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山是土生土长的江水人，见证着江水有名的江宁河由清澈见底的河面变成人们的垃圾场。
他的性格也是，一夜之间从温润如玉变得毒舌刻薄，那时的实验高中出了名的“毒嘴巴”，幸亏学习好，不然老师也不能容忍他。但还是有不少女生前仆后继的表白，无一没被他的毒舌击退打败，像浑身是刺的仙人掌或是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整个人死气沉沉，大多数时间也是在教室、食堂、家的三点一线中，用老师的话来说是他从来没见过如此“丧气又阳光”的学生。
这种冲突矛盾的词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话不能说满，形容也不能极端，所以有了兼容两者的存在。
姜且和他不一样，甚至相反。她肆意张扬，明媚是她最好的形容词。
她总能轻松的猜到别人心思，拿捏他人的喜好，让人有种被她玩于股掌之上的感觉。尽管这样，很多人依旧喜欢她，追随她。如果用动物形容她，那就是狐狸，而且是那种野生在旷野的狐狸。任何人抓不住的那种。
姜且也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坏女孩，她逃课学习也不错，漂亮也不早恋，老师也乐意使唤她，几乎能和所有人都能玩到一起，包括那时浑身是刺的任青山。
这样来说，姜且还算是个例外，毕竟他连拒绝都没给她，甚至比其他女生更加无情。
早上醒来，姜且看了眼气温，认命地把裙子收起来，换上加厚的打底裤，套了毛绒外套后出门。出门她看了一眼玄关的鞋柜，只有她放满了四季的鞋子，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她的梦。
相遇的情绪和她意料的没有区别，要么是老死不相往来，要么划分楚河汉界，针锋又相对。两个都没差。
开车一路到咨询室，躲开宋莹递来的咖啡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姜且有些挫败，她本不就是专业出身的心理医生，失去了读心术后她屁也不是。宋莹见状还以为她身体不适，安排了两个病人后让她早些回家休息。
第一位病人进办公室开始咨询，姜且硬着头皮开始工作。
病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看着不大，她的父亲一脸着急地跟着她一同进来。姜且一眼就看出来女孩的畏缩，找了个借口把父亲支了出去，父亲出去后，女孩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姜且询问，接着凝神开始她的读心术。
“我没有病……”
—我快撑不住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姜且一愣，试探性地继续问：“那你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没有……”
—我要受不了了，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出他的真面孔……
女孩说完后，低着头扣着手指，肩膀开始继续颤抖着。姜且伸手抽纸塞进女孩手里。
—他一直让我去死啊……
—那就让我死好了……
姜且动作一顿，纸轻飘飘没有重量掉落在地上，她捡起来扔掉又抽了几张新的纸塞给女孩。
这次咨询一共花费两个小时，大多时间都是女孩在哭，姜且沉默地陪在她身边，利用读心术了解女孩。
两小时后，女孩去找父亲回家，姜且敏锐地捕捉到男人见到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等两人走远后，姜且找前台拨打了电话，说女孩东西掉在了咨询室，女孩感到奇怪，但在姜且的心理攻击下，女孩的记忆被动摇。
没意外，女孩自己急急忙忙地拿着手机跑回来，二十一世纪了，女孩还穿着肥大的校服套装，拿着淘汰下来硌手的老年机。
姜且把自己的名片给她，然后把咨询费换成现金叠在书里送给女孩，并告诉有困难要记得联系她，其他的也并没有多说，女孩感激涕零的离开了。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姜且抓着咨询里的人不断测试，确定了自己的读心术也没有出问题，连带着女孩的父亲也能听到。
—如果不是你先出生，先有了你弟弟，你妈就不会死。
所以，她的读心术只对任青山无效。
她打开手机，拖人找到了任青山的资料。对面很快的发来一个文件，点开后率先看到的就是贴在左上角的一寸照片，照片里的任青山穿着藏蓝色警服，眉宇间的少年气变成正气，眼眸更是深黑，透过手机屏幕都能感觉到审视。
