起造大宅,皆以宫中形制为标准,积石为山,蓄地为池,遍嵌珠宝,穷奢极欲。

    安乐公主、韦后妹妹郕国夫人、上官婉儿以及女巫第五(第五是复姓)英儿等人,都依势用事,卖官鬻爵,即使是屠沽商贩,只要花三十万钱,就会得到他们的墨敕封官。由于总是札带斜封付与中书省,明码标价,时人称之为“斜封官”。

    不仅妇人妨政,韦后党徒也肆无忌惮。宗楚客、纪处讷等人为监察御史崔琬所弹劾,奏表他们“潜通戎狄,受其货赂,致生边患”。罪行累累,证据确凿,这些被弹之人反而愤怒作色,自恃后面有韦后作为倚仗,在朝上大骂崔琬诬陷“良人”。

    中宗竟不推问,命崔琬与宗楚客两人当朝结为兄弟讲和。为此,时人称中宗为“和事天子”。

    此外,由于中书侍郎崔湜与上官婉儿关系密切,得拜同本章事,超升为相。

    当时,政出多门,滥官充溢,加上皇帝皇后以及宗室、贵族佞佛过度,天下嚣然。

    唐中宗优游岁月,日子过得不错,常常四处游玩,与皇后、公卿、妃子等聚集宴饮。听说长安城东面隆庆池有“帝王气”,唐中宗就亲自临幸,结彩为楼,泛舟戏象以为厌胜。大象巨脚,一阵猛踩,中宗觉得这样就可以压住“帝气”。

    隆庆池北面,乃是中宗亲弟相王李旦五个儿子的府第,五人列第而居。

    虽一片“太平”景象,仍不断有人上告韦后等人“谋逆”,下场一样,这些人皆被韦后等人杀掉,然后才奏知中宗。

    案子一多,中宗也烦躁,听闻许州司兵参军燕钦融上表奏除韦后等人,气恼之下,中宗亲自审问。

    燕钦融官职虽低,不畏强势,跪于殿中朗言:“皇后□□,干预朝政,其宗族日益强盛;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等人,居心叵测,图危宗社。”

    中宗诘问再三,燕钦融丝毫不屈,表示天下汹汹,街闻巷议,都知晓韦后等人的秽事丑闻。

    遇到这么一个说实话不怕死的,中宗默然。至此,他似乎颇有所悟。

    殿中侍立的宗楚客着急,马上命令卫士把燕钦融抓住,数人高高抛起,把这位直言小臣投摔在殿庭石地上,折颈而死。

    看见宗楚客没得自己的谕意竟敢当面如此行事,中宗虽未发作,仍感怏怏不快,脸色阴沉。

    自此,韦后及其党羽心内开始忧惧。

    韦后歹毒,认定“先下手为强”,于是,她与一直想当“皇太女”的安乐公主一合计,决定毒死中宗。

    母女二人密谋数日,就出现了本章开始的那一幕。

    中宗李显也倒霉,在惊悸惶恐中度过二十三年,刚刚登上皇位五年,就被自己的皇后和亲女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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