她想到TVB刑侦剧里的经典台词。
“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将成为呈堂证供。”
不知道昨天她那番废话会不会被他拿来鞭尸……
还不如保持沉默……
接着翻，资料显示他确实是突然调回江水分队，日期都能对的上，往下就是他在之前支队获得的表彰和奖励，姜且关掉文件返回了微信界面，从包里拿出早上发现他留给她的便利贴。
“我的联系方式：1234567。”
犹豫纠结一会后，她团起便利贴丢进垃圾桶。
下午的客人倒是老熟人，很快的结束咨询后，姜且提前下班回家，她不太想回家，准备开车到小区对面的小吃街觅食。快到江水花苑后，一个陌生电话打来，她本来是不接陌生号码的，可她心一惊，意外地点到接通键。
“姜医生，你能不能来救救我……”女孩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的乞求，姜且连忙追问她在哪里。
“江水花……”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脚步声挂断，姜且清楚地听到对面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她调转车头，开向江水花苑。停好车，她跑下车，顾不上开始疼痛的小腹，拉着走过的行人询问，终于找到困在街道的女孩。此时，周围围满了人群，对这中间僵持的两人指指点点。
她冲过去，扒开人群，扯出一道缺口，站在女孩前面再次阻拦下男人落下的巴掌，手掌夹风，落在她背上，还好穿的厚，没有那么疼。
身下的女孩抓住救星样抓住姜且的手，姜且对上她头发散乱也遮不住破碎眼睛，低声地安抚女孩一句后，抬头与男人对峙。
男人与姜且只有一面之缘，压根不记得她是上午的心理医生，伸手向从她身后拽出女孩。
“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们的家事……”
姜且拍开男人的手，把女孩护在身后使用读心术。
-哪里来的死女人？今天一定要把她送给老板，不然我就没有钱了，这个赔钱货……
姜且越听越生气，小腹更加疼痛起来，疼的快要脱力，可依旧撑着身子支撑着。她不敢想象如果今天让他带走女孩会发生什么。
“干什么！”
警笛声响起，一阵慌忙的脚步声传来，成功的阻拦男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警察，吵闹的人群安静下来。而姜且确定警察到来后，虚脱地瘫坐在地上，回头安慰着怀里颤抖的女孩。
女孩见有人撑腰后放声大哭起来，话也连不成句。一位女警察停在了两人面前，安抚着带走两人。
到了警局，女孩的情绪没有稳定还黏在姜且身上，于是先把女孩父亲拉到办公室，姜且安抚好女孩随后到了办公室。
“我就是教训自己的孩子，她没有母亲，是我一个人把她和弟弟拉扯大，今天让我发现她偷钱，还出去和小混混约会，你说我一个当父亲的心急了些才动手打她……”
—谁让她不听我的话不跟老板的儿子好，跟着老板儿子我就有钱了，儿子的后半生都有着落了……
—早知道给她办个精神病证明，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男人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树立着好父亲的形象。
姜且顾不上疼痛了，冲到男人面前，指着男人的鼻子开骂：“吗的，你在放什么狗屁？你就动过这一次手吗？”
她人看着瘦弱，特别是今天穿了毛绒衣服，显得她更小了，一身的穿搭与现在指着男人鼻子破口大骂的样子简直两个极端。
“关你什么事？警察，我不认识她啊？”男人也是个老油条了，面对姜且的指责脸不红心不跳。
姜且气的上不来气，偏头不想再看男人的丑恶嘴脸，结果看到了坐在桌角的任青山。
看到这个男人，简直是火上浇油。
她深吸一口气，选择看让她火小的对象：“她有抑郁症，是吗？”
“是。”
“她今天去心理咨询了，是吗？”
“是。”
“你是不是让她嫁给老板儿子？”
“是……不是！”
男人被套出话，很快反应过来，恼羞成怒起来，想要动手，被任青山站起身，擒拿按在桌上。
姜且直接抓起男人放在一边手机，读心术读出密码，轻而易举地找到男人通讯录，找到老板的电话，拨通电话。
“开出精神病证明了吗？赶紧送过来，不然十五万你就别想要了……”
电话一接通，对面迫不及待的开口，男人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接着，姜且拿出女孩给她的手机，老年机硬的硌手，不熟练地摁着键盘打开相册里的视频，播放一旁的女民警看。
老年机功能不多，音量大算是最好的特点。尽管手机画面模糊，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女孩的求饶哭泣声，男人下流的咒骂，以及夹枪带棒的声音。视频不长，但光听声音就让所有人倒一口冷汗。
事情到这，一切极速反转。任青山率先反应过来叫着周围的民警把男人关进了审讯室，并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
“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将成为呈堂证供。”
要往常听到这句，姜且能笑出声来，可她现在没有力气，见男人被押走后脱力地坐在一边拉开的椅子上。
任青山没走，盯着姜且几秒后，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后走近姜且，把口袋里的药丢给姜且，姜且没看他，扫了一眼他丢下的东西。白红色，布洛芬的配色。她不客气的拆开，没有喝水，干咽下去。
“谢谢。”她依旧听不到他的心声。
“等我。”他的声音也听不出波澜。
姜且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他。
“看到他受到哪些惩罚吧。”他叹了一口气，迟疑半晌，顺着她的心意编出借口。
姜且点点头，他收到无声的答复后走出来办公室。
姜且从下午等到夜晚，疼痛的小腹也逐渐缓解，她找到女民警借了片卫生巾后又回到办公室等他。
明天就是仲春。窗外再次下起了雨，办公室没有开空调，冷风溜进窗缝吹进屋内。姜且有些冷，站起身关上窗户，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毛绒外套被女孩的泪水沾的打络，还有深色的一片水痕。
她利用读心术，早已大概知道男人的惩罚，但她没有走。或许是这场雨，也或许是对女孩的担忧，她选择留下。
没有或许是任青山。她不想选他，如果有那她就放弃。
身后的办公室门被敲响，姜且回头看到任青山换下警服穿着便衣站在门口，她快步走去，看到站在他身后怯生生的女孩。
“谢谢你，姜医生，还有对不起……”
姜揉了揉女孩的脑袋，让她先放宽心后好好生活。女孩被女警察接走后，她跟着任青山站在警局门口。
雨很大，似乎故意要困住两人，大滴的雨珠甚至能砸在台阶上反弹到两人的鞋面，她的马丁靴被打湿。
姜且想到高考的那一年，台风罕见过境江水，家里打来电话，她执意跑出学校，带着的雨伞也被风肆意刮烂，堪堪剩下伞骨架。
她丢下伞骨架，想要冲到马路对面的，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扯住，拉进不堪暴雨击打萎缩的伞里，撞进那双温怒的眼眸。
一把雨伞根本抵挡不了剧烈的台风，没几秒，也彻底粉身碎骨。两人在激烈的雨里对峙，雨声碾压性的盖过两人声音，雨滴也砸在眼眶，涨得几乎睁不开眼。能对峙的只剩下想紧握要离开的手。
那天他说什么？姜且仔细回想他的口型，却发现记忆已经久远模糊。
好像是不要走，也好像是陪你走。
无论是什么他都松开了她的手，选择跟在她身后，少年单薄的肩膀微乎其微地阻拦无情拍下的雨滴。
她突然好想淋一场雨。一场毁灭天地，让世界大劫不灭的雨，最好让她万劫不复。
可惜，春天不会有台风过境。
她咽了咽口水，扭头终于正视任青山，发觉她的肩膀距离他的肩膀高度越来越长，不见的几年，他真的长高了不少。
她收回目光，没征兆的直接冲出雨幕，跑到台阶下，不顾头发湿的狼狈看了眼站在原地的任青山，他一席黑影背着警厅的炽光，青涩少年完完全全蜕变稳重男人的模样。
两秒后收回目光，她自嘲地笑笑，接着往车的方向跑，没两步后身后出现新的在雨地跑步的声音，毛绒外套吸满雨水，在身上格外的沉，她的心却像是卸下重担。
她摁开车门钥匙，拉开后座车门，没有关门，坐在最里面，等着他坐上来。任青山却站在车门前不动，雨水顺着打开的车门进来，斜斜的落在留给他的车坐上。
姜且顾不上形象，弯着身子把他拉进来，关上车门。
因为剧烈的奔跑，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粗喘着，那股第一面就燃起的怒火燃烧到巅峰，烧的姜且脑袋发晕。
过了很久，呼吸逐渐平稳，除了雨声周围静的不能再静。脑袋也逐渐清醒，斥责着刚才的逾越和规避不开的风险。
她后悔了。
后悔理智短线崩溃的时候，任凭一切像抓不住的风筝。
就在姜且想要出口挽救局面的时候，听见他的同着雨水击打金属声响起。
“我们警局缺一个心理侧写师，领导问我有没有什么推荐，我想起了你。”
“姜且，”
他突然停下，像是鱼刺哽在喉中，姜且没有问，听着他前不搭后不着的话，看着他湿透发梢的水珠发呆。
“好吗？”